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有女（中）

袁国女/改编

洪钟奇/绘画

72 为了招揽客人，老板娘让我去马路上吆喝、招呼客人，我觉得非常难为情，但是为了不失去工作，我还是走上了街头。刚开始只是轻轻地招呼一声，到后来，被老板骂多了，嗓门自然也大了。

73 又是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了，想到一下子能拿到四百块钱，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还是精神百倍。

74 但是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顺利。那一整天，老板夫妻的脸比猪肝还难看。好几次我都想问，但是都忍住了，心想反正也已经等了两个月。

75 下班的时候，老板叫我过去，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但是老板给我的答复却是让人心凉：“晴啊，你看生意这么淡，我们也有难处。你再坚持一个月，我先给你五十块，你好好工作，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76 捏着老板给的皱巴巴的五十块，我的心里就像是被塞了盐巴一样难受。那晚我又失眠了。一想到奶奶在家还等着我的钱还账，我的心就如刀割般难受。

77 连续几天的失眠，让我精神有些恍惚。在吆喝了半天，回到饭店的时候，我腿有点软，头也晕晕的。我终于还是病倒了。

78 头重脚轻、呼吸困难，我知道我病了，但是我还是挣扎着起床。我可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79 等我到了店里，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打扫卫生——难道又招新员工了？我还是跟往常一样开始我的工作。这时老板把我叫了过去，说话比往常客气，这让我很不习惯：“晴，休息得怎么样了？这是你这两个多月的工资，一共四百三十，你数数，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

80 是我偷懒了，还是我不够聪明？我听到这个噩耗不敢相信自己就要失业了。在我一再追问下，老板告诉我，昨天劳动局的人来，说我还是童工，如果再雇佣我干活，就要关了他们的饭店。

81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接住那些钱的，手一直在颤抖。我从来没有找过工作，外面这么乱，坏人那么多，我哭了，眼泪打湿了手上的钱，我觉得好沉重。

82 其实我还是很感激老板的，他并没有马上让我搬走，而是让我先在宿舍多住几天，等找到工作再搬走。我没有把写好的信发出去，而是重新写了一封。我告诉奶奶我换了一个工资更高的工作。我给自己留了一百多块零钱，其余的三百全给奶奶寄了回去。

83 接下来的日子，我四处找工作，我就不相信偌大的广州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于是，一见到小餐馆我就进去打听，但是在不断被拒绝后，我开始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84 晚上，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宿舍。工作没有着落让我什么也吃不下，每天我总会看上几遍奶奶的来信，才有继续奋斗的力量。

85 一天，我突然发现信中有二叔的地址。虽然平时对他有些看法，但是这起码是我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唯一亲人。我打算去找他。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餐厅。九点了餐厅还没开门，我只好坐在门口台阶上等待。

86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有人开门了，是一位男士，还比较和气。“你有事吗？”“请问刘建明在你们这吗？我是他侄女。”“洗碗的四川人吧，他快来了，你到里面坐吧。”

87 大约等了十来分钟，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了。我很激动，但是二叔冷漠的表情让我的心凉了一半。他把我领到厨房后面，倒了一杯水给我，我能感觉他生活得也不好。

88 二婶也来上班了。我把家里的情况和我来广州的事都告诉了他们，并请他们帮忙找个工作。二叔立刻就拒绝了：“你不知道现在欠人情有多难，你又是个小女娃也干不了那么辛苦的活。”

89 我近乎哀求地说了一堆话。二叔在沉默了半天后，终于答应帮我去问问领导。虽然不很确定，但是我已经很高兴了。

90 上天还是没有抛弃我，我被餐厅接受了，二叔的大恩我也默默记在心里。餐厅的工作还算清闲，我只负责服务员的工作，上下班准时。我有时还能用零花钱在路边书摊上买点餐饮服务的书，而我也渐渐明白了服务的很多学问。

91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我感觉自己很充实。我把书上学到的内容，在实践中操作，每天都觉得能学到新东西。叔叔婶婶不在宿舍住，他们也从来没有邀请我去他们家。

92 今天晚上下班，平日里总板着脸的主管告诉我明天要发工资了。我的兴奋是可想而知的。我想给二叔家买点礼物，谢谢他们给我找到了工作。我还连夜给奶奶写信，告诉她我换了工作和二叔在一起，工资涨了，请她放心。我一边写一边掉眼泪。

93 发工资了，下班后我买了一袋水果、一个给堂弟的小玩具，去找叔叔。叔叔还是那么寡言，只说了句：“有空来我家吧，就当自己的家一样。”在这陌生的城市，有这样的一句话已经让我感动得痛哭流涕了。但是我还是回宿舍住了。

