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的父爱

杨志强

作者：河北省人大内务司法委员会办公室主任

“我儿子不是杀人犯，我儿子绝对不是杀人犯！”老人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一边弓着腰，用头把法院的大门撞得“嘭嘭”直响。血顺着灰白杂乱的头发流到他的脸上，滴在本已褴褛的衣衫上，使他的身影显得更加凄凉。

迷茫于成长方向的少年转眼间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似是刹那千年的变幻，却总有一些抹不去的印迹真实而固执地占据着心灵的某一个角落。这些画面就已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并与时间一起成长，变得越来越重，深深影响着我的人生。

缘 起

天空中冷空气与热空气交融汇合的地方，会降下雨露；生命的旅途中苦难和坚忍砥砺之后，会激荡无限的力量。

新工作主要是协助领导对涉法机关及相关案件进行监督，对相关案件中存在的问题予以督办，促使案件得到公正解决。面对公、检、法这些大机关，我的渺小不言而喻。复杂的人事关系、冤案、错案、司法腐败等一系列问题不断地考验并煎熬着刚刚走出军营的我，加之转业前的理想与转业后现实的巨大差异，我一直处于无力、压抑状态，看不到方向，看不到希望。

那天我去法院交一份文件，刚到法院门口，就看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当时深冬还没有来到，我却感觉到了特殊的冷，或许感觉并不准确，但冷却在我的心里，驱之不散。我紧了紧大衣，打了个冷战，继续向法院的收发室走去。

交完文件，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路过法院大门时，发现老人已经被法警带到了一边正在说着什么。老人情绪很激动，虽然我听不清他的方言表述，却知道他肯定在诉说他儿子的冤屈。我想，或许撞得头破血流也就是在争取这么一个“说理”的机会吧。我很想过去告诉他，法警不是法官，他们管不了案件的审判，你说得再多也解决不了你儿子是不是杀人犯的问题。但心情颓废的我已经不想再做这种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了，我帮不了他什么，何必断绝他正在努力靠近的希望！看着他单衣下瑟瑟发抖的瘦弱身体，我想我还是离开吧。

回到单位后，我的脑海中仍会不时浮现老人执着而无助的身影。我一再看表，等待下班后的逃离。快下班时，处长让我帮他写个发言稿，说是“明天上午开会要用”。我只得照办。幸好我在部队时从不用别人代写发言稿，写来并不觉得困难。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空中还飘起了雪花。或许是找到了全身心投入的状态，完稿时，心情说不出的轻松，好像是终于做了一件开心而且有意义的事情，我苦笑着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准备骑车回家。

鬼使神差一般，我骑车到了法院门口。当看见门口只有白雪而空无一人时，我竟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在怕什么，也不知心里为什么总是放不下。

路上已没有多少行人，就在我大意走神时，车子突然撞到了什么，我一下子摔到地上，我的背包甩出很远，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不会撞到人了吧？”我赶紧爬起来，却发现一个身影正在捡我包里掉出来的东西。是那个老人！他头上没有包扎，能看到血迹凝固的样子，地上有一顶破帽子，应该是他的。一个帆布做的手提袋被他死死地抓在手里，捡东西时，这只抓着包的手也从未放开。

我觉得很歉疚，可是还没等我说对不起，他已经走过来，笑着说自己没事，还让我看看东西少了没有。我不禁汗颜，确认他的确没事后，才骑车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实验组实习生的实践、理论平均成绩均明显超过了2015年实习生的实践、理论平均成绩,两项平均成绩数据差异明显,具备统计学意义(P<0.05)。

追 寻

“老人走这么远来做什么？他可不是本地人！”带着歉意和好奇，我掉转车头向回行驶，很快我就见到了那个缓慢移动的身影。他问我是否掉了东西，并想和我一起去找。

看着他，我似乎听到了心灵被触动的声音。大千世界，缘起缘灭，浮浮沉沉，生命如沧海一粟，如此的卑微却又如此的伟大。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有被爱、被关心的权利。我突然很想听听他的倾诉，听听他儿子的“冤屈”。

边走边聊中，我知道了他是唐山某县的农民，他儿子是正当防卫却被认定为故意杀人，判处了无期徒刑；他摔倒时紧握的袋子里是他儿子的案件材料；他顶着风雪前行，是想去住一晚3元的小旅店。在“祥林嫂”一样反复的诉说中，我感觉到了他的无助，体会到了一个父亲的艰辛，却没有看到丝毫的绝望和放弃，反而在他的眼神和表情中，读到了对生活的乐观与豁达。

我不禁问他：“你儿子已经被法院判决有罪，翻案太难了，你这样坚持有意义吗？”他斩钉截铁地说：“有意义，如果大家都不坚持，那错的就永远对不了。”是啊，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不积小流,何以成江海？我被深深地触动了。我把电话告诉了他，希望能给他一点儿帮助，哪怕仅仅是一点点儿。

看着他蹒跚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我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

工作依旧平淡，心态却好了很多，不再消极，学会了尽心尽力，却仍然感觉缺少些什么，是希望还是信念？说不清。

“顿 悟”

此后，他给我打过电话；我给他出过主意，写过材料；我们还在一家小店里喝过两次酒，结账的是我，因为每次他都醉了，哭得一塌糊涂。渐渐地，我们失去了联系，因为他没有电话，也不再给我打电话。我虽然依旧会惦念，但他的身影还是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

第二年的7月份，我骑车外出办事，正被骄阳烤得头痛欲裂时，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告诉我，他申诉成功了，他儿子已经无罪释放，他要带着儿子来当面谢我，问我是否方便。还说要帮助他的一个朋友，因为他的朋友也是冤枉的……

在他的诉说中，我突然明白自己缺失了什么，明白了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太阳还是那么大，眼睛却总能看到树荫下的清凉和舒爽。不知这可否算是佛家的顿悟？我自嘲地笑。

生活的起点有高有低，客观得无法改变，但人生的归宿却凝聚着我们毕生的努力，经历过的苦难和困厄，自然也就成了另一种奇异的恩典。

在之后的工作中，我要求自己对每起经手案件都要认真细心，只要发现了错误就要努力纠正；虽然仍有很多未能成功，但我总让自己多看成功的部分，并带着希望和信念去争取更好的成绩。同时，我也看到了更多正在努力和坚持的人们，看到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司法环境的持续改善，法治进程的不断加快。

我是幸运的，在从部队到地方转型的关键时刻，有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件事，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我会永远记得这件事，并满怀信心与希望地去迎接任何困难和挑战。正如堂吉诃德所说：

我愿意跟随那些过往的真正骑士的脚步，

在沉沉入睡的荒野中——

信马漫步。

我的命运将紧连着动人的传说，

追随自己的信念——

将是我一生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