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列传》英译本译文特征量化评价——基于语料库的视角

徐 托

（南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传统翻译批评主要依据翻译标准对译本进行“规定性”评价，存在一种“单向度、简单化的思维定势”［1］，批评过程呈现静态化特征。这种“规定性”的译文评价范式主要是在既定框架内结合典型例句来进行的，研究结果受考察范围和研究者的个人因素影响较深。同时，例证的评价方式使得研究者可以从某一假设出发，特意撷取能够验证自己假设的例句来讨论，而对那些不利于自己假设的例证则不予采纳。因此，这种传统的翻译标准评价范式无法从广度和深度上对译本质量进行客观评价。

语 料 库 翻 译 学 （Corpus－based Translation Studies，CTS）的出现使得译本评价有了较为科学、客观的操作规范。任培红认为，语料库语言学“为语言学研究提供了一套全新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广泛应用于语言研究的各个层面。”［2］Kenny指出，语料库翻译学使得人们可以“不必考虑源文本的影响，而是就翻译过程自身的特征来解释译本。”［3］此种动态翻译评价范式主要是对译本自身语言特征的分析，而不是衡量译本与源文本的“对等”程度，因而也是一种“定位于译本和翻译过程”（product－and process－oriented）的研究，可以“揭示使用频率与典型性用法、翻译实例与翻译规范等之间的关系”［4］。本文通过对以语料库翻译学为范式的目标型共性（T－universals）研究，将英语译本小说和非译本小说（即英语原创小说）进行对比，探讨译者对目标语言的处理方式，侧重对译本的标准类符／形符比、词表、关键词、逻辑连接词、平均句长等译文个性特征进行量化描写，既考察译本的局部语言特征，又考察译本的整体连贯性。进行量化评价的目的在于探索一种实用、有效的手段，为翻译批评提供可靠的统计学依据。

一、语料与工具

本研究以The Sing－song Girls of Shanghai为研究语料库（以下简称SG）。使用的语料库检索工具为 Wordsmith 6.0，使用的统计工具为SPSS 17.0，使用的词性赋码工具为CLAWS 7，参 照 语 料 库 为 FLOB （The Freiburg－LOB Corpus of British English）和 Frown （The Freiburg－Brown Corpus of American English）。由于所讨论的对象是英译小说，考虑到《海上花列传》本身的体裁内容特点，主要选取F＆F（Z）两个语料库中K（一般小说）、P（爱情小说）子语料库作为标准参照对象（以下简称F＆F（Z））。有必要指出的是，本文仅限于英语译本和非译本（即英语原创文本）的比较，而不涉及英语译本和源文本的比较。

《海上花列传》由清末韩邦庆所著，中国台湾作家张爱玲于1981年翻译为国语版，后又从国语版译为英文版，手稿由香港中文大学孔慧怡女士进行爬梳、校正，于2005年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书名为 The Sing－song Girls of Shanghai［5］。目前学界主要围绕该译本的翻译策略［6］、译者主体性［7］等开展了研究，未见利用语料库翻译学范式对该译本进行整体评价的文献。

二、统计数据

通过CLAWS 7对SG和F＆F（Z）进行词性赋码，再利用Wordsmith 6.0对标注文本进行检索，获得两个语料库中的标准类符／形符比、词表、关键词、逻辑连接词和平均句长等基本数据。

1.标准类符／形符比

类 符／形 符 比 （Type／Token Ratio，简 称TTR）是测量文本中词汇密度的常用方法，可辅助说明文本的词汇难度，能反映文本用词的丰富性和变化性。在语料库规模较为接近的情况下，类符／形符比数值越高，说明文本使用的词汇量越丰富，而数值低则说明文本使用的词汇量较小。由于本文所研究的文本在库容上（形符）存在一定差异（分别为247 985形符和240 559形符），简单的类符／形符比数据不具对等性，也不能反映两者的深层差异，故采取计算标准类符／形符比（Std.TTR）的方法（本文中涉及到的其他统计数据均以1 000词为基础来计算标准化频率）。