94 餐厅总共有十二个服务员，一个主管，一个领班，除了主管和领班整天很严肃，我和其他人都相处得很融洽。大家都很喜欢跟我说话，因为我的普通话里总有褪不去的麻辣味，总能给大家带来欢乐。在繁忙和投入中，三个月悄然过去。

95 只是有一件事情让我心里不安。除了第一个月按时发工资，第二个月晚发了整整十天，而第三个月发薪时间都过了十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家开始在私下嘀咕了。主管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更加难看了：“不许造谣，谁再议论就开除谁。”

96 二叔告诉我工资发得晚是常有的事，我也就安心了。但是熬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有反应，大家再也坐不住了，连一向被我们视为跟屁虫的领班也和我们站在了一起：“两个月没发工资，让我们怎么活啊。”

97 在领班的带领下，我们要求主管请示老板，给我们一个答复。主管明显地感受到了孤立，最后答应我们两天后就给我们发工资。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了领班，“刘娟”——她的名字也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98 两天很快过去了，过了十点半了，还不见主管来上班，我们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大家提议派人去主管的宿舍看看，我的脚开始有点打颤，但是一想到奶奶还等着我的钱生活，便冲动地脱口而出：“我去看看。”“我陪你去。”刘娟说。

99 等我们到主管的宿舍一看，俩人都傻眼了——里面空空的，连铺盖都不见了。主管和老板是亲戚，老板肯定也跑了。

100 刘娟缓缓地蹲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墙壁，过了很久，才开始哭出声音：“这帮没人性的畜生，我家里全靠我一个人呢。”而我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结果。

101 但是我们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猜测可能是主管搬家了。我拉着刘娟回到了餐厅。当我们把主管失踪的消息告诉大家时，所有的声音顿时凝固了，整个大厅静得可怕。大家不敢相信自己担心的事情竟然成了事实，有人哭出了声音。

102 就在这份沉默保持了不到一分钟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快，拿东西！”是婶婶。顿时，整个大厅乱成一团。

103 我和刘娟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不到十分钟，大厅已经被抢得半空。婶婶和二叔，一个人抢了电冰箱，一人抢了电视机。

104 我和刘娟什么都没有拿，多日的气愤和委屈，让我们抱在一起大声痛哭。两个多月的工资没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105 我们从宿舍里拿了各自的行李。刘娟没有地方可去，整个人像木头一样。我拉着她一起去二叔家，希望能暂住几天。在我们走出宿舍大门的时候，还清楚地听见房东的谩骂。

106 二叔和婶婶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勉强收留了我们。我和刘娟住在他们家堆杂货的小屋里。白天两人四处奔走找工作，而婶婶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107 也许是我们的形象还不错，再加上口齿也算伶俐，四天后我和刘娟被环市中路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录用了。但条件是我们必须在工作中学会广东话和日语。

108 当天晚上，我们就把所有的行李搬到了料理店的宿舍。婶婶的脸色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对我们俩热情得不行。虽然我对婶婶的势利行为有点反感，但是我还是答应帮她留意工作。

109 当我和刘娟像难民一样背着行李，挤上公交车时，我俩才松了口气。明天的路一定还充满坎坷，但是我们一定会努力。

110 学日语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这多亏了周姐。她是料理店的经理，漂亮能干的女人，对人很和蔼。她见到我学得很认真，就经常在中午下班的时候单独教我。

111 刘娟的广东话本身就讲得不错，自然成了我的老师。我一边学日语，一边学广东话，日子就在这样的快乐和充实中度过。

112 自从到了料理店，我再也不用担心工资拖欠问题。除了工资，我还经常拿到奖金。除了每月给奶奶寄两百块钱，不知不觉中，我有了小小的存款。所以我工作很卖力，脸上也总是挂着笑容。

113 在这些日子，我和刘娟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渐渐地了解了她家的情况。她爸爸因为赌博被关了起来，妈妈总生病，弟弟还在上学。同样苦难的身世，让我们互相鼓励，更加珍惜彼此的友谊。

114 随着天气的转冷，我才意识到又是一年的年底了。我还是不敢回家，因为我是逃出来的，我只能给奶奶寄上一封写着我千万个祝福的信。今年，我还特意穿上漂亮的衣服，去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寄给奶奶。

115 大弟弟小刚已经学会写信了，问我要钱花，我毫不犹豫地给他寄了三百元。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过了一周我收到了好友小花的来信，她告诉我小刚学会了赌博，一下子就输了三百，气得奶奶哭了一天。这让我更加怨恨爸爸。

