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靠叙述的嬗变研究
2013-09-20尚广辉
尚广辉
(衢州职业技术学院经济管理学院,浙江衢州 324000)
一、理论的提出
不可靠叙述最早由布斯在其叙述学代表作《小说的修辞》中提出。他指出:“由于缺少更好的术语,当叙述者为作品的思想规范(norms)(亦即隐含的作者的思想规范)辩护或接近这一准则行动时,我们把这样的叙述者称之为可信的,反之,我们称之为不可信的。”[1]178因此,要判断叙述者是否可靠,必须判断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是常被用来衡量叙述者可靠性的基准。要理解布斯的这句话,就要搞清楚“隐含作者”的含义;按照布斯的说法,隐含作者还可以称作“正式的书记员”(official scribe)或作者的“第二个自我”(second self)[1]80。有关“隐含作者”,很多学者都曾做过相关阐释,其中很多和布斯的提法大相径庭。例如,普林斯把“隐含作者”视作“重现文本的作者的第二个自我,面具或形象,或者文本中作者的隐含形象,站在幕后负责故事发展的安排,体现文本价值和文化思想规范”[2]。
依据布斯对可靠叙述者与隐含作者的关系的阐述,可以看出,如果叙述者违背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行事,此叙述者的叙述并不可靠,即当叙述者的思想规范偏离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时,此叙述者就是不可靠叙述者。那么,如何测算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的思想规范的偏离程度成为一个难题。为了解决此问题,布斯使用了“距离”(distance)一词量化阅读过程中各个参与者之间的靠近程度。布斯认为阅读过程就是作者、叙述者、其他人物、读者之间的对话,而且“上述四者中,每一类人就与其他三者中每一者的关系而言,都在价值的、道德的、认知的、审美的,甚至是身体的轴心上,从同一到完全对立变化不一”[1]175。换句话说,阅读过程中的各个参与者之间都会在思想规范上存在或多或少的距离。布斯概括出了五种距离,即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的距离、叙述者与故事中人物之间的距离、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隐含作者和读者之间的距离、隐含作者和其他人物之间的距离,而“对于实际批评来说,这几类距离中最重要的或许要算这样一种距离,即难免有误或不可信的叙述者和隐含作者之间的距离”[1]178。除了以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为标准来判断文本可靠性外,小说的叙述者特别是戏剧化的叙述者,也可以通过小说的文本向读者传达其价值观。布斯认为判断叙述者的道德和理智对读者来说要比判断叙述者所使用的人称和叙述者是否为无限或受限的叙述者更为重要,如果读者发现叙述者是不可信的,那么叙述者传达给读者的整个作品的文学效果也随之改变了[1]178。
布斯的论述中并没提出如何判断隐含作者思想规范的具体途径。但是,从他对叙述者和作品思想规范之间关系的论述中,可以推断出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就是作品的思想规范。因此,读者可以通过小说文本来获取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问题是每个读者都可能根据自己的生活背景和个人经历去理解故事中的隐含作者。然而,布斯似乎关注更多的是隐含作者通过小说文本所想要表达的思想规范,而不是读者对隐含作者不同的理解。虽然隐含作者不能代表真实的作者,但是他可以部分地反映其通过故事所欲传达的信息。为了达到作品的创作目的,作者可以选取可信的或不可信的叙述者,例如,菲茨杰拉德让尼克向读者展示一个客观的故事,塞林格通过霍尔顿之口讲述一个混乱无序的、虚伪的成人世界。米克·巴尔认为隐含作者应该与小说文本联系在一起,小说的文本往往需要读者们自己去推断理解其深层含义。他认为“布斯使用这一术语时,有着可以从文本中推断出来总体意义的意味”,进一步指出隐含作者是“文本意义的研究结果”,读者需要在“本文描述的基础之上,对文本进行解释以后”才可以推断出隐含作者的思想规范[3]。
