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杀

徐树建

说起尤葫芦，村里男女老少无不切齿痛恨，这家伙光棍一个无牵无挂，挖绝户坟踹寡妇门，欺良霸善阴事做尽，一双毒蛇样的小眼是全村老人小孩的噩梦，大伙看到他都绕着走。

这天尤葫芦从芦苇荡内捉到一只甲盖有小脸盆大的野生乌龟，回到家就忙活起来：先在门前空地上堆上一堆荔枝木，然后在木头上方吊起一只硕大的瓦罐，放上清水，再把乌龟放进去，最后拿出一个特制的钢精锅盖牢牢地扣上瓦罐。

说锅盖是特制的，是因为这只锅盖有一处与众不同：它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圆洞，圆洞周边有倒刺，又长又锐闪着寒光。这是尤葫芦绞尽脑汁亲手制作出来的玩意。

尤葫芦点燃荔枝木，不大工夫，随着瓦罐内的水渐渐被烧热、烧开，乌龟开始挣扎起来；爪子抓挠在瓦罐壁上“嗤嗤”作响，可尤葫芦看得更开心了，因为他知道下面好戏该上演了。

果然，乌龟被烫得实在痛不欲生，便本能地把头使劲伸出来呼吸空气，自然而然就瞄准了锅盖上的那个小洞。于是拼命往外拱，直到把头部完全伸出锅盖，可再想往回缩，却已不能了，倒刺冷酷地钩住了它的脖子，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大嘴巴拼命呼吸。这活杀乌龟的招有个名堂，叫“吊杀”。

这时尤葫芦笑得更欢了，拿出一大碗早已准备好的调成浓浆的调料，从乌龟张大的嘴巴里慢慢倒进去，烧得皮开肉绽、饥渴难耐的乌龟顿时如喝甘霖，拼命吞咽……肉香加上调料，香味慢慢飘散开来。

就在这时，村里几个老人走了过来，一见这阵势几个老人吓得肝胆俱裂：“尤葫芦，你要吃这么老的乌龟已是毫无人性，再这样子杀它更是丧尽天良。作孽啊，你就放了它吧……”

此时尤葫芦口水正淌着，一见几个老头来搅局，好心情顿时去了一大半，可火了，跳脚大骂道：“你们存心坏我好事是不是？告诉你们，再胡说八道的，当心我把你们几个也给吊杀了，滚、全给我滚！”几个老头一听尤葫芦出言如此恶毒，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这时罐子内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火更旺了，瓦罐内的水也更开了，老乌龟已奄奄一息，可头还是给倒刺挂着，像是上吊一般。这时尤葫芦赶紧取出乌龟，趁着它还有最后一口气给开膛剖肚弄干净了，剁成块再扔进瓦罐里，换成小火慢慢煨，那汤汁早如牛奶一样浓厚。村庄的上空满是奇异无比的香，久久不散，人人胆寒。

谁知第二天尤葫芦又从荡内喜颠颠地提了一只乌龟回来。一回到家尤葫芦就再次操作起来，不过这回没有在屋前，而是在厨房里，他怕那些老顽固再次坏他的大好心情。

瓦罐吊起，荔枝木点起，谁知当天夜里下了点小雨，荔枝木有点潮，怎么也点不起来，尤葫芦眼睛一转，想起屋内有一大瓶汽油。浇上汽油后，荔枝木果然旺旺地烧了起来。尤葫芦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些老家伙闻到香味肯定又会来扫兴，而自家没有院墙挡住他们。于是尤葫芦关上厨房门，想了想又干脆反锁上，这下可以安安稳稳地享受大餐了。

火苗越来越大，原本静静伏着的乌龟越来越感到热不可当，突然间乌龟尽全力一蹦，这一蹦坏了。

也许是使用时间长了，也许是火苗反复烘烤的缘故，乌龟这一蹦之下吊着瓦罐的绳子竟然断了。落下的瓦罐重重砸在那些荔枝木上，架着的荔枝木四散乱飞，其中一小块正好落在那汽油瓶上。此时汽油瓶口没有盖上，那可是满满一大瓶汽油啊！

“轰”的一声巨响，不大的厨房内一下子火焰爆燃冲天而起，并迅速引燃了其他东西。漫天火光中浓烟直扑而来，尤葫芦眼睛顿时就睁不开了，吓得他魂飞天外，转身往外就逃。谁知门拉了两下拉不动，尤葫芦这才想起门已给反锁上，幸好钥匙挂在裤腰上，他忙闭着眼抖着手摸索着取下钥匙，又凭感觉摸到厨房门。正要开，坏事了，一簇火苗不知从哪突袭过来，正好烧着手，疼得他大叫一声没命甩手，钥匙顿时给甩了个无影无踪。一甩出钥匙他就反应过来，忙蹲下身四下找。这时烟更浓了，火更旺了，他哪睁得开眼，只能胡乱在地上摸着，任头发给烧得发出难闻的焦味。

可是怪事发生了，钥匙怎么也找不着了。尤葫芦都要急疯了，手上脸上也不知给烧了多少燎泡，可就是摸不着钥匙。其间倒是摸着了一样圆溜溜的东西，一愣过后明白了，那是侥幸逃生的乌龟。尤葫芦此时早就没了大吃一顿的心情，一把抱过乌龟往火焰最旺处扔去，烧死你！

这时因为氧气大量消耗，尤葫芦都要窒息了，突然间摸着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柄斧头，是用来劈柴的。尤葫芦在心里叫道“天不绝我”，然后双手举起斧头朝门狠狠劈下。门是木头做的，在尤葫芦全力劈砍之下，只两下，“咣”的一声，劈出了一个大洞。

一团新鲜空气迎面扑来，一直憋得喘不过气来的尤葫芦大喜，没命地把头伸出去，先狠狠吸上两大口再说。这一吸头脑顿时清醒了好多，恢复力气的尤葫芦心说赶紧再劈上两斧就可以出去了，于是用劲缩头。谁知脖子突然剧疼，不好，先前劈门时不知怎的竟劈出了两根倒刺，此时一左一右正好死死刺着脖子，左右为难进退不得。而他的双手尚留在门内，根本帮不上忙！

就在这时大伙赶来了，个个虽说痛恨尤葫芦，但毕竟是条贱命，总不能见死不救。可当他们火速赶到时，火光、浓烟已笼罩了一切……当大伙齐心协力浇灭火苗后，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每个人。

只见那焦炭一样的厨房门上卡着一个人头，正是尤葫芦的。那张脸已完全没了人形，全是痛苦的样子，而原本那双邪恶阴毒的眼睛此刻无力地闭着，奄奄一息。等大伙撬开门一看，顿时“哇哇”呕吐起来，原来门内尤葫芦的躯体已烧焦了，只怕不死也会残疾……

有人突然惊叫起来，原来还有个活物在爬动──是那只乌龟，因为它趴在地上，又躲在墙角处，所以再次躲过了一劫。

让大伙惊奇的是，乌龟嘴里竟含着一样东西，是串亮晶晶的钥匙。难怪尤葫芦摸不着钥匙，报应啊！

更让大伙失声惊叫的是：此刻尤葫芦的样子不就是活生生的“吊杀”吗？

选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