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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分工、自我定位与农民工的城市适应

2013-10-24黄翠萍

闽台关系研究 2013年2期
关键词:分工农民工

黄翠萍

(福建江夏学院 人文系,福建 福州350108)

一、选题缘由与相关研究

从流动模式上看,农民流动已逐渐从早期的个体流动转向夫妻共同流动,举家进城的农民工家庭数量越来越多,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农民工监测报告显示,2011年全国农民工总数为2.5亿人,其中举家外出农民工3279万人。[1]

农民工举家进城,首先面临的是对陌生城市的社会适应问题。学界已有不少关于农民工城市适应的研究成果,已有的研究主要从如下几个方面展开:一是从代际角度对第一代农民工和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适应进行比较。研究发现,老一代农民工和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适应水平方面存在着显著差异,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适应水平不如第一代[2];李培林等从经济、社会、心理和身份等四个维度对新老农民工的城市适应进行了对比,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与老一代农民工在社会融入状况上不存在根本差异。[3]二是关注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适应。最早提出新生代农民工概念的王春光从社会认同的角度展开研究,他认为,与第一代农民工相比,新生代农民工对农民这种制度性身份的认同在减弱;但新生代农民工尚未建立起对城市社区归属意识。[4]在最近的研究中,王春光开始关注新生代农民工在融入城市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这方面的问题主要有:一是政策的调整跟不上新生代农民工城市化需求;二是新生代农民工自身城市化的能力与他们城市化向往之间的差距;三是地方政府城市化措施落后于中央城市化的政策。[5]也有研究从实践社会学的角度进行探讨,这方面的探讨关注农民工适应城市的实践及其逻辑。[6]此外,研究农民工城市适应的视角还有现代性视角[7-9]、社会资本视角[10]、社会化视角[11]等。

综上所述,我们发现,已有研究少有从性别分工和农民工自我定位的角度考察他们的城市适应问题。事实上,农民工的自我定位以及农民工夫妻之间的性别分工会影响他们对城市的适应。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以文化本位为立场,从农民工自身的角度考察他们对城市的适应。为了解农民工的城市适应,笔者于2008~2011年期间在福建、江西等地对40多个农民工进行调查。采用滚雪球法即通过外出务工或经商的亲属和老乡介绍找到调查对象。为避免调查对象的同质性,笔者调查了不同职业的农民工,如建筑工、制造业工人、散工、个体户、业务员等等。调查对象包括男性农民工和女性农民工。采取开放式的访谈方法收集资料,围绕研究问题进行深度访谈。个案访谈时间均超过一个小时,并对访谈进行录音和文字整理。同时,本研究采用性别分工和自我定位视角考察农民工在城市的经济适应、心理适应以及社会适应。

三、研究结果

(一)农民工夫妻通过合理的性别分工能动地适应城市生活

作为整体的农民工家庭与个体农民工的城市适应有相似之处,也有差异。相似性表现在,无论是家庭和个体在适应城市过程中,都必须首先从经济层面适应城市,其次是社会层面的适应,最后是心理层面;其不同之处在于,个体农民工只需解决单个人的适应问题,而家庭涉及多个成员,因而需要解决多人的适应问题。调查发现,农民工家庭在适应城市的过程中采取了不同的策略,形成了不同的性别分工模式。第一种分工模式为“男主女从”模式;第二种为“男女不分主次”模式。

1.“男主女从”模式。在所调查个案中,从农民工从事的职业来看,“男主女从”模式即男主外女主内,从所调查的农民工职业和工种来看,进一步分为男的做生意女的做家务、男的做技术工女的打散工两种类型。丈夫做生意,而妻子做家务,之所以形成这种性别分工模式主要是因为丈夫的文化程度相对较高,妻子的文化程度相对较低。为了照顾做生意的丈夫,妻子的主要职责是做好家务。调查中,笔者发现,妻子们在做好家务之余会充分利用剩余时间从事一些工作以补贴家庭。例如个案1中的刘女士在外出前长期在镇上开缝纫店,掌握了缝纫技术,在跟随丈夫外出后除了把家庭打理好之外还在附近一家工厂打零工。2008年笔者在东莞对刘女士与其丈夫马先生进行了调查。调查得知2004年具有高中文化的马先生出来跑业务,2005年下半年马先生叫妻子出来,夫妻租住一套三室一厅的套房。据笔者观察,套房收拾得很干净,很有家的感觉。谈起夫妻之间的分工,马先生回答说:“家里的事情基本是她打理,业务上的事情我自己理。”显然,马先生与妻子之间的分工是传统的社会性别分工,表现为“男主外、女主内”。问及夫妻之间分工的依据,他说:“根据个人的(能力),怎么说呢,反正长期以来就是这样。”