二、理论的发展
布斯的学生詹姆斯·费伦继承和发展了布斯的理论。费伦对不可靠叙述的定义是:“如果某个人物叙述者是不可靠的,那么他关于事件、人、思想、事物和叙事世界里其他事情的讲述,就会偏离隐含作者所可能提供的讲述。”[4]41由此可见,费伦也是以隐含作者的价值标准作为判断不可靠叙述的标准,在这一点上,他继承了布斯的理论。但是在判断基准上,他拓展了布斯的理论。费伦设计了三个标准用以判断叙述者的可靠性事实轴/事件轴(在此轴线上,我们会发现错误的报道和不充分的报道)、理解轴/感知轴(在此轴线上,我们会发现错误的解读或错误的阐释/不充分的解读或不充分的阐释)以及价值轴(在此轴线上,我们会发现错误的判断/不充分的判断),并进一步总结出六种不可靠叙述的类型:“错误的报道、错误的解读、错误的判断、不充分的报道、不充分的解读、不充分的判断”[4]42。费伦对布斯理论的拓展不仅仅局限于不可靠叙述的判断标准,还拓展了不可靠叙述的判断方法,即将“作者读者”的推断也纳入到不可靠叙述的判断方法之内。费伦把“隐含作者”称作“作者的读者所推断的隐含作者”[4]41,足见其对读者在不可靠叙述的判断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的认可。
除了拓展布斯的理论外,费伦还对不可靠性叙述理论进行创新。费伦依据不可靠性对叙述者与作者的读者之间的关系所产生的影响,区分了“疏远型”和“契约型”两类不可靠性。所谓“疏远型”不可靠性,即“叙述者的报道、阐释或判断与作者的读者对这些因素的推断之间产生的差异,使得他们在交际过程中远离对方——即疏远了对方”[5]。例如,小说《喧哗与骚动》(1929)中的凯迪由于失去贞操,不断遭到家人的指责,其中反应最强烈的就是杰生。他总是抱怨凯迪让康普生家族蒙羞,并把对凯迪的怒气撒到其女儿身上,骂她“天生是贱坯就永远都是贱坯”。按照常识来说,无论凯迪多么罪孽深重,但孩子是无辜的,因此,杰生对凯迪女儿的态度与读者对此事件的理解存在明显的差异。
所谓“契约型”不可靠性,指的是“尽管作者的读者意识到叙述者的不可靠性,但是这一不可靠性包括了隐含作者——因此,也是作者的读者——所认同的交际信息”[5]。费伦举出了契约型不可靠性的六种亚类型。下面以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1951)为例,仅对契约型不可靠性的第三种亚类型——天真的陌生化(naïve defamiliarization)作简要分析。
小说的第三章,霍尔顿对奥森贝格作了如下描述:“……第二天早晨,他在小教堂里向我们演讲,讲了足足有十个钟头。他一开始就讲了五十来个粗俗的笑话,想证明他是个多么有趣的人物。真了不起。接着他告诉我们说,每逢他有什么困难,他从来不怕跪下来向上帝祷告。他教我们经常向上帝祷告——跟上帝无话不谈——不管我们是在什么地方。他教我们应该把耶酥看作是我们的好朋友。他说他自己就时时刻刻在跟耶稣谈话,甚至在他开车的时候。我听了真笑疼肚皮。我可以想象这个假模假式的大杂种怎样把排档推到第一档,同时请求耶稣多开几张私人小支票给他”[6]。
奥森贝格曾就读于潘西中学,离开潘西以后做殡仪馆生意,发了横财。文中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样一位靠赚取死人钱财的暴发户,每逢有什么困难就会跪地向上帝祈祷。西方文化中,耶稣是上帝的儿子,来到人间拯救罪人。在上帝的眼里,人都是有罪的,但是只要能够悔改都可以得救。但是,当奥森贝格高谈阔论他是时刻都在跟耶稣交流时,霍尔顿却显出鄙夷的神色。按常理,能与耶稣对话应该是每个西方人梦寐以求的事,霍尔顿对此却毫不在乎,足见其对上帝并无多少感恩之情。其实,霍尔顿将奥森贝格跟耶稣交流的行为陌生化,旨在缩短他与作者的读者之间的距离。霍尔顿这一反常行为的目的并不是要表达自己对上帝的态度,而是要向读者揭露奥森贝格披着宗教的外衣,通过不正当手段敛取钱财的事实。作为修辞派叙事理论的接班人,费伦对修辞派叙事理论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费伦和布斯一样,没有很明确地指出如何判断隐含作者的价值标准。
