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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话语分析的认知视角

2013-09-20

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13年11期
关键词:隐喻心理学话语

郭 松

(天津商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134)

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即CDA)注重研究话语、意识形态与权力之间的辩证关系,主张从语言的角度出发进行社会分析。它认为话语并非简单机械地反映客观世界,而是对外界事物进行积极的加工,规定着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因此,话语和社会结构之间是一种辩证关系:一方面,话语受到社会结构的影响与限制;另一方面,话语在社会意义上具有建构性。话语由人来生产并进行解读,因此话语的这种建构性首先只能发生在人的心智之中。遗憾的是,CDA总体上没有对人类思维给予足够的重视,忽视了认知科学中大量的实证和思辨研究,这些研究表明我们可以从认知的角度研究社会和政治语境中的话语[1]。鉴于此,本文通过对van Dijik的“社会-认知法”、隐喻理论和进化心理学的探讨,提出了一个以认知为突破点的CDA分析框架。

一、社会-认知法

事实上,在CDA主流研究方法中,认知因素并没有完全被忽略,van Dijk的“社会-认知法”(也被称为“话语-认知-社会三角理论”)明确提出了研究认知的必要性。Wodak[2]在评论该方法时指出,van Dijk认为话语结构与社会结构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联系,二者通过个人认知和社会认知进行调节。但大多数的批评话语分析研究却忽视了认知的研究,它们没有研究社会结构是如何影响话语结构以及如何在话语结构中得到实施、巩固、规约化、合法化抑或受到挑战的。另一方面,van Dijk认为CDA的主要研究议题是权力、权力滥用、压迫以及它们在话语中的再生产,因此CDA应该首要关注社会群体而非个人。正因为这种社会取向,van Dijk将研究重心放在了社会认知上。

van Dijk把“社会认知”定义为社会所共享的对社会结构、群体、关系以及思维活动的表征,包括知识、态度、价值、意识形态等。社会认知尽管存在于个人的心智中,但它同时也是社会的。社会中的每个人因为个人经历的不同,具有不同的思维方式或习惯,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们共同参与到社会实践之中。社会认知的作用之一就是调节话语、交际与互动。与此同时,社会认知也影响着人们对社会事件、社会机构和权力关系的理解。因此,可以说个人认知建立在社会认知的基础之上。另一方面,我们也应注意到个人认知是可以向社会认知转化的。如果某个政治家对于某个特定事件的个人认知被民众所接受并共享,那么这种个人认知就可能被概括抽象成社会认知,作为知识、意识形态存储在大脑里。话语在这个转化过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话语对权力的重要性。

权力意味着控制,而在现代社会,控制往往是通过说服实现的,即通过话语来影响他人的意图、计划、知识或信念以间接地实施控制。在这层意义上,权力和话语以及社会认知紧密联系在一起。操纵控制他人的思想基本上是话语的一种功能,理解和阐释与权力相关的话语结构就是要揭示产生这些结构的社会过程和认知过程[3]。van Dijk把认知和社会视为定义话语语境的两个方面,话语的认知与社会层面分别构成了话语的微观语境与宏观语境,并认为CDA必须对话语与语境之间的微妙关系进行深入的理论探索。为此,他提出了语境模型理论[4]。

van Dijk认为语境并不是客观的变量(如社会语言学研究中的性别、年龄、阶级等),它们并不直接影响话语的结构;相反,语境是在一定社会、互动或交际情景中,交际者对该情景中相关要素的一种特定的心智表征或主观解读。在这个模型中,语境是独特的个人体验,不同的体验决定了不同的话语;同时,语境具有社会性,如某一言语社区所共享的社会心理认知;语境也是动态的,以适应随时变化的交际情景。总之,语境模型的提出进一步加强了认知在CDA理论构建中的重要性,更好地回答了话语与行为、个人认知与社会认知、个性与共性之间的关系。