从表1中可以看出，虽然语料库SG的总词数大于语料库F＆F（Z），但是语料库SG中的类符总数只有9 645个，而语料库F＆F（Z）中类符总数为19 070个，是语料库SG的两倍多，两者的标准类符／形符比之间的差值达1倍以上。利用SPSS17.0进行对数似然率检验（Loglikelihood）的结果也显示两者的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LL＝－3 444.80，p＝0.00）。这表明语料库SG 中的英语词汇的丰富性和变化性明显低于原创英语小说，这与翻译小说词语“简化”假设一致［8］。这一方面可能是译者受源语言的负迁移作用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受小说主题的影响。《海上花列传》的小说情节主要围绕青楼女子展开，因而讨论的主题有一定局限，相比较之下，语料库F＆F（Z）中的小说主题多样、故事背景繁复，因而呈现出丰富的词汇手段。

表1 SG和F＆F（Z）标准类符／形符比

2.词表和关键词

Stubbs［9］认为，“词汇频率是研究的一个重要起点，因为高频词和文本的主题性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即便这种联系不是直接联系”。因此，词表能够反映语料库中所有类符的频率高低，对这些类符初步分析可了解有关文本内容的信息，对不同语料库词表进行对比，可以发现各语料库中高频词类使用的差异。Laviosa［10］把高频词定义为在语料库中出现频率至少占库容0.10%以上的词。本文也采用这一定义。利用Wordsmith 4.0的词表计算功能将所得数据加以整理（见表2）。

表2 SG和F＆F（Z）中高频词累积率

从表2可以看出，语料库SG中的高频词个数比语料库F＆F（Z）中多53个（高约8个百分点），其对数似然率检验结果（LL＝7.90，p＝0）也具有统计学意义。这进一步表明《海上花列传》英译本中的词汇使用不如英语原创文本丰富，表现出较强的简化特征。

但是，仅从高频词的累积数值入手，还无法得知语料库SG与F＆F（Z）中存在差异的深层原因，因此需要深入观察高频词的具体使用情况，表3列出了两个语料库前14位高频词。

表3 SG和F＆F（Z）中词表前14位高频词

表3显示，除for和that外，其他12个高频词汇在两个语料库词表中的排列比较接近，只是排列顺序有一定的差异，这些词汇的高频率特征也是英语词表中的普遍现象。进一步观察两个语料库词表的前30位，其中大部分是you、her、she、I等人称代词，但也存在表4中所反映的差异。

表4 The SG和F＆F（Z）中的人称代词

对两个语料库中的人称代词数据进行统计发现，原创文本语料库F＆F（Z）中的人称代词使用要比译本语料库SG中丰富。其中人称代词的个数在原创文本语料库前30位高频词汇中占12个，而在译本语料库中只有9个；人称代词的使用频次在译本语料库中为20 531次，而在原创文本语料库中为25 250次；对数似然率检验结果显示两者具有非常大差异（LL＝－641.34，p＝0.00）。这主要是由以下两个原因造成的。

第一，刘宓庆［11］指出，“英语倾向于多用代词，特别是人称代词”。这主要是因为英语对形式手段的依赖程度较高，注重结构的完整，因此使用大量的人称代词来实现预指以及回指前面出现的人称等功能。而根据吕叔湘的提法，“汉语里可以不用人称代词的时候就不用；即使因此而显得句子结构不完整，也不搞形式主义”［12］。由此可以看出，人称代词的省略是汉语的一个重要特点，《海上花列传》的译者虽然注意向目的语人称代词使用规律靠拢，但仍然受到了源语言的影响，在英译过程中人称代词使用不足。

第二个原因可以通过Wordsmith软件提供的关键词（Keyword List）工具来查证。以语料库SG为观察库，语料库F＆F（Z）为参照库，得到SG的关键词列表（表5）。

表5 语料库SG关键词列表（部分）

对语料库SG中的关键词列表进行观察，在前200个关键词中，有73个是小说中的人名，只有一个是人称代词。人名的主题性和频次均呈现较高数值。这一方面和小说所描写的对象分不开，另一方面是因为该小说人物繁复，如果频繁使用人称代词会造成指称混乱，因此译者采用了规避策略，较少或者避免使用人称代词来指称小说人物，从而使得译本语料库中人称代词使用不足。同时，译者从目的语读者角度出发，采用了归化策略，大量使用了人名来替代人称代词，从而降低了译本的阅读难度，提高了易读性和可接受性。

