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端两

◎/文 苏 望

她们说了和剧本台词类似的话，决绝地把对方固定在对立的位置，不肯迁就对方。她们认为，合作是一时的，对立是永恒的。就像一道本来美丽的彩虹，她们却固执地站在两端，不肯一起走上顶端看绝世风光。

*1*·一个是冬天，一个是夏天·

“我就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脾气，有时善解人意，有时粗心大意，我就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十五岁生日那天，梁静在素净的书签上写下这段话，作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这是她升入高中部的第一年，一向非常有人缘的她，与另一个室友格格不入。

同样的状况发生在三年前，那时，梁静刚上初一，开朗的她很轻易就跟班上的新同学打成一片，只有一个人除外，这个人就是程优。

“妈妈，以后再也不用麻烦你接我了，放学后我可以和同学一起结伴而行。”梁静跨坐在单车上，朝着妈妈比了个“耶”的手势。

这是开学第一天，风和日丽，梁静兴致勃勃地骑着车，呼吸着沿途清新的空气，觉得一切都非常美好。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紧接着，另一辆单车从拐角处飞快地冲了过来，梁静还没反应过来，两辆单车就已经撞在一起了。

“你这个人怎么搞的，又不是参加单车比赛，干吗骑这么快？”幸好没有摔伤，梁静拍了拍灰尘，叉着腰数落道。

“对不起。”对方歉意十足，九十度鞠躬，“我赶时间，刹车又坏了，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真的很抱歉。”

“真是的，刹车坏了就去修嘛！你知不知道这样真的很危险？”梁静抱怨道。

对方看了一眼手表，见梁静还在喋喋不休，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梁静摆摆手：“我没什么事，不用那么麻烦了啦。”

对方扶起单车：“这样的话，我就先走了。”

梁静这才发现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校服，不禁欢呼道：“我们居然是校友，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吧？”

“不必了，我习惯一个人。”

说着，她就踩着单车飞快地离开了。

“什么嘛！明明是她不对，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这个女生就是程优。

其实，程优也是个很可爱的姑娘。不同于梁静的热闹，她恬静、温婉，和同学之间很少闲聊，一开口却字字珠玑。

“程优，明天就要考试了，可是我好紧张，怎么办？”

“你又不作弊，有什么好紧张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说，心里面就安定多了。”

这样的对话常常发生在程优身上。

梁静活泼外向，朝气十足，对每个人都十分亲切，像是春日和煦的风；程优安静内向，非常聪慧，是同学眼中的领袖，像是夜里照明的灯。

可就是这样两个都非常受欢迎的女生，却相看两相厌，完全无法沟通，更不要说成为好朋友了。但其他人不这么认为，她们就像摆在货物架上的牙膏和牙刷，常常被捆绑销售，由不得她们不情愿。

每天午休，教室里都会上演梁静的“轻松一笑”。她是天生的喜剧演员，可以把笑话讲得绘声绘色，又可以做到“一边豪言壮语，但是连一个易拉罐的盖子都打不开”。而实际上，程优也善于讲笑话，她不用肢体配合，只需几段文字就可以惹人捧腹大笑。

这得从期中考试说起，那次的作文题目像是为梁静量身打造一般——记生活中一件好玩的事。

考试结束后，同学都开玩笑说道：“这次考试太不公平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梁静作文一定可以拿高分。”

梁静摸摸脑袋：“喜剧演员也有获奖的时候。”

结果拿最高分的人却是程优。

语文老师特意在上课的时候朗读了一段：

“去年暑假，我跟爸爸妈妈一起回老家看爷爷。在机场安检的时候，我看到警察叔叔牵着一条很大的黑狗，爸爸告诉我这条狗很有用，它可以帮警察叔叔检测行李。结果大狗一口咬住了我的书包，妈妈很紧张地问爸爸，我们没带违禁品吧？警察叔叔走了过来，十分严肃地问爸爸，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我很尴尬地解释：里面有狗粮……这回，轮到警察叔叔尴尬了。”

其他同学早就乐翻了，只有梁静一个人扭过头，轻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屑。

“哼，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好笑。”

她觉得自己像是熟透了的柠檬，从里到外都泛着酸涩的气味。

*2*·你的改变，我的不安·

碰到难得的周末，梁静却一早就被梁妈妈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赶紧起来。”梁妈妈把衣服递给梁静，“今天你要帮忙照看小表弟的，你忘啦？”