美国电影和文学评论家西摩·查特曼对不可靠叙述理论作了重要的扩展。在其所著的《故事与话语:小说和电影的叙事结构》中,他介绍了西方多个国家的叙述学理论,特别是对以布斯为代表的修辞学派的各种理论进行了详细的论述。他认为在不可靠叙述中,叙述者的讲述与隐含作者的对小说的真正意图的推断是矛盾的[7]233。从查特曼对不可靠叙述的解释来看,他对此概念的解说并没有多少新意,只是在布斯的提法上稍作改动,把布斯定义中的“隐含的作者的思想规范”改为“隐含作者的对小说的真正意图的推断”。对于读者是如何获悉隐含作者的对小说的真正意图的推断,查特曼又进一步指出:“我们通过仔细阅读推断出事件并非如此,因此,我们说叙述者是可靠的”[7]233。换句话说,读者可以通过仔细阅读小说文本来获悉隐含作者的对小说的真正意图的推断。
查特曼有所创新的地方是对产生不可靠叙述的过程作了详细的阐释。他用图式表示了叙述文本中各个参与者之间的交流过程。
图1 叙述文本中各参与者之间的交流过程示意图
图1中,实线表示直接交流,虚线表示直接交流;从隐含作者到隐含读者共有上下有两条线,上面一条线的交流模式表明叙述者不可靠,下一条线则表明叙述者可靠。在上面一条线的交流过程中,查特曼认为隐含作者会意识到叙述者的讲述和故事合理的重构之间存在差异,并且还会和隐含读者私底下相互交流。当然,交流结果就是叙述者不可靠。可以看出,查特曼虽然对产生不可靠叙述的过程有所创新,但是,这一过程的不可靠叙述实质上还是布斯所提出的“反讽效果”。导致叙述者不可靠的因素有很多,例如道尔顿轻易相信他人,哈克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班吉智力低下,杰生贪得无厌。根据查特曼对产生不可靠叙述的过程的分析,可以看出最先意识到这些不可靠因素的并不是读者,而是隐含作者;隐含读者是这些不可靠因素的接收者。
三、理论的偏离
有关不可靠叙述,里门-凯南在《叙事虚构作品》中曾作了详尽的论述,然而他并没有明确以“隐含作者”思想规范作为判断叙述者可靠性的标准。他对叙述者(不)可靠性的解释是:“读者应该把可靠叙述者对故事所作的描述和评论视作为对虚构事实的权威叙述。另一方面,读者有理由怀疑不可靠叙述者对故事所作的描述和/或评论。”[8]103很明显,含义中并没有提到“隐含作者”。他自己也坦言:“隐含作者的价值观或(标准)是很难搞清楚的。”[8]104但是,里门-凯南并不否定隐含作者的存在。关于隐含作者,他作了如下论述:“……隐含的作者,相对应于叙述者,按照定义是应该没有声音的,不说话的。在这个意义上讲隐含的作者是读者从文本的全部成分中综合推断出来的构想物。的确,被隐含的作者看做是基于作品本文的构想物比把他看作是人格化的‘意识’或‘第二自我’要可靠得多”[9]157。“……必须把隐含作者的概念非人格化,最好把隐含的作者看作一整套隐含于作品中的规范。”[9]159
从此段论述来看,里门-凯南并不主张把“隐含作者”人格化或视作作者的“第二自我”,在同一部书中,他又将隐含作者定义为“整个作品的主体意识”和“体现在作品中的思想规范的来源”[8]89,足见其在“隐含作者”这一概念上摇摆不定的姿态。
然而,里门-凯南对不可靠叙述有自己的见解,他认为导致读者怀疑叙述者对故事的描述和评论的主要根源是“叙述者的知识有限,他亲身卷入了事件以及他的价值体系有问题”[9]181。福克纳笔下的班吉是个智障者,他的智力只相当于一个三岁小孩,知识极为有限,虽然已是而立之年,但仍然意识不清,说话颠三倒四,读者自然不会相信他说的话。福克纳选取班吉作为小说的聚焦,其目的也是告诉作者,作为小说叙述者之一的班吉是不可靠的。霍尔顿也是其中一例,他丝毫不了解成年人的世界,只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小男孩。他的知识和理解力与成年人相比是有限的,读者自然会对他的叙述产生怀疑。哈克也是不可靠的,因为他是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来观察整个世界的,他天真,对整个世界缺乏深刻认识,使得他不能向读者展示一个客观的世界。