3.逻辑连接词

文本意义的连贯既要靠隐性的逻辑关系，也要靠显性、丰富的衔接手段来实现。Connor［13］认为，衔接手段成为众多研究的对象的原因是易于量化，因此也方便了文本间的客观的定量对比。逻辑连接词（logical connector）是衔接手段中比较复杂的一种，Halliday和Hasan［14］认为逻辑连接词是一种“连接成分，本身并没有衔接意义，而是通过它们特定的意义间接地具有衔接作用，它们首先并不是延伸至上文（或下文）的手段，而是在话语中表达了某些意义，预设了其他成分的存在。”这说明逻辑连接词衔接意义既存在于语法上，又存在于词汇上。把Halliday和Hasan所列出的逻辑连接词作为一组检索词，分别检索它们在语料库SG和F＆F（Z）中的分布情况，对检索结果进行人工干预，剔除不属于逻辑连接词范畴的（如and表示两个名词的并列关系，say表示“说话”这一基本含义等）。检索结果见表6。

表6 SG和F＆F（Z）逻辑连接词使用情况

表6显示，语料库SG中的使用频次仅比语料库F＆F（Z）高出0.44个百分点，但是对数似然率检验结果显示语料库SG和F＆F（Z）中逻辑连接词的使用存在显著差别（LL＝76.13，p＝0），这也验证了Baker［15］关于译语文本倾向于使用更多连接词的假设。译者认识到目的语中逻辑连接词对于文本连贯性的重要性，从而试图通过增加显性衔接手段的方式来呈现目的语的语言特征。逻辑连接词的大量使用使得小说译本的主题得以层层推进，增添了源文本隐藏的逻辑关系，从而使得译本具有较强的明晰化（explicitation）特征，并使得译本的连贯性增强。

4.可读性分析

对译本的可读性进行对比检测，可以反映译本内容在语义和语法方面的适宜程度的信息，从而得到关于译本质量的整体评价。本文从平均句长和弗莱士易读度（Flesch Reading Ease）两个角度来比较两个语料库的可读性。平均句长（Average Sentence Length，简称 ASL）可用于衡量文本的句法复杂性，从而进一步反映语料的可读性（readability）。弗莱士易读度是依照美国Rudolf Flesch博士的统计方法计算的，计算根据是句子的字数和句子中所含的音节数等，数值为0～100，数目越大，文章难度越小。采用Xu Jiajin和Jia Yunlong所开发的英文文本可读性分析工具（Readability Analyzer 1.0）来进行测算，结果见表7。

表7 SG和F＆F（Z）可读性分析对比

从表7中可以看出，虽然语料库SG在平均句长和弗莱士易读度上都和语料库F＆F（Z）存在一定的差异，但是对数似然率检验的结果表明，这种差异不具备显著性。同时，根据弗莱士易读度测算表，两个语料库的难度都属于“较容易”（Fairly Easy，分值为70～79）层次。因此，《海上花列传》的英译本对于目的语读者来说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可接受性。

三、结论与展望

本文采用以翻译文本为中心的量化评价方式，在语料库翻译学理论框架内对《海上花列传》英译本中的标准类符／形符比、词表、关键词、逻辑连接词、平均句长等进行了检索、统计，并和英语原创小说语料库中的相应数据展开了对比分析，并得出如下结论：

（1）由于《海上花列传》的小说情节和主题的局限，其英译本的词汇手段不如原创英语小说丰富；同时，译者从目的语读者的角度出发，对译本的词类使用进行了简化，从而使得译本表现出较强的简化特征。

（2）在人称代词的使用方面，译者表现出向目的语规则靠拢的倾向，但受源文本影响，在英译过程中人称代词使用不足；同时译者采用了归化策略，大量使用了人名来替代人称代词，从而降低了译本的阅读难度，提高了译本易读性和可接受性。

（3）译者还采用了大量逻辑连接词，增强了译本的连贯性，并使译本呈现出较强的明晰化特征，但同时也增加了目的语读者的信息负载。

（4）平均句长和弗莱士易读度的数据统计结果表明，《海上花列传》的英译本较为容易阅读。综合以上统计数据，笔者认为The Sing－song Girls of Shanghai词汇手段不够丰富，但词汇难度相对较小，译本连贯性较强，句长符合英语原创小说的一般特征，对于目的语读者来说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可接受性。

本文利用目的语语料库进行翻译批评的方法，可用来对译本的词汇选择、连贯性、可读性等维度进行测量，从而方便译者按照目的语的语言习惯、使用规范和认知模式等对译本进行修改、润色，这样更利于译本和目的语的语法契合，拓展译本的受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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