“什么嘛！”梁静不为所动，躺得稳如泰山，“再让我睡五分钟啦，还来得及。”

“不行，你每次都这么说，拖拖拉拉的，一点都不像个大人。”常年“斗争”，让梁妈妈已经有了法宝。

“又是这套。老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老土？”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还是奏效了。

在车站送走了梁妈妈跟小姨，梁静领着小表弟去了公园。小表弟的小书包有点重，打开才发现里面装满了零食。还有一袋子梁静最爱的草莓。

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梁静朝小表弟招了招手：“嘿！姐姐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但你要保证不说出去哦！”

小表弟最喜欢听秘密了。

他点头如捣蒜，挺着小身子保证：“姐姐，我会守口如瓶的。我保证，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梁静被他逗笑了，她凑到小表弟的耳边：“你知道吗？最新鲜的水果才会最美味。”

“啊！难怪这些草莓这么酸。”

“来，把草莓给我，我帮你消灭它们！等下我给你买冰激凌。”

从小表弟手里接过草莓，梁静心虚地朝四周望了望，正好对上熟人的目光。这个人就是程优。

梁静难得地脸红，真是冤家路窄。刚才那些话肯定被她听到了，怎么办，她要是说出去自己就丢死人了！

被讨厌的人握着自己的把柄，就算是美味的草莓，也无法让梁静安心。

认真算起来，梁静跟程优之间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事件使她们不和。梁静发觉她们从不曾了解过对方，所以她对程优的讨厌开始变得没有那么纯粹了，其中掺杂了一些无法命名的情绪。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程优的一举一动，而目的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没人知道程优是什么时候到达教室的，她像是一个定时的闹钟，总是第一个到达教室，也通常最后一个离开。

程优的业余生活与一张白纸无异，她很少参与课外活动，大多数时间她都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而最让梁静吃惊的是，程优居然画得一手好画，尤其擅长素描。

……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梁静几乎可以确定，程优是不可能宣传自己糗事的那种人，一来程优没有那个习惯，二来程优找不到对象。

梁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又开始“张牙舞爪”，继续发挥着她“可爱”的特长，但她又跟以前有了些不一样，若是换做现在，梁静会用一个词来形容——沉稳。

这种变化与程优散发出来的气息如出一辙，梁静一点都不喜欢。

当一个好动的人突然学会恬静和温婉，她所有的举动都会变得畏手畏脚，她开始瞻前顾后，同学们真的喜欢我讲的那些笑话吗？梁静想起了许多所谓的网络红人，他们或扮丑，或雷人，虽然给观众带来了欢笑，但却一律被批判得体无完肤。

会不会，在同学们眼里，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这时的梁静还不明白成长的含义，她只是敏感地感到不安与动荡。

可不管怎样，改变都迎面而来了。

*3*·站在彩虹的两端·

十一月进入尾声的时候，学校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演讲比赛。梁静跟程优的名字都在参赛名单里面，两个人各有特色，一个有一副好口才，一个擅长写演讲稿，于是两个人轻松就进入了复赛。

复赛的赛制很特别，是双人合作赛，不再是单纯的演讲，而是两个人演绎一小段情景剧。

冤家路窄这句话再次应验，梁静跟程优分在了同一组。

安排给她们的故事是一个关于“早恋”的故事。

新来的小悦很受欢迎，抢走了班长阿翔的风光，因此阿翔十分排斥这位新来的同学，常常暗中欺负她。

一次“帮帮忙”的活动中，小悦被安排帮阿翔补习写作和英语，阿翔发觉小悦是个热心又体贴的姑娘，从此对她改观。

两个人渐渐成为好朋友。

班上却传来流言，说他们在早恋。迫于舆论的压力，阿翔与小悦渐渐疏远……

经过一番商讨，她们决定由梁静来反串阿翔的角色。

“怎么样？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非常帅气？”梁静一边抖了抖眉毛问道。

程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怎么样？现在不紧张了吧？”梁静露出得意的表情。

“紧张的人是你自己。”程优不满地反驳。

“都一样啦。我们是一个团队嘛。”梁静打哈哈说道。

演出很顺利，梁静跟程优的表演让大家赞叹不已，因为她们不仅演技精湛，还对剧本还进行了有趣的调整——

新来的小悦很受欢迎，抢走了班长阿翔的风光，因此阿翔十分排斥这位新来的同学，常常暗中欺负她——

一次“帮帮忙”活动中，小悦被安排帮阿翔补习写作和英语，阿翔发觉小悦是个热心又体贴的姑娘，从此对她改观。

在小悦的帮助下，阿翔的写作水平和英语成绩得到了提高，两个人成为好朋友，同时班上的男生总爱打趣阿翔，说他早恋。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呢？你们胡说八道。”阿翔反驳道。

