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婚

■琴音

走失

还有七天就结婚了，可我的新郎李峥，却走失了。

我木然地驾车回家，开门，上楼，进入我的房间，一张张撕着已写完的结婚邀请函。妈妈惊讶地看着我，“怎么了，凌凌？”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溃不成军，扑在妈妈怀里泪如雨下：“妈，李峥不要我了，他走失了！”妈妈气愤地骂道：“这个骗子，这不明明是个爱情的骗子嘛！”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骗子时，不由得为之一震，冲着妈妈狂喊：“他不是骗子，真的不是骗子！”“他曾经给你许下的山盟海誓，结果全成了空头支票。他还不是爱情骗子吗？！”我捂住耳朵，急速地下楼，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我冲进了蒙蒙的雨丝里。

的确，这世上有不少爱情骗子，从开始就打定主意征服你后甩掉你，始乱之，终弃之。他不曾爱过你，在你付出热烈感情时，或许他还在心里嘲笑你的愚蠢。

但，另外有一些男人其实真的不是骗子，他和我一样，心怀美好的、真诚的态度，想和我有始有终，共度人生。他和我一样，也一直在寻找真爱。结果，我们遇到了，也真心地相爱着。可是，在很多时候，爱情只是爱情本身，结不出婚姻的果实。行至半途，忽然发现他走失了。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昨天看到我时的眼神，当他从另一个女人的身上挣扎起身，全身瘫软在我身前，那种看我的眼神，我知道，他不是个骗子，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不堪的事，或是被人类动物性的本能打败了。他的自尊让他没有脸面跪在我面前，我也原谅不了他婚前走失的身体。我关掉了他一遍遍打来电话的手机，但在关机前，给他最要好的哥们肖志平静地打了一个告别的电话，告诉他，我要回英国了。

人们常说，当男人遇见女人,从此只有纪念日,没有独立日。我也知道,女人是水,总有干枯的一天；男人是山，总有光秃的一天。所以山水相伴才能成一个循环。更知道自己喜欢有男人在身边呵护自己，让自己依靠，可是，这个世界真正能拥有男人相伴，而这个男人又是你特想和他度过每一个纪念日的人。我经常在怀疑，拥有这样的女人多吗？甚至，有吗？

今天，就是李峥的走失纪念日。

初恋

青春萌动的我，一直被男孩子们粘人的目光追随着，我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和一身婉约灵透的气蕴。我能从容分辨出同龄男孩儿各个时期的心理变化。然而，系里新生见面会上，同样来自那些男生粘乎乎的目光里，我却发现了一双与众不同的双眼，亮晶晶的星光一样，每次对视都让我猝不及防。他就是李峥，一个高大英俊的家伙，入学的第一天开始就成为女生们厚脸皮追逐的对象。第二天开始，每天的6点30分，李峥准时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等我去吃早餐，好像在向全世界宣布，他名草，我名花，已各得其主，他人不得擅动了。接下来，李峥在校园网里大晒他的爱情，定时上传情诗一首。又经常花钱请一干男生喝酒，说是摆平觊觎他护花使者地位之人。其中，我的老乡肖志就是一支劲旅，他威胁李峥说，他会当一辈子替补，让李峥不得有丝毫的怠慢。我嗔怪李峥的大张旗鼓，他却说：凌凌，我之所以动用陆海空全面对你进行追求，还不是为了成就我们这金童玉女的校园佳话。一对壁人，这是所有人眼里、心中对爱情的向往，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所有人。我掐了下他的贫嘴，从此，两人出双入对。

我们深情而热切地相恋。李峥慷慨得像个君王，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给我还不够，只好透支他的将来——“我会永远爱你，一生一世只爱你，以后结了婚要如何如何，等我有钱了……”

几年下来，他的哥们儿女孩换了一个又一个，比如肖志，据说睡了好几个女孩子了。每天的深夜，我们在校园里都可以看到花五元钱租个毯子去小树林的男女。每到这个时候，李峥看我的眼神更加晶亮，像聚光久了，就会有灼人的温度。可是，我总是在最后的防线中固守着，我们每天粘在一起拥抱接吻，李峥像一个干燥的火柴，我只需一擦，他就是熊熊的大火。这时候，我会在耳边轻声呢喃：“是你的，早晚是你的。”听到这，他总是会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我入怀，恨不得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

我深以为然，男人长期面对同一个女人会心生厌，而女人则会滋生信赖。女人在感情上，更为被动，更有惰性。我却希望我和李峥的爱情是不朽的、经典的。

毕业前，父母给我办理了去英国读书的手续。离别前的那个晚上，我和李峥在校园里走了一夜，那晚，李峥来见我之前和肖志去喝了酒。抱着我一次又一次流了眼泪，嘴里不停地说：“凌凌，我想要你，想让你永远不离开我。”我全当他是醉话，可是，当他把头第一次掩在我的胸前，我全身都颤栗了，便自己解开了衣襟，“李峥，你那么想要我吗？如果你想，我就给你。”他用手轻轻抚着我的身体，然后泪流满面。又一个个给我把扣扣上，把我轻柔地抱在怀里说：别让我的小兔子冻着。我是真的爱你，凌凌。肖志他们永远不会懂我们的境界。

