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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裔美国文学中的“广东形象”研究

2013-11-15王中强

小说评论 2013年1期
关键词:华裔广东文学

王中强

在当代文化多元化的背景下,族裔文学、流散文学的崛起日益成为美国文学中重要的文学与文化现象。其中,犹太裔文学和非洲裔文学早已从边缘走向中心,成就斐然,引人瞩目。值得注意的是,近些年来,一些其他少数族裔文学也逐渐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华裔文学就是其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优秀作家和作品层出不穷,其影响力和受关注度日渐增加。华裔美国文学主题和内容很宽泛,主要涉及再现华裔在美国的生活(包括唐人街生活),讨论华裔的身份建构,反思华裔在美国的历史和经历,书写亚裔感性等内容。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作品涉及到了对故国、家乡和国人的描写。童明在《飞散》一文中曾指出:“家园既是实际的地缘所在,也可以是想象的空间”。正是这种对故国乡土难以割舍、魂系梦牵的情怀,使得在华裔美国作家的笔下,经常出现对故国、家乡和国人的描写,从而塑造出故国、家乡和国人的形象。

由于历史、地缘等等原因,很多华裔美国作家的祖辈都来自于广东。社会学家周敏在谈到美国唐人街的时候就提到“早期美国华人主要来自中国广东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农民”。例如,《女勇士》、《中国佬》作者汤亭亭祖籍是广东新会;《喜福会》作者谭恩美祖籍是广东台山;《华女阿五》作者黄玉雪祖籍是广东中山;此外,《父亲及其荣耀的子孙》作者刘裔昌、《骨》作者伍慧明等华裔美国作家都是广东籍,可谓不胜枚举。

这些美国华裔作家作品常和故国家园、尤其是和岭南广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他们的作品中,经常可以明显或者隐约地看到故乡广东的影子,可以说,这些作品某种程度上为读者正面或者侧面描绘了故乡广东的形象。这种“广东形象”是华裔美国文学批评家们经常解读和研究的、美国文学或者美国华裔文学中呈现出来的“中国形象”的一部分。关于文学作品中“中国形象”的研究,一直以来是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的热点问题,“中国形象”与比较文学研究中常说的“他国形象”或者“异国形象”有着紧密联系,属于比较文学中形象学研究的范畴。法国学者巴柔在形象学研究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在《比较文学概论》中明确详细的提出了形象学的概念和定义。巴柔认为,形象是“在文学化,同时也是社会化的过程中得到的对异国认识的总和。”通常来讲,一切他国或者异国形象都是个人或集体通过言说、书写而制作、描述出来的。但这种描述许多时候并不绝对遵循书写真实的原则,也就是说,并不忠实地描绘出现实中客观存在的那个“他者”。“事实上,形象是一种情感和思想的混合物,它以一个作家、一个集体思想中的在场成分(对异国的理解和想象)置换了一个缺席的原型(异国)。制作(或宣传)了某一形象的个人或群体,通过对异国的描述,显示或表达出了他们自己所向往的一个虚构的空间,他们在这个空间里以形象化的方式,表达各种社会的、文化的、意识形态的范式,在审视和想象着‘他者’的同时,也进行着自我审视和反思。”

学界关于“中国形象”的研究角度多样,内容繁多,有的研究侧重美国文学以及华裔美国文学中的“中国形象”的变迁,认为“中国形象”跨越了不同的历史阶段,并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有的研究则从后殖民主义的角度来解读中国形象,认为“中国形象”受到了刻意地扭曲和丑化等等。需要甄别的是:“广东形象”作为“中国形象”的一部分,是其中的一个子集。但是由于广东具有独特的岭南文化,内容涵括了饮食、语言、风俗习惯等在内的众多文化因素,以及广东和美国华裔作家之间这种特殊的水乳交融、难以斩断的联系,作为子集的“广东形象”与其母体“中国形象”并非全部重叠,同一概念。在这个意义上来讲,“广东形象”独立而显著的存在,独具自身的感性。但是长期以来,对于华裔美国文学中的“广东形象”的研究却一直存在着缺失。笔者通过中国期刊网(CNKI)查询,发现与数量众多、题材宽泛的华裔美国文学中“中国形象”研究的论文相比,“广东形象”研究的论文凤毛麟角,这某种程度上也凸显了学界在这一研究领域的集体冷漠和失语。