在访谈中,刘女士告诉笔者,2005年下半年她过来后并没有一直待在租来的家里,而是出去找事情做。她说:“我要做家务,别的事情也有做,从老家出来到这里就开始去找事情做了,去服装厂打零工。有时候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多少也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吧,能做多少算多少。”

马先生夫妇自从外出后家庭经济状况明显改善,这表现在马先生买了一辆二十几万的轿车,此外,还在厦门买了房子。

2.“不分主次”模式。“不分主次”模式主要指分工模式中丈夫与妻子做的事情没有明显差异。从所调查的职业来看,主要包括农民工夫妻共同开店和共同进厂打工两种类型。

个案2:2006年之前罗先生一个人出门打工,之后他不再为别人做工而是自己开店。2006年他与妻子严女士在县城开快餐店一年,2007年夏天开始在厦门开饮食店。

问及来厦门开店的原因,他说:“在朋友那里玩的时候讲起来,最主要的是前年在城里没法做下去了。”严女士则是不想再种田了,也不想给别人打工,对此她说:“过完年不想在家里种田了,想出来打工,我会做的他不会做,他会做的我不会做,问题就变成打工也不是一个好办法。总之有这样一个想法:打工永远是打工,不想一直打工。如果自己有本钱,做点小小的生意也觉得比打工更有味道。打工毕竟要受人管。”

问及开店的决定是如何做出的,严女士表示是夫妻共同做的决定:“两个人做好了决定,事先打听好了。我去跟别人学炒菜,他则去找店面。他找到店面我学到技术就开始开店。”

谈到夫妻的分工,严女士说:“讲在店里做事情,两个人平做。但是要搞什么关系,打比方要办理什么证明,如卫生许可证或工商证明,就要由他决定。因为我一字不识,不晓得如何办理。”

当问到外出后家庭经济是否有改善时?他笑着说:“肯定要有的,比以前要好,现在能拿出一万八千块。以前跟人家借一千快都难,甚至贷款都要托人,那种日子过去了。现在已经几年没贷款了,已经几年没跟政府打交道了。”据笔者了解,罗先生夫妇通过几年的开店在家里盖了一栋三层的小洋楼。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调查对象夫妻共同进厂打工,他们除了上班,彼此都会根据具体情境来决定分工,共同为家庭做贡献以便更好地从经济层面融入城市。

上述个案分析表明,农民工夫妻通过分工及发挥各自的比较优势,在经济层面能动地适应城市。应该指出的是,农民工的适应能力是非常强的,无论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工作,问题在于,他们的工作是不稳定的,收入也是不稳定的。虽然他们能够在经济上自立,但这种自立也是暂时的。笔者在调查中发现,一些搞装修的农民工有工作的时候,每天收入能够达到两三百元,但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收入来源。因此,从经济层面来看,农民工的这种适应既是主动的也是被动的。

(二)农民工的自我定位与心理适应

已有研究表明,农民工对城市的适应更多体现在经济方面。通过对农民工的深入调查,笔者发现,受制度、市场和家庭的影响,农民工虽然能够在城市找到工作,能够从经济方面适应城市,但心理上他们依旧保持对家庭的高度认同,以及对城市社会的低度认同。本研究表明,农民工对城市的心理适应明显地受到他们对自己定位的影响,农民工对自己的不同定位会影响他们对自身身份的认同。

1.农民工在身份上依旧认为自己是农村人而不是城里人。尽管农民工在城市已经工作生活多年,但当问及你觉得自己是城市人还是农村人时,绝大多数农民工依旧认为自己是农村人,不仅如此,他们还认为自己是外地人,在地位上低于城里人。

