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大江东去
2013-11-14王晖
□王晖
我像江中一条回游的鱼, 二十多年后又重回这片水域。
我像一波涟漪的水纹, 怀旧的情绪动荡又消失,扩散又聚集。
我像一位垂钓者, 坐在江心看那满江的唐诗宋词,不知还能钓上几句。
我像一位拾荒者,虽然两手空空,但还依稀记得遗失在江中的记忆。
不需要航标, 我能找到心中最隐秘的通道,通向年轻时美好的时光。
重游三峡, 还是那样的路线可已不是那样的心情,还是那条江水,可已不是往昔的模样,水面更宽了,水域更深了,水流更急了,山不再那么陡峭了,峡谷也不那么险峻了,游船更大了,船舱更舒适了。 对, 这是一次最舒适最放松的三峡游。
我穿一条宝蓝色的连衣裙, 在船上走来走去, 比起那时穿的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显得沉稳犹豫,是的,和潮水一样的颜色容易让人联想那浩荡的过去。 江风吹着发丝,一缕一缕地刮在脸上,痒痒的, 我用手梳理一下, 可头发就是不听话,总是遮住我的视线,但它遮不住我内心对往事的回忆。 是呀那时多年轻,裙子上的蝴蝶结迎风欲飞的样子, 还记得那是一条珠丽纹料的裙子, 是在重庆上船前买的。 胸前两个飘带是蝴蝶结式的,大大的生动的活泼的蝴蝶结, 人一走它就随身而动,在胸前飞来飞去的,就像心跳似的。 我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上船,一个挺好看的篮子,并带着一个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一个个金黄的橙子,又圆又甜,是至今想起都口有余香的那种香甜。 那时什么也不懂, 傻傻地站在船头不肯进船舱休息, 生怕错过了三峡两岸的好风光, 每过一个峡时都仰望那壁立万仞的岩峭, 那种险峻的感觉在李白的 《蜀道难》诗里才能找到。 甚至看到望夫石时还对那个传说有点小小的感动。 那时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充满遐想,对一切抱着美好的憧憬,随着狂野不羁的河水,展开对未知的前方和未知的将来去探寻去揭幕的准备和行动。
此时尽管有人在船舷上激情高亢豪迈地大声叫喊:滚滚长江都是水,可我心里想着的还是“东逝水”这样的三个字,岁月如水流, 从第一次来到第二次来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就像从此岸到彼岸这么短暂,还觉得什么都没来得及,就已经华发早生了, 大把的好年华就哗哗地逝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回不到原点,因为长江不肯向西流。
躺在游船的房间里就能领略到长江两岸的风光,三峡大坝一修,长江的上游水位提升了一百多米, 河面宽阔得更像湖面了,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高峡出平湖吧。船行得平稳缓慢,让人觉得既悠闲又有点浪费时间, 可这么享受的时光就是用来浪费的,就是用来挥霍的,有人大呼小叫地约人打牌,有人激情澎湃地唱《长江之歌》:你从远古走来,巨浪荡涤着尘埃,你向未来奔去,涛声回荡在天外,你用纯洁的清流,灌溉花的国度,你用磅礴的力量,推动新的时代,我们赞美长江,你是无穷的源泉,我们依恋长江,你有母亲的情怀。歌声把人带入一个情境,虽然唱得不咋的,可听得出那满腔的真诚。
每个房间都有门可以直接走到船舷上,船舷上备有白色的椅子,多数游人不愿去船顶上的大舺板上去看风景, 就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那块地方就像坐在自家的凉台上,喝着茶,看着景,聊着天,想着心事。因我刚从九寨回来,黄山归来不看山,九寨回来不看水,九寨的水碧绿湛蓝清澈见底, 就像孔雀的羽毛一样干净唯美,作为水能美到如此地步,干净到如此地步,何水可比?所以我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的。
