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杂志里的青春断章
2013-10-21水蓝衫
水蓝衫
从16岁开始,我就一直收藏那本杂志,直到它停刊。
最初吸引我的,是那期封面上一条江南小巷,晕染的青,斑驳的灰,两边缀着枝蔓淡淡的爬山虎,檐雨将青石板路上侵蚀出曲曲折折的雨痕,在一缕袅袅炊烟的相携下渐行渐远。不觉间,淡然且无法抗拒的喜欢,就顺着那条小巷,一直延伸到了心里。
那时,我还不知道那首《断章》的作者就是他,更不知道他身为编辑的同时,兼给自己的杂志写稿。“之后/一些蛰居的旧时光/化作两句不成行的断章/温暖着你我/最初的模样”。刹那,一些淡雅清芬的花儿,在杂志的字里行间噼里啪啦绽放,轻轻吟诵,顿生满怀芬芳。
那时的我,喜欢北岛、席慕蓉,喜欢那些朦胧时光里恣意滋生的情怀,自习课,课桌上面铺的练习题,下面则是一摞稿纸,我偷偷地写一些不明所以的句子,“云想衣裳花想容”“裙裾洁白流苏轻”……然后,工工整整抄好,按照杂志上的地址寄了出去。
于是收到了他的回信,毫无疑问都是退稿信。那时的我青春得厉害,私下里甚是不服气,一时间竟突发奇想,跷了课去编辑部找他。
转了四次公交车,步行穿过一条柳荫匝地的水泥路,编辑部的牌子就挂在一幢苏联援建的办公楼前,木质窗,黝黑的甬道,突然间有点恍惚,那封笔迹流畅帅气的退稿信,竟然出自这样老气古板的建筑里面?
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嘴巴刚长出浅浅的胡须,眼镜后面却透着智慧的光,看着他笨拙地拿着铅笔填报表,或是突然想起上交的校对稿里少了些创意,便又急着跑去要回,一路虎虎生风,就连桌上的文竹也被他的衣衫带得摇曳生姿起来,我笑了。一缕羞涩和腼腆和那天玻璃窗上映射的余晖一起,缓缓爬上他的脸颊。
那天,他在我的“作品”里找出了许多错别字:“笑咪咪”不是我认为的用“口”笑,而是要用眼睛——笑眯眯;“谈笑风声”不是我认为的谈笑之声如风过耳,而是谈笑犹如“风生”;“一愁莫展”不是“忧愁”的想不出办法,而是一点“筹谋”也没有,所以忧愁……
之后,我每月都能收到他的杂志,他还根据栏目分类,结合我擅长的笔风将拟好的主题一并寄给我,甚至为了鼓励我,他软磨硬泡让主编压缩了版面行距,把我的一首小诗登在了上面。可是我收到杂志,怎么看都是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句子,相对熟悉的,只有綴在文章后面编辑的名字——是他的。原来,他通宵达旦反复修改我的文章,硬是润色到能够发表的地步。
有他默默帮助,我的作文成绩越来越好,在省市高中生作文大赛中我开始崭露头角,不断获得名次。18岁那年,那个决定命运的“黑色高三”,其他学科成绩一般的我竟然破天荒收到了本市师范大学的保送通知书。
兴奋的我拉着他又唱又跳。为了表示祝贺,他倾尽当月工资一口气订了十几本杂志,为我开拓写作视野,他告诉我,每本杂志都有它的风格,就好像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他眼中弥漫着淡淡的忧愁,我不知道,那时他已经深深喜欢上了我,我更不知道的是,因家庭变故无力继续念大学,便凭着过硬文学底子做了编辑的他,即将失业,因为那家杂志社机构改革,年底停刊。
杂志期刊的惯例是本月编辑下一期的,也就是说,那年杂志停刊的最后一期第12期,早在11月就完成了,杂志社为了停刊作别纪念,特别在12月做了一期增刊。
收到那期增刊杂志时,早春的细雨已经在为我洗涤19岁的额头,而他却毫无征兆地从我的世界里突然蒸发。那期增刊全是编辑照片和寄语,我一页一页翻看,包括与他熟稔的所有同事,希望从那里嗅出他失踪的任何蛛丝马迹。照片中的他咧着嘴巴没心没肺地笑,文字里却浸染着和他眼睛里一样的忧伤。于是我就看到了他引用《断章》的句子来诠释杂志的停刊。我的心突然痛了起来——那个我爱慕的诗人,就这样在我的世界里来了,又走了。
他在文章的结尾写道:爱情的断章,就是不再相见,天涯祝福,为的是让伊人在适合自己的世界里从容来去,欢然相爱。——原来,红尘姻缘中,他知道与我隔着千山万水,便理智地选择了隐忍不语,独自离开。
我还是不死心地去了杂志社,可那里已变成了仓库……再后来,那幢老气古板的建筑拆迁,成了孩童嬉戏的操场,直到前几年城市扩建,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从那里穿过……
岁月从不肯为任何人停留,为的是四季轮回;就像我从不肯停下手中的笔,为的是青春里那些忧伤的感动。或许,他还在做杂志,或许,他早已功成名就,或许,他依旧瑟缩在逼仄的角落,看那个少女诉说曾经伤怀的往事……但无论如何,我都会义无反顾地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一如他诗中写的那样:“之后/一些蛰居的旧时光/化作两句不成行的断章/温暖着你我/最初的模样”。
青春,总有一些突兀的断章,长长短短,平平仄仄,却都是我们苍茫人生里,温暖且又浪漫的幸福时光。
(图/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