《呼啸山庄》中的女管家埃伦是不可信的,不仅仅因为她对事件的了解有限,还因为她卷入了事件。在故事中,读者可以发现,她对希思克利夫的描述多半是正面的,这种带有个人色彩的叙述也会使读者对埃伦产生怀疑。她同情希思克利夫,当洛克伍德问起希思克利夫的身世时,她回答道:“那可是像咕咕鸟似的呀,先生——我全都知道,只是不知道他生在哪儿,他娘老子是谁,他起初是怎样弄到钱的——哈顿像只小篱雀,毛还没有长全就给赶出了窝——这整个教区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倒霉的小伙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受骗上当的!”[10]34在埃伦眼中,希思克利夫身世坎坷,饱受欣德利的虐待,“郁郁寡欢”,却是一个“坚韧克己的孩子”,性格极其顽强,“面对欣德利的拳头,他会不眨一下眼,不流一滴泪”[10]37。很明显,这样的人物描述必定受到其主观情绪的影响,因此读者有理由怀疑她对希思克利夫的行为所做出的评价。
关于不可靠的第三个根源,里门-凯南列出了多种具体表现形式,如:事实与叙述者的观点不一致;行动的结果证明叙述者错误;其他人物的观点与叙述者的观点相矛盾;叙述者的语言中有内在矛盾、含混不清的意象等[8]104。这些因素都可以说明叙述者与隐含作者思想规范存在差距。福克纳的短篇小说《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多次出现了叙述者自我矛盾的现象,即叙述者所陈述的内容与事实相反。故事没有明确的叙述者,只是以“我们”“他们”这样一群人为聚焦展开。一般认为不论是第二、第三及第五部分中的“我们”还是第二部分中的“他们”,都指代小镇上的居民。故事中的艾米丽一直称作“可怜的爱米丽”,但事实上,她并没有被视作可怜的对象。她不履行纳税的义务,小镇的官员拿她没辙,邻居们也无法忍受从她屋里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然而在里门-凯南看来,即便是带有不可靠标志的叙述也可以被看作是可靠叙述。在分析《狗油》一文中的不可靠叙述时,他说道:“试问:难道不能把叙述者看作是用反讽的语气讲述他年轻时候的经历,而不把他看成不可靠叙述者,因而是隐含作者和读者共同的讽刺对象?”[9]184-185其实早在里门 - 凯南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查特曼就在其论著中提到叙述者的可靠性与其人格并无绝对的联系。他曾以《洛丽塔》的叙述者亨伯特为例,阐述了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同样也会讲述一个可信的故事。
四、理论的对立
然而,在欧洲以德国为代表的叙述学研究学派却把矛头直指布斯。最早挑起对立旗号的是德国叙述理论家雅克比,但呼声最为强烈的要数纽宁。他曾撰写了大量文章阐述布斯的不可靠叙述理论。纽宁认为布斯的不可靠叙述理论要么是没有表明叙述者的不可靠性是如何在阅读过程中被理解的,要么就是提供高度隐喻性的、含混不清的解释[11]。同样,在评查特曼对不可靠叙述产生过程的阐释中,纽宁也指出“查特曼没能阐明这个交流过程是如何运转的,或者隐含作者是如何知晓把叙述者看作为不可靠的”[11]。
有关不可靠叙述是如何产生的,纽宁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他认为,“不可靠并不是对于叙述者品格特质,而是相对于读者对文本的阐释策略而言的。”[11]很明显,纽宁从真实读者的角度分析叙述者可靠与否,不免让人想起读者反映理论。如果按照纽宁的说法,读者对文本的阐释策略便成为判断叙述者的可靠性的标准。由于历史文化等多种因素的差异,并不是每个读者都会对文本做出同样的判断。对此,纽宁罗列出一系列特定的“文本标记”,作为处于特定历史文化背景中的读者判断叙述者可靠与否的基准。
