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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诗会

2013-11-14

西部 2013年23期
关键词:数星星病人

数星星

笨水

小时候,在湖南的一个县,一个县中的一个村

我在田野上抬起头,在屋顶上抬起头,数星星

星星又多又亮,天空又高又远

一条河在身边流着

我看见天上的星星下河洗澡,河里的沙子上天发光

我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我数沙子,一粒,两粒,三粒

长大后,身远西北,在西北的新疆,新疆的天山下

我在草原上抬起头,在戈壁滩抬起头,数星星

星星又多又亮,天空又高又远

无数条河在远处流着

无数个村庄在河的两岸生长

我想见星星缀满屋顶,亲人们在天上将我凝望

我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我数我的亲人,雪梅,许生,二秀

我数庄稼,水稻,玉米,棉花

这么多年,我数不清天上的星星,也数不清河里的沙子

我数不清大河两岸来来往往的亲人

我躺在草地上数,数不清,就躺进泥土里,数星星

星星又多又亮,天空又高又远

无数条河远远近近地流着

我身上长出来的草青了又黄,羊群来了又走

我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我数亲人,一个,两个,三个

我数羊群,一只,两只,三只

我数野花,一朵,两朵,三朵

我数着数着就下雨了

数着数着,又下雪了

数着数着,又起风了

数着数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出位

蒋蓝

篝火把血捧往高处成瀑

雷电在灌醉山巅之余

没忘记用山巅的锯齿

撕开昧心者的梦田

当一朵花越来越逼近豹纹蝶

花就反穿豹皮,掩住私处

出位的人从不出格

出位是从井底淘水

水中的天空被鹰翅搅乱

剩下的是桶底的黑暗

出位的人横斜于今昔

玉树倾地即为枯木

看看那一头暗中的豹子

血肉从流畅的性欲之巅

挪移而出

皮相呆在原地相思

只用一具森然的骨架

成就了旷野上最灿烂的子夜

出位的人容易产生今夕何夕的错觉

回望走过来的路

蹒跚而行的也许最近

世界的轮廓停驻于那个拐角

却被一张布告

接走了全部斜阳

拜拜

邹瑞锋

“你拜拜吗?

你们不拜,死了去哪里?”

有一次在国外

一女孩奇怪地问我

是啊

我们已遗忘了

去天堂的路

我们终生奋斗

离开的时候

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去医院看望一个老人

病魔吞噬着他的躯体

骨瘦形销,目光悲哀

他知道去日不多

他的眼神告诉了我

他无法安详

家人送别时说:

“十年了,我们已尽到责任。”

但他们仍无法为他的灵魂

寻找一个归宿

他们能做的只是

将他安葬

再烧上一些纸钱

戈壁上

孔维冰

1

沙砾再厚一些,就要埋没那几个小山包了

要是埋没了它们

阴影就都没了,阳光会铺在所有的地方

沙砾看似不经意的,柔软的

弧线,将会漫过所有事物的头顶

现在没有风到这里

之前,肯定有过一种温柔的风,习习拂过

再之前,肯定有过另一种风,当时

飞沙走石,阳光粉碎。到处都在疼痛

一列行驶的火车,呼吸着窗外的平静

它将带走自己的声音

我在车子内部沉默,若干年后

我是否也是遍地沙砾中的一粒

在柔软的弧线内部,有时

忽然起身狂舞……?

2

它已经飞驰很久了

有些人开始歪倒在座位上,发出鼾声

外面一直是戈壁

偶尔在远处出现山脉

偶尔有什么从那些山谷中冲出来的痕迹

当时奔涌或奔突的声音已经消失

这时候,我想把自己投放到戈壁的中心

我这小小的身体里,装满了回忆

无用的思想与现实的欲望相互冲突

寂静总是面无表情

它知道我不可能改变什么

它允许我把身体里所有的声音喊出来

它允许我不用遮蔽地哭一会儿

一直等到黄昏携带启示,迎面降临

支禄

一声咩,猛地喊住

一条河流时

抬头看见

羊,云朵样

堆满了,一个人的头顶

在西藏,羊

高高地走在天上

沿山而过

攀悬崖而上的

全是羊的魂

羊的骨头里装着岩石

羊的肠胃里装着雪山

在西藏,羊不会为

任何一座山低头

羊走过的天空

让我们怀着敬意

羊呆过的山头充满神性

当我们想念

一只羊的时候

雷电把羊

从高高的雪山赶到一个人的心上

对话

张敏华

从夜晚的梯子上掉下来,

我像猫一样四处游荡──

“谁都会掉下来的。”