不久，我就去了英国，我们在电话里扯情丝的时候，李峥又总是旧事重提：凌凌，我还是特别的想要你。

分手

分开的日子里，我和李峥每天都打越洋电话诉说情思。我临走时照了几个漂亮的大照片给他。一个能挂，一个放在床头，肖志说李峥这种凡夫俗子，硬要创造爱情的神话，苦等我回来。他和肖志分在一个公司，两个人在一块更多的话题往往就是我。他每天的电话内容几乎都在向我表白他的守身如玉，却也往往让我感到他的底气不足。像他说的，大学四年里，毕竟怀抱还是满的，我在的时候，手和嘴还是满足的。可是，现在我成了他床头的一张照片。听到这我呸了他一口，嘴上说：色鬼！但还是生起隐隐的担忧。

有一次，为了一个定单，他和肖志就差给人下跪了。

一周后，我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个女同学跟我说了一个事，让我十分钟都没讲出话来。女同学就在李峥努力的那个定单公司里做老总的文职。她说，老总的女儿看好了李峥，据她说，李峥为了定单，“卖身求荣”，硬是赴了老总胖女儿的鸿门宴。

过后，我没有打电话找肖志求证此事，那几天里，一个人在英国清冷的街上自我挣扎。

诺言这事最当不得真，姑且听之，姑且信之。语言只能表达当时心境，那瞬间他对我的爱确实可以给你买一只通灵翠钻，但过了一阵，他或许觉得你在他心目中已经贬值到伊泰莲娜的手链了。感情是会变淡的，一定要正视这一点。他对我的感情变淡，并不是他的错，当然也不是我的错，这是距离造成的差错，得承认这是雷打不动的定律。当我这么消极地看待这份爱情将来的时候，他给我写的一首诗《花开的时候，你在哪里》还是深深打动我：“越过了寒冬/走过了孤寂/花开的时候却不见了你/难道你的出现/就是在佛前的许的愿为的是温暖阵痛中的迷离/如昙花/花开的时候就是别离/如流星/灿烂的瞬间只为追忆/也许/离去是为了永远的美丽/可是/没有你/花开还有什么意义/你在远方/我看不到你/你在歌唱/我听不见你/你在哭泣/我安慰不了你/花开的时候你到底在哪里/如果花开的时候没有了你/那我就祈祷/花儿你永远含苞/只要能留住你/只要你”

我忍住心底的疼痛，决定把这件事遗忘在伦敦夹杂着湿雾的风里。我听着王菲的歌来安慰自己：我把爱情给了你，身体给了他。

一天晚上，总是有意无意跟我暧昧的导师，竟然要强行非礼我，我忍无可忍抽了他一个嘴巴，头发蓬乱地跑到大街上，我哭着给李峥打电话，想告诉他，受了这样的委曲为他坚守是我的本份，也想告诉他通过这样的事，我完成学业导师一定会给我设置障碍，这一切都需要他越过千山万水给我一丝抚慰，哪怕冲动地让我立马给他打道回府都会让我破涕一笑。

正想到这里，电话接通了，李峥慵懒的声音传来，还没有“喂”完，我便急切地打断他：李峥，我想你了。李峥好像隔了半个世纪才说道：我也想你了。就在这时，我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女孩娇媚的声音“李峥，干嘛呢，想我了，就再要我呀。”我举着电话，呆在街边，那边迅速挂线的嘟嘟声响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是怎么样走回宿舍的，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这时电话响了，是李峥。“凌凌，我没有守好我自己，我们还是算了。”我没有说话，就那样听着李峥的歔欷不已，直到我的眼泪都流到了耳朵里，才慢慢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北京的女同学又一次来了电话，跟我大讲李峥如何走马灯般地更换身边的女人。我明白了，那次失身老总胖女儿的事，只是开始。我这棵树，曾经挡住了李峥灯红酒绿的整片森林。

放手，也是一种爱，然而分手快乐是不可能的。

十年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大学同学在北京聚会。席间见到了已经中年发福了的李峥，很奇怪，他更加俊朗迷人了。看见我时，他依然亮晶晶的目光里，更多的却是躲闪，这对一向自信的李峥却是少见。肖志见到我，举杯来和我说悄悄话：“凌凌，你还是那么漂亮。李峥一直在等你，听说你也没有结婚，回北京吧？”我笑而不答，这时候，主持人戏虐我和李峥说：“大学时好过的同学喝个交杯吧。”只见李峥向我举起杯子，“凌凌，为了咱们那段美好的青春岁月干杯。”我只是微笑着举杯，轻轻地把酒杯放到嘴前，连唇都没有粘，李峥倒是干了一杯又一杯。他举杯说了句“去时陌上花似锦，今日楼头柳又青”。那些年少的尺寸光阴，一一浮现在眼前。我忍不住说“老来多健忘”，李峥却回我“惟不忘相思”。这句叫人肝肠寸断，我终于流了泪。李峥却喝高了，一直拉着我的手哭，他以往的那份自尊荡然无存，一再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别的女人，虽然他是那么浑，那么配不上我。