华裔美国文学中的“广东形象”涉及到许多方面的内容,例如广东人,广东方言,广东饮食和广东风俗习惯等。在汤亭亭的《中国佬》中,她给读者侧面呈现了狡猾奸诈的南方人(广东人)形象,她在文本中写到:“香港到处都是罪犯,骗子,阴谋家,奸商,冒牌艺术家,阴险奸诈之徒,这些人靠诈骗为生……‘诈骗’是南方人常玩的一种骗人把戏,鞋店伙计、亲戚朋友、甚至还有警察,很可能都一起参加了这个把戏”。在小说中她还谈到广东人擅长诈骗,她借小说人物“姨妈”之口警告不要去中国旅游,因为“中国人都是骗子,到中国旅游的人都失踪了,再也找不到了”。而小说中富有传奇色彩的高公——汤亭亭的舅爷爷——晚年也一直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回去广东。在小说《吃碗茶》中,作者雷霆招描绘出早期美国华人社区(唐人街)是个畸形的“单身汉”社会,尽管主人公王宾来迎娶了广东老家的新娘李美爱,但李美爱到了纽约后,宾来出现性功能障碍,结果李美爱红杏出墙造成悲剧。在文中,雷霆招笔下的唐人街男性形象软弱猥琐,男性气质被阉割,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

在谭恩美的作品中,也随处可以解读到广东是个贫穷落后、愚昧无知的地方,例如,她提到广东的文化装神弄鬼、玄妙莫测,这在西方视野中既令人费解,又愚昧落后。谭恩美在《接骨师之女》中屡屡提到广东的“陋习”,比如迷信、婚姻要看生辰八字是否契合、女人裹脚……。伍慧明在《骨》一文中则多次提到了广东“惊悚怪异”的饮食,关于广东饮食她写道:“继母告诉爷爷,小时候在广东就有人教给她用田鼠、鲨鱼皮、蜗牛、蛇、海龟、鳗鱼、蜥蜴的作用,这些是家庭食疗不可或缺的部分。”;“当莱拉、安娜和尼娜放学回家时,她们发现精心喂养的宠物鸽子被妈妈做成了盘中菜,‘妈说它们不一般,是很有营养的美味。’”;莱拉还回忆起妈妈在鲑鱼巷宰杀青蛙的可怕情景:“她把青蛙的皮剥掉,然后停下来,把那还在颤动的肌肉拿到我们面前。她想让我们看青蛙那粉红色的心脏。”伍慧明在《骨》中描绘的这些广东饮食文化让西方人感到野蛮血腥和耸人听闻,简直不可思议。

此外,华裔美国作家还经常提到华裔移民的“广东腔”英语。例如,赵健秀笔下人物就经常说着掺杂着广东方言的英语,他用这些难以令人理解的英语来表明华裔移民和故乡广东在文化上和语言上的联系。在刘裔昌的小说《父亲及其荣耀的子孙》中,也频繁出现了许多广东方言词,如”“Kum Sahn Hock”(金山客),“Jee Yow Che-eh”(汽车),“Day Loong Jun Ah!”(地龙震动)等等。虽然这些洋泾浜英语看起来带来了亚裔的感性,但是另一方面也说明广东移民不能与当地文化进行很好的融合,语言就是其中一个明显的隔阂和障碍,他们的语言在西方主流眼中是“异类”。