你曾对我说的话,我以为忘了。

“即使有这么多的无奈和绝望,

也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曾告诉你的话,

也许你还清晰地记得。

──“已经厌倦了不安的生活。”

──“你要省略内心的迟疑。”

睡梦中,我将自己

还原成一只和你对话的蜥蜴。

阿拉法特

李曙白

那个名叫阿拉法特的老人

他葬在拉姆安拉

他的灵寝的外墙上有一行字:

这里距离耶路撒冷十五公里

他的一生像旗帜一样站着

最终不明不白地倒下

八年之后为了一个词:真相

他将重新面对天空

和依然在战火中挣扎的巴勒斯坦

他的棺椁开启又合上

仪式秘密举行

六十个样本将远赴法国、瑞士和俄罗斯

那些小小的盒子真的能打开真相?

那个老人的遗嘱是葬他于耶路撒冷

但是这十五公里

像抵达真理那样遥不可及

晚景

吴红霞

又一个夏天将要过去了

柿子在树枝上颤动青涩的光

碗碟的线条柔和

围坐桌前,降下生活的起点

使高高的灵魂

静默在内心与景观构成的虚无中

目视青春与衰老,进与退

爱与不爱

有和无,天国与世界

在一棵柿子树上得到平衡

并令我突然溢满泪水

看着远处的灯光犹如布道的星星

安顿了一个夜晚所带来的

所有亏缺与盈满

兔子

李之平

我对着

一团白色的棉花

端详了很久

于是它为我长出了耳朵

长出了眼睛

它的眼睛真温柔

就像你很难想象的

没有办法的温柔

还有它的嘴唇

它的嘴不用动手术

甚至让我看见它的样子

忽然觉得

我的上唇显得很冷酷

我一直没写下这个见闻

那是去年冬天

我看到它在笼子里

可等买完了一棵白菜

再回来的时候

只看见

一张暖暖的皮

被风吹出一个

小小的

瞬间的漩涡

寂寞种下花

江媛

沙漠如海

胡杨沙沙

寂寞弯曲十指

种下花

陶罐摘下宁静的耳朵

盛满天空

寂寞生下石头儿子

从太阳深处发芽

马的眼眶流盐

废墟沉默

其实是无言的诉说

寂寞爬遍烽火台

分开磨剑的兄弟

仗义昆仑下

河风细细

鸽哨绵绵

寂寞生下雪豹

蹲伏山崖

塔河上手握猎枪的兄弟

驱赶红鱼过河

大水中身披小白杨的女子

男人捉到你啦

星宿海:宿命

郭建强

世界下沉,儿女向东

我的宿命是以碎片的形式留驻高处

没有谁像我一样翅羽展开

面对太阳晾晒万枚钻石

没有谁如我这般翕动无数婴孩之唇

吮吸月亮

谁能像我一样碎成无数子宫

昼夜不息分娩太阳和月亮

月亮平息平原 万物焦躁的喘息

一样抚慰寂寞的高地

太阳染棕海边人群孤独的皮肤

一样点燃河源

无数分娩的眼睛

年轻的、相思的、宿命的母亲

龟兹古渡

彭惊宇

正午。白杏的太阳。灰门楼

一派清朗的古渡桥上,人头攒动

我看见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匆匆而过

他们高鼻深目的脸庞如同紫桑葚

他们倾斜的身影,像一颗颗移动的

黑李树。杂沓。纳格拉鼓与唢呐的变奏

似有咴咴河水。古渡桥下

宽阔的漫滩任意停放着成千辆驴车

