小说，小说（创作谈）

□方达明

小说，小说（创作谈）

□方达明

我看的第一本书叫《妇科大全》，有空心砖那么厚，里面都是图，从怀孕一直到难产的处理，里里外外，一样不落。那书是我舅塞在我床底下的，共两大箱，除了这本，其它都是线装，有四书五经，还有整套的民国法律。找到它们的原因不清，可能是三四岁时饿昏了头到床下乱钻，结果就撞见了，很是吓了一跳。所以我对性的看法和常人有相当大的差别。

另一本上学前翻着玩的书叫《离骚》，是我爸的，他说，离骚就是牢骚，发牢骚。当时没去想，领袖为什么不把牢骚也给烧了呢！牢骚我不懂，因为我从小就很尊重大人们，他们饿得都是骨头了还能给我们吃的，虽说是清得可以仰泳的稀粥，一点也不坚硬。《离骚》的封面挺一人像，叫屈原，瘦得像我周围的公社社员。屈原不扛锄头，他在腰间拖了一根木棍。我爸说，那不是木棍，那叫剑，作用和菜刀差不多。因此我在上学前记下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一行字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有些人活着是需要理由的，比如我。我总不能天天坐在街边啊，所以我就写小说，因为小说会给我带来困难，还会给我带来成就感。不想这一写，竟然就二十几年了。

小说不是故事。我羡慕那些把小说当成故事写的同行，他们太幸福了。

小说第一要紧的是语言，第二是细节，第三才是情节。当然，最好要有思想。我一贯认为文学就是个性，作家就是思想。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自己语言的人就是在家里把屁股坐脱了皮也只是一块会移动的肉而已，肉肉的，作不得数。

一个作家必须有自己的语言，独特的语言是一篇好小说的基本特征。语言的风格取决于一个写作者的社会经历和知识储备，还有就是天分。语言应该让读者感觉到美好，阅读时心里像刚下了一场春雨。

细节是小说和故事的最大区别。小说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细节组合成的。细节就是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和味觉，就是动用全部感官；细节就是吃喝拉撒睡，油盐酱醋茶；细节就是“具体”；细节就是氛围，是身临其境。细节可以想象，但要合乎情理。想象力是作家的本能。想象的东西越多，越是好的小说。细节就是为了诱发读者的想象力。细节是一个一个的细胞，你要挑选。一个作家必须比更别人细心一点。细节就是为了让人物立起来，活起来。

情节就是小说的骨架子，越坚硬越好。坚硬的骨架子才能搭起一篇好文章。情节当然可以想象，想象不是瞎编。至于会挑选哪类骨架子，那取决于作家的思想独立程度。

说到底我认为小说应该是一种不适合于在卫生间以蹲踞方式阅读的文学形式。好的小说应该是你看第一遍时它是新鲜的，第二遍再翻，还能是新鲜的。

小说不应该写得太满，事无巨细。小说必须留给读者回旋想象的空间。我喜欢在小说里留着相当多的空白，这需要您费点心思去填充去想象。我们都知道，每个喜欢读书的人身体里都养着一个比干，而比干胸腔里养着的是一颗长着七个透明窟窿的心，全称七窍玲珑心。所以您填满这些空白，绝对算不上重体力活。

这世界本来就是由大量的遗憾组成的。

很多人说我的小说残酷、不温暖。这点我不同意。

我们现在的人阅读能力都很强，一目十行甚至一目十张，大家都很自信，都争先恐后地奔向人生的终极目标，唯恐被人群落下了。这种阅读方式，当然只会看到残酷和寒冷。因为我每次写字都会尽可能地选择最准确的动词和名词，而这些词乍一看，每个都像刀子一样，愣头愣脑地戳在您的眼前，空气见了都得绕着走。但握着刀把的那只手的手心，是柔软的，温暖的。

其实这世界上除了高速公路高速铁路收费或者不收费的国道省道县道甚至乡道村道，还有许多羊肠一般粗细的道路，它们通向的，往往是妙不可言的风景。所以虽说人生苦短，但您还是完全有必要让自己的脚步慢一些，再慢一些。风景从来不在慌张的眼睛里。

我希望我的小说是有力量的，能够为您撞开一扇窗，让您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感谢《福建文学》！

责任编辑 练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