我回到宾馆。再也忍不住扑到床上嚎啕大哭，哭我从见到李峥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十年，我并没有忘记他。哭我的爱还在原地，哭我的心还在北京。甚至为李峥找了好多理由，认为我去英国就是一个错。当时，最好的办法是在感情最浓烈时，速战速决，当机立断，能结婚就结婚，绝对不要给他犹豫掂量观察的时间，已经见过够多爱情长跑跑着跑着就跑丢的悲剧了。如果我不是倾国倾城腰缠万贯，男人不娶你会撞墙自杀，那就不要轻易跟男人爱情长跑，我跑不过时间的。时间会慢慢将这个真心爱我的男人变成中途离场的负心人，如果我不想把他变成失信的骗子就趁他意乱情迷时赶紧把他变成亲人。

想到这，我决定和李峥圆梦重温。

第二天一大早，服务员就送来了一串钥匙和李峥的一张留言条：这是我留给女主人的，先借你用用！

傍晚，当我走进李峥两层的大房子，他像个青涩少年一样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看样子累得不行，躺在床上等我，睡着了。我看到每一间屋子里都有我的巨幅照片，这些都不是新挂上去的，床头上也一直是我留给他的照片。我懂，在李峥的心里，我是他的唯一。

当我在厨房忙着做饭的时候，李峥醒了，依在门框上深深地看着我，“你是田螺姑娘吧？”我给他盛饭，他还是呆看着我，不肯吃，一个劲让我掐他，嘴里念叨，“这多像是个梦呀。如果是梦，谁叫醒我我跟谁急。”我再也忍不住,转身哭出了声。李峥，走过来抱住我说：这回我再也不放你走了。之后，他把我脸上的泪一滴滴地吻干。

那天晚上，我睡在他的隔壁。听到他一直在房间里辗转反侧，我悄悄地走到他的床前，偎在了他的怀里，他轻柔地用手掠过我的长发，“凌凌，我们去领证吧？”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唇就顺势落在他的身体上，我感觉到了他身体的迅速变化，我还是那个最能点燃李峥的女人。最后，还是李峥战胜了他自己，“凌凌，我十年都等了，难道就差这几天吗？我会以最纯真的方式把自己的身体锁住，直到我们大婚的来临。”

失婚

第二天，我就去了杭州，开完会回来，就和李峥领证结婚。路上，我电话里跟妈妈诉说着自己即将的婚事，还委托妈妈代我写结婚请柬。

一周的会议像七年，第四天的晚上，我跟李峥通电话的时候，他喝了酒，说我走了，家里一下子就空了，让他不知所措。想念我，哪怕让他摸一摸我的锁骨也好。还说，他好想我，如果我回来，他当天晚上就会不顾一切地要我，什么都不管了。

听了这些，我突然有种预感，像十年前的一样的预感。飞速挂断电话，连夜返回北京。我不能再失去李峥，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当我疲惫的脚步终于停留在明天就是我和李峥新家屋内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我恨不得马上失忆。沙发上，李峥和一个女孩子一丝不挂地纠缠着，纠缠着……

他们意识到我出现时,我已经平静了下来,“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拿了东西就走。”李峥狼狈地赤身呆站在那里，我没有看他，一点点收拾着我的东西，突然就忍不住了泪水，不想再拿走这些让我伤感的东西了，急步跑了出去。

我忘不了他刚才无助的眼神，甚至看我的时候都不敢呼吸，我能听到他心破碎的声音，那样清晰，那样悲怆，那样猝不及防。之所以感同身受，因为我真的能体会到他，他那颗因我而疼痛碎掉的心，其实是我的，只是长在他的身体里。他自己那颗曾沉迷性爱的灵魂,到头来却发现丢失了灵魂。当他一个人已不习惯的时候,才知道,其中却没有灵魂,而是在这个深陷的途中丢了那颗心。

一颗沉迷性爱的灵魂,到头来却发现丢失了灵魂。

驾车回妈妈家里的途中，接到肖志的电话，我沉默地听完他的所谓解释和劝说，哽咽着用凄婉的语调告诉肖志：这些年，我守错了人。

后来，听说李峥找遍了所有可能找到我的地方。这是那晚他来的最后一个短消息：

“近几年的莺莺燕燕和风花雪月，让我彻头彻尾地明白一个道理，用下半身和女人的交往，不会便宜了我。我的代价也许无形，可是一但形破水面，失去的又何止是我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