巴扎日的牛羊、柴草集市。热闹的集市

干草和牲畜的浓重气息蒸腾起来

是烈日的酒坛味。黑压压的驴车

一片醇厚的乡土,醉了龟兹古渡

而此刻,浑浑的库车河水,流淌在

一道窄窄的沟渠。三五个赤身的小巴郎

仿佛泥色陶俑,偶尔朝这边的尘土举目张望

桐溪小蝉

灰蒙的天空下日光弥散

宿世笑涡闪现 曾经遗失的记忆

从早到晚 被遮蔽的星空

如此缓慢地迫近 也可以使人动容

晚宴上也不过是随意地夹菜

夹杂饭厅里嘈杂的人声

终于听见一声邀请 漫无目的地闲逛

终于驻足 不为看清什么

停一停筷子 看一眼你

随人群散去 进出电梯 随着你

封闭空间里人悄无声息地升降

其实也不驻足 也不闲逛

楼下穿行往来的人们

没有谁抬头望见这一扇窗户

没有谁记得住灯光幽明

宿世微笑帘边绽放 在他身边

没有谁说得清究竟需要多少机缘

恰巧触摸到这本用文字雕塑成的书

权且用文字来描绘文字

“几乎看不见一片绿芽的怒放。

我的心纠结如藤蔓的攀爬,

而花这样开实在令人不敢多看一眼。”

雕塑之花这般怒放

从手指蔓延攀爬缠绕我的身体

我的手沉甸甸 绕上满臂芬芳

芬芳在书页间跳跃

难道这一次又来错地方了

幸福真的需要被允许吧

可我知道在泥土中埋藏多年的蝉

只有一季的飞跃与鸣叫

沉闷的夏季 沉闷的夏季

异乡人

齐帆

你和我一样,醒着

在凌晨一点。我的异乡人

大地安宁,夜色昏睡

你和我一样醒着,眸子里装满

一个漫长的雨季

我在北方,爱上平原和四季的表情

偶尔写字或奔跑,

给自己搭一间空空的房子,用来装一根

稻草的心事

不要杳无音讯,我的异乡人

不要吹灭这盏

孤独的灯。你知道

我多么惧怕忽然的熄灭

怕密不透风的黑遮住影子

再一次叫醒悲伤

如果没有方言说出未来

我的异乡人

不要忘了带上北方,带上

暖过的稻草

无关

孙丰博

与这阵静默的风无关

与清晨即将展开的谈话无关

与你的离去无关

我以时光为马

追逐着你疲惫的幸福

但这一切与你无关

与邂逅无关

与容忍陌生人寂寞的咖啡屋无关

与你回眸的浅笑无关

我身披一件叫做冬天的蓑衣

守候关于我们之外的声响

但这一切与你无关

荒芜的田园张开饥饿的大口

漂泊使你开始鄙视人生

与生活无关

与命运无关

与彼此多么熟悉的回忆无关

诗中的女孩子

吾吉麦麦提·麦麦提

杜鹃不会鸣叫了,

嘴唇之间的距离已枯竭。

期盼着你的到来,渴望着你,

瞳仁都快要流出来了。

当我跑到山上,鹿在哭泣,

当我走进花园,花朵极其悲伤。

在你游过的溪流边,

天空在梳理自己的长发。

石头的门微微打开,

石头中是落寞的星星。

挥舞着火红的衣衫,

啊,车辆都逃走了。

他们还没有听到你的歌声,

当我打听你,人们都摇头。

风儿说,它们不认识你,

镜子都没有见到你。

驼队从我的睫毛上走过,

但是,你仍旧杳无声息。

木卡姆咕哝着敬请我干杯,

杯子里却一滴毒药都没有……

你要是死了,我愿做你的灵床,

你要是活着,我会为你献出性命。

我究竟要为你哭泣多长,

将你埋在诗歌中?

(麦麦提敏·阿卜力孜译)