通过细读包括上述例子在内的华裔美国文学作品,并研究有关广东形象的方方面面描写可以发现,这些“广东形象”虽然充满异国情调和异域风情,带有与美国社会截然不同的东方色彩,但这些作品中呈现或者建构出来的广东形象基本都是负面和落后的形象。尽管这些祖籍广东的华裔美国作家饱含着错综复杂的乡土情怀,对故国家园充满想象和渴望,但他们构建和呈现的“广东形象”却自觉不自觉地带有浓厚的“东方主义”(Orientalism)色彩。赛义德在《东方学》以及《东方主义再思考》中指出,所谓东方主义是属于西方建构的产物,旨在为东西方建立一个明显的分野,从而突出西方文化的优越性。因此,一直以来,东方对于西方来说都是沉默的他者。祖籍广东的华裔美国作家长期受到西方主流价值观和文化观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看待故国家乡的时候也自觉不自觉地带有类似西方主流社会的“东方主义”思维。反映在作品中,故乡广东的形象就经常不能如实呈现和建构。对此,吴丽仙认为:刘裔昌、伍慧明对饮食的异国情调的描述,将两者文化的差异自我具象化,夸大了自我的他者性。不管是叙事真实,还是取悦读者,都直接造成了一种根深蒂固、难以磨灭的“深刻的刻板印象”(The deep stereotype)。詹乔在《超越自我与他者的表述——李恩富和容闳自传中的中国形象及其反映的身份观》一文中谈到赵建秀对一些华裔作家的观点:“它们没有体现‘华裔美国感性’,反而以‘局内人’的角度强化了美国人眼中的华人套话,应和了‘白人优越论’”。当然,必须指出的是,华裔美国作家笔下的“中国形象”还是有别于美国白人文学中的“中国形象”,他们笔下的“中国形象”自成一格,既有“东方主义”色彩的他者凝视,也有包含了“局内人”眼光的自我审视,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形象”和“广东形象”是华裔“自塑形象”和“异国形象”的混合体。薛玉凤在《东方与西方之间——华裔美国文学中的香港形象解析》一文中指出:“也难怪,汤亭亭等华裔美国作家出生在美国,成长在美国,接受的是美国式教育,东方主义式的意识形态出现在华裔文学中,也就不足为怪了。值得注意的是,华裔作家笔下的东方主义混杂着错综复杂的故国家园意识,与西方主流社会的东方主义毕竟有所区别,不能一概而论。”

研究形象学的评论家们认为,华裔美国文学作品中“中国形象”是动态的,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时代的变迁和时间的改变,“中国形象”也经历了新的变化,目前正朝着积极正面的方向发展。江宁康谈到这种变化时认为:“实际上,由于当代中国文化随着本土民族的复兴而得到更新,霍米·巴巴所谓的‘时间性’因素也在改变着人们的偏见,并对叙述主体和他者的视角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中国文化传统中奋斗进取的一面和男性的阳刚气质正在受到更多的重视,华裔身份的复杂性也得到深刻的表述,这在文化身份的建构中产生了相当的作用。”同时,他还注意到:“随着近年来,东亚和中国经济的崛起及中美文化交流的扩大,美国当代小说中中国人形象也逐渐显示出新的一面”

如何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赶上时代变迁的步伐,进一步客观、真实、正面、积极的呈现和构建“中国形象”和“广东形象”?笔者认为,华裔美国作家一方面应该摈弃“东方主义”的思维,扭转“白人套话”的成见,另一方面也应该进一步、零距离地了解故乡广东,消除隔离,增进感性直观的认识。汤亭亭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她两次回到故乡新会,这两次回乡之行给她原先也有的“广东形象”带来了颠覆性的改变。人民网就曾用“颠覆美国偏见的华裔女作家”的标题来形容她的寻根之旅。汤亭亭本人也说:“此前一直在努力接近中国,甚至在第一次回乡之路上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曾在杂志上撰文形容中国对她的意义:“我害怕中国根本不存在,是我一直在创造着它。”从上述汤亭亭的例子可以管窥一豹,那就是只有真正了解中国,了解广东,抛弃成见和固定思维,才能客观、真实、正面、积极的呈现和构建“中国形象”和“广东形象”。

注释:

①童明、飞散:《外国文学》,2004年第6期,第52页。

②周敏:《唐人街——深具社会经济潜质的华人社区》,鲍霭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40页。

③巴柔:《从文化形象到总体想象物》,见布吕奈尔、谢夫莱尔主编:《比较文学概论》,PUF,1989,第135页。中译文见《比较文学形象学》,第120页。

④陈惇、孙景尧、谢天振主编,《比较文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22页。

⑤吴丽仙:广东特色的草根中国——华裔美国作家的唐人街叙事,《文学与艺术》,2011年第1期,第34-37页。

⑥詹乔:超越自我与他者的表述——李恩富和容闳自传中的中国形象及其反映的身份观,《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第156页。

⑦薛玉凤:东方与西方之间——华裔美国文学中的香港形象解析,《南都学坛》,2008年第5期,第44页。

⑧江宁康:当代美国小说与族裔文化身份阐释,《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第84-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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