“怎么不可能？如果不是早恋，她为什么要帮你补习？”

“咦？这不是学校举办的活动吗？”

“别傻了，那个小悦肯定喜欢你，不然她才不会这么卖力地帮你补习呢！”

“阿翔早恋，阿翔早恋！”

在他们眼里，早恋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情。

又一次考试结束，阿翔英语考出了高分，他送给小悦一袋草莓表达谢意。

“谢谢你。”小悦最爱的就是草莓。

“你不要误会哦，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阿翔决定和小悦划清界限，虽然她是自己的好朋友，但是最好还是澄清一下。

“感激不尽。”小悦涨红了双眼，努力地说出这句话。

阿翔与小悦从此关系破裂。

在掌声和欢呼声中，梁静和程优牵着手向台下致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静感觉程优手心里沁满了汗水。

“你们两个人实在是太有默契了，就像两姐妹一样！”评委老师赞叹道。

谢幕后，同班同学集体围上来，一边恭喜一边说道：“没想到你们这么有默契，平常在班上都没见你们说话，难道你们私底下经常联系吗？”

“就是就是，梁静以前还说过程优的坏话呢！”

梁静慌张地松开程优的手：“只是演技好而已，你们不要想太多了。”

她的手上刚才还沾着程优的汗水，此刻风一吹，就干了。

“你不要误会哦，我是不可能和你做朋友的。”

“感激不尽。”

她们说了和剧本台词类似的话，决绝地把对方固定在对立的位置，不肯迁就对方。她们认为，合作是一时的，对立是永恒的。

就像一道本来美丽的彩虹，她们却固执地站在两端，不肯一起走上顶端看绝世风光。

但其实没有任何事物是永恒的。

*4*·分别也像重逢·

一直到初三，程优转学，她们都没有和好，成为朋友。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告别会上。

每个人轮流和程优道别。

轮到梁静，她踌躇半天，终于含糊不清地说道：“其实你很优秀。有时候我很羡慕你，这么年轻，就这么聪明。”

“谢谢你。”

“你别想多了，我是不可能跟你做朋友的。”

“谁稀罕啊！”程优笑着把头扭到另一边。

最后，她们给了对方一个长长的拥抱。

进入高中部，梁静还是老样子，每天风风火火，标准的元气少女。

可是室友很反感她的行为，总是认为梁静在哗众取宠，明里暗里都对她冷嘲热讽。虽然住在同一个宿舍，可是两个人关系势同水火。

谁也不肯屈服。

梁静刚搁下笔，室友就回来了。

“你的信。”室友扔过来一个信封。

寄信人居然是程优！

梁静惊呼一声，脑子里瞬间出现许多和程优在一起的画面。她打开信，一字一句地读：

一年多没见了，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听说你考上了市一中，恭喜。祝你生日快乐！还有，我是不可能和你做朋友的，你不要误会！

梁静瞬间想起她和程优合作的那个小短剧，不禁噗嗤笑出声。

室友不悦地皱了皱眉。

梁静刚好捕捉到了她这个表情，以前她总是想，为什么会有这么无趣的人，我笑一笑她也不满。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是程优的信提醒了一件事：虽然每个人的性格、喜好都不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

“别总是板着脸，笑一笑，十年少。”梁静主动和室友搭讪。

室友显然大感意外。

“与其相看两相厌，不如我们试着做朋友吧。梁静伸出手，提议道。

“我这个人其实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哦，你对我不要抱有偏见，你会发现我这个人其实挺不错的。我不是搞笑艺人，我只是幽默。”

说这番话的时候，梁静看起来格外认真，这样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眼吧。终于，室友的手缓缓地，搭住了梁静的手。

认真想一想，那些被我们讨厌的人，其实并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呢。

隔阂，滋生于看不见的偏见。可如果你抬头看一看，你的心与另一颗心一起，出现在彩虹的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