沈健

病人乱弹

病人给医生看病,应该是不对的

病人应医生要求给医生看病

应该是对的

病人自己也还是有病的

病人应该不能忘记伸出手来,隔了

仿佛虚无的空气——再为自己好好把一把脉

病人病得不轻,病入膏肓了

但是,现在,还看不出来病人是病人

看不出来的病人

又怎么会是病人呢

如果科学不相信科学了

迷信反倒是可以相信迷信

在高温的掩护下,害虫们

在田野里吵闹喧嚣、无法无天

农药紧急出动

它们大显身手的时刻,终于到了

庄稼们似乎非常健康了,已经

看不出一点点像病人的样子,这是真的吗

局长病了

晴天一个霹雳

阴天,然后下雨了

我赶紧撑一把很大的黑雨伞溜出办公室

探望病人很重要,礼重情意重

我早已忘了我自己也是个病人

大清早出门,看见

空气病了,我着急着看不见你怎么办

水病了

泪呢,我发觉我无泪可以流

一个病句像病人一样病了

我想我倒是可以帮忙试试,看看,改改

李刚

生命之轻

生命真好。如花枝和果园,鲜艳的阳光

——我为此,多少次咀嚼噩耗;多少次难以遏抑

更迭的心潮。泛漾的湖面上

再也留不住滚滚的粼光——就在这儿

我牵着你的手,面对眼前和遥远的死亡

诉说衷肠

生命在远处,走得更远

你为我丈量步履的艰难。我追赶远方

就此踏上蜿蜒崎岖的爱情故事——

一路甜蜜和芬芳

如同湖边的一匹骏马,等着自己静若月光

是这样的一种静,弯弯的体形

在天地的轮回里茁壮成长

是哪儿?手指上留下空无的旧渍

顿时的消亡,仍像真情缠绵的相视和语言

在天涯,有没有昔日的心脏和旧衣裳?

我们相拥、凝望——用手指缠住手指

用暮色的碎屑铺满旧床;用瓷裂般的阳光

缀满生命的短暂

五月偏头疼

肖梅

那些药丸

闪着治愈与剥夺的光芒

在中年或更早的时候

占据了城市的心脏 肺部和一些动脉

手术刀沿着最初的网状风暴

不情愿地留下倾斜的印痕

一年中总有一些时光

进出医院朝南的大门

在一双双福尔马林味的手掌中

像依附的婴儿

而那些文字与健康

在药丸与病房间低旋

仿佛体内走失的盐和孤独

我将看不清

身后那片正在生锈与升腾的大地

卡莉·吉普森

朱丹蕾

树影斑驳,

你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银色的耳机在衬衫前荡来荡去,

你悠闲地信步,款款而来,

白色的帆布鞋在青石板路上轻轻击打,

在燥热的空气中敲打出沉闷的回响。

我低下头,

佯装不觉,

看着书上的路德维希·凡·贝多芬。

你在我面前停住步子,

清淡的声音在头的上方炸开。

你唱着不知名的曲子,

甜美灵动,

略带鼻音的声线在空气中画下华美的乐章,

好像雷诺阿的风景画。

你笑笑,

把一个耳机塞进我耳朵里。

空旷的世界被一个温润清新的女孩填满。

柔软的黑发和顺地贴服在背后,

带着清浅的绿草的香气,

在一个盛夏的午后,

你动动唇,用谁也听不懂的唇语说:

卡莉·吉普森,

你眯起眼睛,像只狐狸,

我最爱的歌手。

潜伏着 如柏拉图式的爱情的疼痛

如果失去

演员

许延平

演员就是演戏

包括演绎真实的快乐

与真实的悲伤

一个演员的亮点

在于他用行动

演绎了观众的内心世界

以及敢想而又不能说出的

真实的愿景

一个演员可以死很多次

可以做很多次英雄

可以假设很多种未来

而现实中的我们

对于生命

却只能假设一次

什么时候

能真正地做一次演员

没有具体的恨

没有具体的爱

高台民居

梁玉春

是谁的巧手布你成迷宫

如果返回童年

该是捉迷藏的佳处

别说暗夜了

即使在晴昼

也让寻访的游客

迷失在交错的网络里

仿佛盲目的鱼

始终游不出恢恢丝网

指南针指不出迷津

那就向前探行吧

曲巷幽深

可以深入哪一截历史?

两千年、还是一百年前?

不必细问了

只要足下的砖横铺

前方就有终点

而那些远客

钟情于竖排的砖径

非要发起一次小小的长征

擦肩而过的

都是敞开的门扉

和偶尔探头的无花果

直到疲惫的足迹

小憩在过街楼下

走是不易出去了

密排的磨砖

有的微陷

有的完整如初

像极了古老的竹简

书写着岁月流变

让远客在月光下

不,在阳光下不忍弃读

导游醒目的三角旗帜

会让迷途的羔羊 列队

领出密布的蛛网

顷刻

暮色不知会从哪一隅巷口

悄然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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