二、认知语言学/认知隐喻理论

长期以来,CDA一直被指缺乏对话语认知过程的重视,忽略了隐匿在话语中的概念结构。近年来,一些学者开始将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成果与CDA结合起来,试图通过揭示隐藏的概念化过程来探讨话语与权力、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一批成果相继问世,其中尤以对隐喻意识形态意义的研究最为瞩目,学者称之为认知隐喻理论。

自1980年Lakoff和Johnson的著作《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发表以来,人们普遍意识到隐喻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和修辞手段,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基本思维方式和认知工具。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入,人们开始注意到隐喻不仅可以帮助我们认识和思考世界,同时还具有意识形态意义。特定的隐喻为人们提供了观察现实的特定视角,突出了对现实的某种特定理解。在CDA研究者看来,对现实的特定视角即传达着意识形态意义,意识形态涉及从某一特定角度对世界进行表述。因此,隐喻理论与CDA之间存在着某种天然的契合度。

隐喻的本质是通过一类经验领域的事物来理解和体验另一经验领域的事物,是从始源域向目标域的跨域映射。这种映射是部分的,即始源域的部分特征被投射到目标域上,后者因前者而得到部分理解。Lakoff和 Johnson提出了系统性(systematicity)、隐喻凸显(metaphorical highlighting)和隐喻隐藏(metaphorical hiding)3 个概念[5]。当我们使用隐喻时,我们意象域里形成的不是一个单独的始源域概念,而是一个系统的概念。在映射过程中,概念的一些方面被突显出来,而那些无关的或是不一致的方面则被隐藏起来。这意味着隐喻和CDA所研究的转换一样,涉及到压制与扭曲。隐喻是一种选择,一种偏见,如同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镜子,从不同的角度接受不规则的光束,却又构成了隐喻的系统性[6]。

学者们(Charteris-Black,Maalej,Hart等)在探索隐喻理论在CDA中的应用过程中发现Lakoff的概念隐喻理论与CDA并不能很好地兼容,总体而言可以归纳为3个方面[7]:

首先,二者关注的焦点不同。概念隐喻理论旨在证明隐喻不是语言问题而是思维问题,所以其研究重点主要集中在隐喻概念化中的常规模式(即常规隐喻)上,通过考察常规隐喻中始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对应来发现表征在长时记忆中稳定的知识结构。概念隐喻理论的重点不在于个别的句子和具体的隐喻表达,因此往往将隐喻的识别视作理所当然,依赖于本族语者的直觉。这与CDA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者十分重视对具体话语的分析。另外,概念隐喻理论注重日常生活中语言与思维中的跨域映射问题,而CDA更加关注社会政治领域的问题。

其次,二者的理论基础不同。概念隐喻理论的哲学基础是体验主义,认为跨域映射是基于自身的体验,说话人的意图不在考虑之列。而在CDA看来,隐喻是由说话人特别选定以达到特定交际目的的重要手段,不是事先由身体体验所决定的。

第三,对于语言表征与概念表征之间关系的理解不同。概念隐喻理论认为,概念隐喻是深层结构,而隐喻表达是表层体现,概念结构反映在语言结构中。持建构观的CDA则认为语言表征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决定概念表征,基础领域的隐喻可能来自于体验,而文化领域的隐喻则往往根植于话语。

鉴于此,Charteris-Black(2004)和 Maalej(2007)引入了隐喻的语用层面,将隐喻的评价功能、劝说功能与认知功能结合起来进行分析。而Hart则认为Fauconnier的概念合成理论在本质上具有语用维度,可以更有效地解释话语中的隐喻现象[7]。

关于概念合成理论的具体内容,学者们已有很多的介绍和探讨,本文不再赘述。如前所述,由于Lakoff建立认知隐喻理论的目的在于解决隐喻不是语言问题而是思维问题这一根本性的理论问题,所以更加关注长时记忆中的离线概念知识系统。而概念合成理论将注意力集中于言语意义的在线生成和解读,探索隐藏于隐喻幕后的在线心理认知机制。因此,概念合成理论可以解释话语加工过程中的在线动态语言处理。也正因为如此,语境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一点与概念隐喻理论极为不同。有关背景知识的了解、作者或说话者的主观意图都在隐喻的意义建构和阐释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8]。在重视语境的重要性方面,概念合成理论与CDA不谋而合。概念整合理论研究的目的就是从语言形式和表面意义的背后寻找其所携带的态度和意识形态背后的幕后认知,幕后认知决定了语言形式的意义和语言中所表现出的意识形态[9]。