但是长江的日出可看, 那是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时候, 船向着东方向着太阳靠近,就像向理想靠近,向希望靠近,向美好的未来靠近,向着蓬勃和红火靠近,让人振奋,精神抖擞,因为它给大地万物以正能量。
船再平稳也不如脚踏实地来得踏实, 终于可以去陆地上的一个小寨子上走走了,来了才知道这地方叫石宝寨,没有游人的时候这地方真安静, 清幽,空灵,而且是个有沉年故事的地方,是个有历史厚重感的地方, 还是个有众多文物的地方,石宝寨塔楼曾被人民币采用,它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全系木质结构,造型奇异,被称为世界奇异八大建筑之一。登上塔楼看长江, 就像登上蓬莱阁看大海,大有气吞山河的气象。 我在石宝寨买了几枚清代的大钱, 无论真伪, 只留纪念。 返回的路上,想起不知哪位诗人的诗句:送君别有八月秋,飒飒芦花复益愁,云帆望远不相见,日暮长江空自流。
长江的落日也好看,那真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 那灿若烟霞的红晕在西天逐渐消散, 黛青的群山也渐渐隐去了色彩,视野中的两岸村庄、田野、城市,层峦叠嶂的对峙的峭壁悬崖都隐身在了苍茫的宇宙之中, 就像喧嚣的一天拉上了帷幕。 天黑了,我要睡了,我要枕着江水的吟唱入眠, 做一个与水有关的梦,与爱有关的梦,我在长江的怀里,我要做它的女人。
从重庆到宜昌其实并没多远, 不到二百公里,但坐船需要三宿两天的时间,虽然人生大部分时间是用来消磨的,可有这样一群朋友在一起消磨,对着渔火,沐着江风,说着笑话,再喝点小酒,岂不更有情趣,更开心快乐? 但同时也让人觉得有点懒懒的颓靡的。 舒适到什么心都不用费到时吃到时睡,可着劲地玩,有那么多的人陪着一起欢度时光, 还真找到了幸福感。 人难得放慢脚步,放下外面的纷繁,静静地享受自己的时光。我说以后老了,就这么过多好,还真得到了一致的“赞”。
天下起了雨, 我们又要下船去神农溪了,这回是下了大船上小船,那小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豌豆角”,是一种古老的小扁舟, 舟上可坐的椅子已被雨水打湿,一些人买了雨衣,而导游却在推销着她的光碟,五十元一盘未免有些贵,因为听了她的现场唱。 冒着雨,在溪上,有人唱歌,有人划船,整个气氛都是湿漉漉的浪漫,看到溪边的两岸,是茂密的丛林和连绵不绝的大山, 并有猴子一群一群的在树上跳跃, 比起在峨眉山看到的那些被游人喂得又肥又大的超级猴灵巧机敏多了。 这些不被人打扰的猴子才是有着自己的天性的。神农溪发源于“华中第一峰”神农架的莽莽青山之中,溪水清冽明净,两岸山峰奇峻。其实我心里一直期盼着能看到野人, 神农架一直有野人出没的传说,在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绿野山岭都被白雾覆盖, 特有一种神秘莫测的境界, 我想这应该是野人出来的时候, 但野人没出来只有我们这些所谓的文明人在烟雨雾濛的天气里大呼小叫地惊扰了这里的安宁。 我们从神农溪出来时,回头一看,雾锁溪流,我们像从电影的画面里穿越到现实。
长江是每个人心中的母亲河,它冲破千岩万壑,壮观天地间,它用肥硕的身躯养育着两岸的杏花、竹子、鱼米、稻麦,更养育着我们的精神思想,大道东传,它是中华大地上的一条动脉,一条巨龙,更是我们的精神图腾。 在长江上度过的这两天三宿, 我更懂得了它的心,因为我们的心跳是在一个频率上契合,它更像我的圣母,开启一个愚钝女人的心智,也更像我的男人,无法操纵它也无法离弃它,只能随着它,无论去哪里,无论去多久,我都是最忠实的追随者,我随大江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