一位做油漆工的李先生与老婆孩子一家四口租住在套房里,在龙岩市已经工作生活多年,但他依旧认为自己是农村人,对此他说:“本来就是农村人,这没办法改变,农村人就是农村人。”

另一位在龙岩开油漆店的林先生夫妇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们说:“还是农村人,还是山区人”。

在农民工看来,在农村与城市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虽然他们能够通过就业和流动突破空间上的障碍,但对于大多数的农民工而言,他们的突破很可能停留在城市打工,无法更进一步,即他们无法突破制度的障碍。这种制度的障碍使他们感觉身份难以改变。正因为身份难以改变,使他们处处感觉自己低城里人一等。

一位同样来自江西赣州的拥有多年外出经历的油漆工在接受笔者访谈时说,一家人租住套房,虽然也有家的感觉,但他觉得跟人家(指城里人)相比,在这边再怎么住下去,永远低人家一等。这种感觉是他在长期的务工过程中体悟到的,对此他说,“自己出门在外看多了,就会想为什么人家的能力跟自己的能力相比,人家会比我们好很多,在外面做工会有钱买房子。就算买了房跟本地人对比也会矮人家一等。在外面说话十句话不如本地人一句。还有小孩读书,房子买下来,户口迁到这边来,读书都低人一等,永远比人家矮。”

2.农民工在心理上依旧归属于农村,难以建立对城市的归属感。正因为农民工难以从心理上融入城市,他们感觉自己是城市的过客,是城市的边缘人。城市政府以及市民对他们的排斥加强了他们对家乡的认同。访谈过程中,诸如“家里是根据地”、“家是避风的港湾”、“老家毕竟是老家”、“老家才是真正的家”、“我们的根在老家”等话语不断重现。

许多访谈对象表示,如果打工挣了钱,要盖房子,首选家乡。当问及是否考虑过在城市买房时,一位与丈夫同在工厂打工的彭女士的观点很具有代表性,她说,“现在的想法是在这里上班,如果有这个能力,在老家盖栋比较像样的房子。幻想过在外头有房子,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空想每个人都会有。因为我们夫妇都打工,城市房价很高,自己没有能力买房子。想把房子建在老家,这样比较实在,毕竟自己没工作。”

另一位做泥水装修的江先生也表示,有钱了,买房会回到家乡买。问及缘由,他说:“打工这种体力活到了一定年龄干不动了,到时候开支收入方面要考虑一下。那个时候,就要考虑退回老家,结束打工生涯了。”

农民工之所以会首选在家乡盖房,原因之一是他们的收入不高,但城市的房价却很高,这使得即使能够挣到购房首付的钱,他们也难以负担每个月的按揭贷款。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城市生活,农民工缺乏社会保障,首先是住房缺乏保障,城市住房供应体系从来没有将农民工纳入进去。其次是日常生活缺乏保障。因为农民工的身份是农民,户籍身份使得他们难以像城市居民那样享有社会保障。相反,农民工在家乡还有一份耕地,这份耕地虽然不能让他们致富,但足以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

(三)农民工的自我定位与社会适应

农民工外出打工有两种不同的逻辑:一是外出务工赚取收入以维持农村家庭的体面生活,城市只是打工的地方,最终是要回到家乡的;另一种是外出务工挣钱是为了脱离农村定居城市。农民工对自我的定位不仅影响他们的身份认同,而且还影响他们对城市的社会适应。农民工的社会适应主要体现在社会关系层面和居住空间方面。

首先,从居住空间看,受收入因素影响,外出农民工主要通过租房和住单位宿舍等方式来解决居住问题。笔者在调查中发现,农民工有的租住城中村的民房,有的租住城市边缘的民房。他们居住的房子比较简陋、空间狭小、人员拥挤、卫生条件差、安全性低。他们与城市居民在居住空间上相对隔离,居住空间上的隔离影响了农民工与市民的交往。