三、进化心理学

CDA与进化心理学的结合近年来才刚刚开始,成熟的理论框架尚未形成,成果也不多见。在仅有的成果里面,学者大多也只是提出一些初步的构想,尚处于理论探索阶段。尽管如此,其中的观点仍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进化心理学运用进化论的思想来解释人类的心理起源和本质,将人类的思维看作是为了解决生存和繁衍问题而数百万年来不断进化的信息加工装置。由于发展的历史较短,进化心理学目前还没有完全统一的理论观点,但是具备一些基本的主张。总体而言,进化的心理机制有两个重要的特点:适应性和领域特殊性[10]。适应性是指人的心理是适应的产物,某种心理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能解决某种适应问题。另外,人类的心理是由大量专门的认知机制即心理模块(mental modules)所构成的。它们是我们祖先在进化过程中所产生和进化而来的,是一种遗传的、能够稳定地发展起来的先天倾向[11]。心理模块最重要的特性就是“领域特殊性”,指的是一个模块只处理与其特定的功能相适应的内容特殊化的信息。虽然今天的人类生活在和我们的祖先完全不同的环境里,但是由于进化过程非常缓慢,这些用来解决我们祖先适应性问题而进化的心理模块仍然存在于我们的大脑里,发挥着它的作用。

面对自然选择与社会选择的压力,人类进化了各种不同的心理模块。其中有两个基本社会智能模块(心理理论模块与社会推断模块)与CDA具有高度相关性[12]。前者负责推知他人的信念、情绪与意图,后者对他人的行为做出预测,二者的结合使策略性欺骗成为可能。进化心理学对策略性欺骗的关注与CDA对策略话语的关注是一致的,“进化心理学可以为解释话语中的欺骗与歪曲提供一个理论框架”[12]。

政治家惯用的一个话语策略是“指称策略”,将人们划分为内群体(in-group)与外群体(outgroup)、“我们”与“他们”。这种策略为什么如此有效,以至于屡试不爽,进化心理学给出了答案。在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不仅要与恶劣的自然条件抗争,而且还面临着外部群体的竞争与威胁。为了生存与繁衍,他们必须区分内群体与外群体,划出群体之间的边界。这种区分往往会将外群体与威胁等负面特征联系起来,从而形成偏见,进而采取规避行为。尽管现实早已改变,但这种认知模式在现代人的思维里仍然存在,这很好地解释了指称策略的有效性。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内外群体的思维模式并不是意味着我们天生就具有种族歧视、外来人歧视的思想。它是一种倾向性,需要外部条件的激活。Hart[12]指出,进化心理学不是生物决定论,它并没有忽视后天学习或社会文化的影响,话语在其中扮演着关键性的角色。如在现代社会,群体之间的界限以及外族人的威胁主要来自于话语,而非人际之间的交往。鉴于话语在其中的重要作用,CDA也凸显了其价值。

信息交流对于人类的生存发展至关重要,由此人类进化出“逻辑-修辞模块”,用于发现交际中的潜在欺骗者。该模块主要是通过核查信息的连贯性(包括内部连贯和外部连贯)来发挥作用,其作用有两个方面:帮助听话人决定接受什么信息,帮助说话人发出更容易被接受的信息。这个模块对CDA具有显著的启示意义。首先,听话人的主动性得到了突出。长期以来,很多批评话语分析者认为新闻中的被动句省略了施事,弱化了责任,因而具有意识形态意义。但是,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看,说话人思维中的“逻辑-修辞模块”会帮助他们审核信息,填充相应的信息空缺。责任主体没有被表达出来,并不意味着说话人不知道。但需要注意的是,该模块的运行是有条件的,并不是在所有的情况下都能发挥作用。比如说话人可以通过限制语境相关性和隐含表达来阻止听话人的“逻辑-修辞模块”发挥作用,从而进行操控。因而在策略性话语中,“逻辑-修辞模块”对于听话人来说是信息过滤器,而对于说话人来讲它是突破对方过滤器的有效工具,这就像是一场劝说和反劝说的军备竞赛[13]。揭示策略话语背后的运作机制正是CDA最擅长之处。