奥尔森曾对纽宁罗列出的一系列特定的“文本标记”作了详细的阐释:(1)叙事话语中,叙述者身上存在明显的矛盾和其他不符点;(2)叙述者的叙述与行动之间的矛盾;(3)其他角色对叙述者描述与叙述者本人对自己的描述之间的矛盾;(4)叙述者对其他角色明晰的评论与叙述者本人对自己的含蓄描述或叙述者无意识的自我暴露之间的矛盾;(5)叙述者对事件的叙述和事件的解释与阐述之间的矛盾以及故事与话语之间的矛盾;(6)其他角色的文字性评论或肢体暗示;(7)多角度的事件安排和相同事件的不同描述之间的差异;(8)不断增加的自我述评论和富于表现力与主观性的语言;(9)与读者的对话和博得读者同情的尝试的不断增加;(10)富于叙述者丰富情感的句式,包括感叹句、省略句、重复句等;(11)对叙述者可信性明晰的和自我指涉的元叙述讨论;(12)承认缺乏可靠性、记忆空白和关于认知局限性的评论;(13)承认存在偏见或不同情形下的偏见;(14)诸如标题、副标题和序言的超文本标记[12]。虽说纽宁对不可靠叙述作了比较详尽的阐释,但是他的论述也存在明显的矛盾之处。正如奥尔森所指出的:“既然不可靠性的发现是通过个体读者的反应来实现的,那么,作为不可靠现象的标志,这些稳定的‘文本标记’是如何存在的呢?”[12]
纽宁对不可靠性的阐述中除了“文本标记”外,“参照框架”也是解读不可靠叙述的重要参数。纽宁认为,“除了一系列互文标志以外,读者还可以利用文本外‘参照框架’尝试判断叙述者潜在的不可靠程度。”[11]纽宁总结出两类“参照框架”:第一类“参照框架”以读者的实际经验为基础,包括:(1)一般的世界知识,(2)历史的世界模式和文化符号,(3)显现的人格理论和隐性的心理连贯和人类行为模式,(4)对与文本写成与出版时期相关的社会道德和语言准则的了解,(5)个人视角,即读者或评论家的认识、心理倾向、价值观与思想规范体系;第二类为专门的文学“参照框架”,包括:(1)一般文学的传统手法,(2)文学体裁的模式和传统手法,(3)重复的一类体裁框架的其他参数,(4)互文框架,即特定前文本的参照,(5)模式化人物典范,(6)每部作品本身所建立的思想规范和结构[11]。
对于不可靠叙述产生过程的阐述,奥尔森曾对布斯和纽宁的模式作了详细的论述,并用图例表示两种模式的异同点。
图2 布斯模式和纽宁模式的比较
如图2所示,布斯模式包括了读者、叙述者和隐含作者。此模式中,如果隐含作者与叙述者的价值观和思想意识相矛盾,那么读者就可以判断叙述者是不可靠的。纽宁模式包含读者、叙述者和整体文本标记。与布斯模式不同,纽宁认为导致叙述者不可靠性的不是隐含作者与叙述者的价值观或思想意识相矛盾,而是整体文本标记与叙述者的价值观或思想意识相矛盾的结果。关于文本标记前文已作解释,在此不再赘述。可以看出,布斯突出的是隐含作者的价值观和思想意识,纽宁却强调读者的“参照框架”。这里的“参照框架”指的是读者对文本做出主观反应所借助的文本外参照框架。纽宁认为解读不可靠叙述是在特定的文化模式背景下自然化文本内矛盾的方式[11],而自然化的过程也是读者结合“文本标记”与“参照框架”对不可靠叙述解读的过程。在阐述中,奥尔森指出两种模式也有相同的地方,例如,布斯和纽宁都把叙述者当作故事中真实存在的人物。综上所述,纽宁对不可靠叙述的研究主要是在“文本标记”、“参照框架”的基础上结合读者反应,综合得出不可靠叙述,布斯的研究则是通过隐含作者和叙述者思想规范差异的“反讽效果”来凸显文本的不可靠叙述。
五、结语
在西方,不可靠叙述的发展经历了不过短短几十年时间。不可靠叙述理论在发展过程中得到了丰富的同时,也受到了挑战。目前,有的学者主张将修辞和认知两种方法综合在一起来阐释文本中的不可靠叙述,代表人物有丹麦学者佩尔·克罗格·汉森。我国叙事学家申丹教授也认为:“在分析作品时,若能同时采用这两种方法,就能对不可靠叙述这一作者创造的叙事策略和其产生的各种语用效果有较为全面的了解。”[13]如今,不可靠叙述理论已进入了系统化发展阶段,其应用范围也在不断扩大,从最初的文学文体扩展到新闻等纪实文体。作为一种叙事技巧,不可靠叙述理论丰富了作者的小说创作技巧。不可否认,文学作品中,不可叙靠叙述技巧的合理运用,可以有效增添故事的美学效果,凸显作品的主题思想。作为一种文本阐释策略,不可靠叙述理论又增加了读者解读文学作品的途径,扩充了西方文学理论的内容含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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