因为收入不稳定,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很少能够买得起商品房。一位农民工付了首付,但最终因为家庭经济压力太大还是把房子退了。谈起此事,他无奈地说:“想买房子没那么容易,压力太大了,吃不消,按揭的,比如这套房子二十多万,自己资金才七八万,买下去后考虑到有小孩,万一家庭有点什么事情,所以要留有预备金。我们主要是收入不稳定,不是每天都有,有接到活才有收入。房子按揭每个月都要还贷,如果这个月没有活做就要向别人借钱,越欠越多,心理压力太大。”

其次,从社会关系层面看,因为农民工多与老乡居住在同一社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多与老乡进行交往,交往对象局限于本群体内部,社会交往具有封闭性特征。有调查显示,51.5%的农民工主要交往对象是老乡,基于友缘、业缘的社会交往较少。[12]农民工与市民的交往更多是业务性的,他们与市民的关系更多是事务性关系,一旦业务结束这种关系便结束。

当谈到社会交往时,一位做油漆装修的农民工告诉笔者:“在这里朋友也不多,主要都是打工的,我们打工的交往的朋友都是打工的,像房东之类的交往比较少,房东好的我会多联系几次。”

有研究显示,农民进入城市带来职业及生活方式的变化,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他们以血缘和地缘关系为纽带的社会网络的边界,城市农民工社会关系结构中的基础仍然是以血缘和地缘关系为核心的初级关系。[13]虽然,农民工的社会网络以亲戚和老乡为主,但我们注意到自我定位不同的打工者在建构城市适应所需的社会网络方面还是有所差异。这表现在:如果外出务工者打工的目的是为了在城市定居,那么他们会主动与城市居民打交道,并积累和维系与城市居民的关系,从而拓展自己的社会网络;而外出务工的目的仅仅是挣钱的农民工在拓展与市民的关系方面没有那么积极,他们仅仅依靠原有的网络关系。

四、结 论

以上是笔者从性别分工和自我定位角度分析农民工的城市适应。分析表明,农民工家庭在经济层面上通过性别分工能动地适应城市;而心理层面上受限于制度的障碍以及城市社会的排斥,大多数农民工难以对城市形成归属感,与之相反,农民工对家乡却拥有深厚的情结,这种情结使他们将未来投向家乡;从社会层面看,农民工的城市适应不高,这表现在:农民工的社会网络以血缘和地缘关系为主,这种封闭性的社会网络妨碍了农民工与城市居民的融合;此外,绝大多数农民工居住在城市的边缘,在空间上与城市居民隔离开来,这也妨碍了农民工与城市居民的交往。有学者指出,因为制度的不接纳,农民工难以融入城市。[14]总之,本研究表明,除了受宏观制度排斥、市民排斥、资本剥夺之外,农民工的自我定位也会影响其对城市的认同以及社会关系网络的建构。

[1]国家统 计 局.2011 年 我 国 农 民 工 调 查 监 测 报 告[EB/OL].(2012-04-27).http://www.stats.gov.cn/tjfx/fxbg/t20120427_402801903.htm.

[2]景晓芬,马凤鸣.代际差异视角下的农民工的城市适应[J].南方人口,2012(3):65-72.

[3]李培林,田丰.中国农民工社会融入的代际比较[J].社会,2012(5):1-24.

[4]王春光.新生代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认同与城乡融合的关系[J].社会学研究,2001(3):63-76.

[5]王春光.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融入进程及问题的社会学分析[J].青年探索,2010(3):5-15.

[6]符平.青年农民工的城市适应:实践社会学的发现[J].社会,2006(2):136-158.

[7]李培林.流动民工的社会网络和社会地位[J].社会学研究,1996(4):42-52.

[8]周晓虹.流动与城市体验对中国农民现代性的影响[J].社会学研究,1998(5):58-71.

[9]江立华.城市性与农民工的城市适应[J].社会科学研究,2003(4):92-96.

[10]曹子玮.农民工的再建构社会网与网内资源流[J].社会学研究,2003(3):99-110.

[11]戴荣珍.论城市化进程中农民工再社会化[J].福建论坛,2003(8):30-33.

[12]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课题组.农民工市民化[M].北京:中国发展出版社,2011:276.

[13]曹子玮.农民工的再建构社会网与网内资源流[J].社会学研究,2003(3):99-110.

[14]李强.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半融入”与“不融入”[J].河北学刊,2011(5):106-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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