四、结束语

由于CDA的研究重心是话语与社会的关系,van Dijk的“社会-认知法”更加注重认知的社会层面(即社会认知),而弱化了个人认知的研究。另外,社会认知的形成过程以及个人认知与社会认知之间的具体关系也没有得到充分的阐述,需要进一步完善。Fauconnier提出的概念合成是一个实时在线认知系统,概念合成虽然发生在短时记忆里,但它是以长时记忆中的认知模型为基础的。通过心理固化作用(entrenchment),合成框架有可能进入长时记忆[7]。因此,合成框架与认知模型是互为构成的关系,这种观点与“社会-认知法”对于个人认知与社会认知的看法是吻合的。进化心理学从进化论的角度出发揭示了话语输入的重要性,同时为话语策略的有效性提供了心理学支撑,是一个更为宏观的层面。进化心理学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话语策略会被反复使用并且证明有效,而认知语言学可以说明语言结构是如何在认知中明示特定的话语策略并使之有效的[11]。综上所述,我们可以为CDA设计如下分析框架:以van Dijk的“社会-认知法”为基石,同时在话语与认知层面应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分析模式,在认知与社会层面吸收进化心理学的研究成果(见图1)。图1中双箭头表示话语与认知、认知与社会以及个人认知与社会认知之间的关系是双向、互为构成的。在这个框架中,话语的个人性、社会性、认知性都得到了较好的阐述。

图1 CDA分析框架

部分学者曾批评了CDA的“拿来主义”,认为理论方法太杂,不能形成有机整体。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以认知为突破点建立一个系统的CDA分析框架是可行的。当然,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CDA与认知理论的融合还只是处于起步阶段,各自在理论上也还存在着缺陷,需要更多的学者加入进来对其进行补充与完善。

[1]Chilton P.Missing Links in Mainstream CDA:Modules,Blends and the Critical Instinct[C]//Wodak R,Chilton P.A New Agenda in(Critical)Discourse Analysis.Amsterdam:John Benjamins,2005:19-51.

[2]Wodak R.Critical Linguistics and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Verschueren J,Ostman J.Handbook of Pragmatics.Amsterdam:John Benjamins,2006:1 -24.

[3]辛斌.批评语篇分析的社会和认知取向[J].外语研究,2007(6):19-24.

[4]Van Dijk T A.Discourse & Society:A Sociocognitive Approach[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

[5]Lakoff G,Johnson 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6]朱炜.试论隐喻的意识形态性[J].南京社会科学,2010(7):136-142.

[7]Hart C.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and Metaphor:Toward a Theoretical Framework[J].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2008(2):91 -106.

[8]汪少华.概念合成与隐喻的实时意义建构[J].当代语言学,2002(2):119-127.

[9]张辉,江龙.试论认知语言学与批评话语分析的融合[J].外语学刊,2008(5):12-19.

[10]赵霞.基于意义进化理论的语法隐喻研究[J].内蒙古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4):95-100.

[11]商卫星,熊哲宏.进化心理学关于心理模块的领域特殊性思想[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7(1):56-61.

[12]Hart C.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and Cognitive Sci-ence:New Perspectives on Immigration Discourse[M].Basingstoke:Palgrave Macmillan,2010.

[13]Sperber D.Metarepresentations in an Evolutionary Perspective[C]//Sperber D.Metarepresentation:A Multidisciplinary Perspectiv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117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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