116 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妈妈的消息，只是在信里听小花说舅舅和外婆来家里找过爸爸理论，舅舅一个大男人听说我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跑掉时，坐在我家放声大哭。

117 只有工作让我感到满足和开心。一天，又一个意外的惊喜让我相信上天还没有抛弃我，我竟然稀里糊涂地当上了领班。周姐说这是我应得的，因为在店里没有人比我勤奋，比我刻苦。

118 刘娟也为我高兴，和我紧紧搂在一起庆祝，我心里默默地呼喊着：“妈，妹妹，我就快攒够钱来找你们了。”我和刘娟从宿舍搬出来了，我们在小北路附近租了一个房子，布置得很温馨，很有家的感觉。

119 从那个冬天离开家乡已经足足三年了，今年我决定回家过年。我花了两天时间准备礼物：奶奶的营养品、衣服，两个弟弟的零食和新衣服，当然还有小花的背包……

120 我没有写信告诉奶奶，直接回了家，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当我站在门口的时候，看到那间破烂的小厨房里飘出了浓烟。“奶奶，我回来了！”我几乎是疯狂地呐喊。

121 奶奶快步跑了出来，接着小声嘟囔着：“唉，又犯糊涂了。”接着转身又要回去做饭。原来奶奶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122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一把抱住奶奶，奶奶才开始相信这是真的。她的嘴唇颤抖得那么厉害，眼泪瞬间淌了下来。我知道奶奶这是高兴的哭。

123 我们祖孙俩又是哭又是笑，邻居也都过来瞧热闹，也都替我们高兴。两个弟弟都长高了。小弟弟虽然是后妈生的，但是基本都是奶奶带大的，比小刚见到我还要亲切。

124 小花很喜欢我带回来的礼物。她已经不上学了，家里开了一个小食品店让她打理，而且她还偷偷告诉我，她就要结婚了。在我们家乡，二十岁的女孩子是该嫁人了，但是在我的心里婚姻却是黑暗的。

125 村里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我就是当初那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小晴，很多人都来跟我打听外面的生活，因为我这趟回家让很多人萌生了外出打工的念头。

126 每天我除了和小花聊天，就是和奶奶嘀咕着很多说不完的话题。我有些成熟的想法让奶奶很吃惊，同时也让她感到欣慰。奶奶和我一样想妈妈，她告诉我堂叔应该知道我妈妈的下落。

127 幸福的相聚总是短暂。又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又去广州了，小刚帮我拉着行李箱，奶奶慢慢地走在后面。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奶奶用衣角帮我擦干眼泪，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我挥手和他们告别，这次的离开和上次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128 在我回到广州没多久，我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了。餐厅的老板突然告诉我们：“我打算回日本发展了。”我和刘娟都有些手足无措，因为这将意味着我们又得开始辛苦地找工作。周姐留了一个手机号给我，让我有困难可以找她。

129 我手头存了一些钱，所以这次失业并没有带来多大的恐慌。刘娟决定回老家看看爸妈，她也好久没回家了。

130 一个人的日子有些孤单、寂寞，总会想起以前痛苦的事情。好久没去叔叔家了，毕竟他们曾经帮助过我，所以我打算去看看叔叔，并买了一个好看的挎包给婶婶，一条烟给叔叔。

131 因为当初婶婶让我替她找工作，但餐厅并不缺人，她一直耿耿于怀。叔叔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因为经常迟到，刚被单位开除了。我请他们全家下馆子吃饭结束了这次不愉快的相聚。

132 我的工作也找得很顺利，因为这几年的工作经验和出色的日语，我被一家规模更大的日本料理店录取了，而且我应聘的是主管职位，因为周姐一直鼓励我，说我绝对有能力。

133 在新的工作岗位，我工作很卖力，几乎所有的客人都会在留言本上写上他们对我的认可和赞美。突然有一天，老板把我叫进了办公室：“刘主管，现在正式通知你明日起担任餐厅经理。”

134 这次升职让我感到既意外又高兴。原先的经理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和我办理了交接手续：“刘晴，你很不简单，才来四个月就晋升经理了，我其实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恭喜你！”我们友好地握手。她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小红，我有些过意不去。

135 一天，料理店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脸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就是那双恐怖的眼睛，在那个黑夜差点害了我一生的男人。他和几个男人在一起骂一个服务员，吵着要经理过去。我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136 但是我没有，我微笑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经理，你看怎么办，水都倒在我衣服上了。”“这位先生，我首先代表餐厅向您道歉。今天各位的消费我来承担，您的衣服我们帮您干洗好吗？明天您来取，或者派人送过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