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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品《清明上河图》引发的血案

2013-09-13北岳散人

读者欣赏 2013年9期
关键词:汤臣清明上河图严嵩

文/北岳散人

求画

明代嘉靖年间曾任内阁首辅的严嵩,权倾朝野。他神童起家,善诗文,精通书画。“严分宜势炽时,以诸珍宝盈溢,遂及书画古董雅事”。其子严世蕃,在严嵩大红伞的庇护下,官至工部左侍郎。与其父亲一样,严世蕃“招权纳贿,贪利无厌,尤好古尊彝奇器书画,搜取不遗余力”。

为了向严氏父子献媚,下级官吏便投其所好,穷搜宇内法书名画。中书舍人罗龙文不惜白银千两从文徵明手中购得唐代书法家怀素的《自叙帖》,浙江总督胡宗宪以数百两白银的高价从仁和丁氏手中购得《越王宫殿图》、从钱塘洪氏手中购得《文会图》,进献给严氏父子。

时任蓟辽总督、兵部左侍郎、右都御史的王忬,也是其中之一。王忬,字民应,号思质,太仓人。嘉靖二十年(1541)进士,曾北御蒙古,南抗倭寇。文坛领袖王世贞是他的大儿子,抗倭名将俞大猷是他的老部属。位居高官的王忬,到底想给严氏父子送一幅怎样的作品作为雅贿呢?最终,他把目光对准了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

历史长卷《清明上河图》是北宋张择端的代表作,描绘了北宋故都汴京的景色。张择端完成《清明上河图》后,将它呈献给了宋徽宗。宋徽宗非常喜欢此画,亲笔在图上以瘦金体题写了“清明上河图”五个字。“靖康之变”后,《清明上河图》流落北方金国民间。而南宋的臣民怀念北方故土,思乡之情寄托于《清明上河图》,使该画声名鹊起。

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该画藏静山周氏家中。明宣德至正德年间

以“清明上河”为题材的长卷,留存至今的宋、元、明、清本达数百本之多,分藏于公私之家,遍布全球。其中,以张择端的“宋本”、仇英的“明本”以及“清本”最为著名。有李贤印,藏蓝氏、吴氏家,又先后入京师朱文徵(鹤年)家、宜兴徐溥(文靖)家、李东阳家。嘉靖三年(1524),为长洲陆完所藏。陆完得图后,还题跋道:“图之工妙入神,论者已备,吴文定公讶宣和画谱不载张择端,而未著其说。近阅书谱,乃始得之,盖宣和书画谱之作,专于蔡京,如东坡、山谷,谱皆不载,二公持正,京所深恶耳。择端在当时,心亦非附蔡氏者,画谱之不载择端,犹书谱之不载苏黄也。小人之忌嫉人,无所不至如此。不然则择端之艺其著于谱成之后欤?嘉靖甲申二月望日,长洲陆完书。”前钤二印,上“陈湖”,下“青泉白石”,后还钤一印“吴郡陆氏”。

据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载,陆去世后,陆夫人非常珍爱,把《清明上河图》缝在一个绣花枕头中。不管坐着还是睡着,都随身带着,寸步不离身。陆夫人有一个外甥,姓王,善绘画,而且很乖巧,会说话,很得夫人的欢心。趁夫人高兴的时候,他就提出要求借看。夫人被他伶牙俐齿一说,不好不借,只有加以严格限制,不准携带笔砚,只能坐在小阁中观赏,也不许有其他人在场。这样王生往来两三个月,共数十次观赏,逐渐将构图布局、位置暗暗记在心里,回去以后就把全图临仿了下来。

另据明沈德符《野获编补遗》载,严嵩的党羽鄢懋卿、胡宗宪,听说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在已故内阁首辅王鏊家里,但其家巨富,难以用钱财打动,就找到一个叫汤臣的苏州人想办法。汤臣是一个装裱匠,在严嵩家里做事。汤臣和王忬交情不浅,便把这一信息,也可以说是逢迎严氏父子的一个绝佳机会告诉了王忬。王忬便请汤臣求购《清明上河图》。

作伪

明代商品经济发达,字画古玩十分兴旺。在巨大的消费需求和利润空间的双重刺激下,书画作伪在明晚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说:“古董来自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以糊口。近日前辈,修法莫如张伯起(凤翼),然亦不克向此中生活。至王百谷(穉登)全以此作计然策矣。”连张凤翼、王穉登这两位著名文人收藏家都从作伪中渔利,其他世俗者就可想而知了。

当时,一大批绘画技艺高超的无名画家聚集苏州,靠仿名家书画谋生。沈周的画往往“片缣朝出,午已见副本;有不十日,到处有之,凡十余本者”,文徵明的画则“遍海内外,往往真不能赝十二”。对于这种情况,文、沈并不计较。他们认为这些不知名的画家绘画技艺并不低,借助名家而获得一部分利益并不为过,是可以理解的。据载,沈周见到别人仿自己的作品时,不生气也不追究,有时甚至还爽快地答应其请求,为之题款。文徵明呢,竟替造假者辩解。冯时可在《文待诏徵明小传》中记载:“有伪为公(文徵明)书画以博利者,或告之公,公曰:‘彼其才艺本出吾上,惜乎世不能知;而老夫徒以先饭占虚名也。’其后伪者不复惮公,反操以求公题款,公即随手与之,略无难色。”

上图为“清本”《清明上河图》。“清本”又称“清院本”,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此画是乾隆登基之初,由清代宫廷画家陈枚、孙祜、金昆、戴洪、程志道五人合作而成。由于5位画家均来自苏州,故此画以苏州生活为蓝本,加入了一些北京的内容,如禁军骑射操练场景。

当时,苏州制作的假画最多的,一是假造仇英的画,二是仿造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苏州仿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传世的不下二十卷,布局大致相同,都摹自仇英的稿本。

在这种大环境下,颇有名气的书画作伪高手黄彪脱颖而出,成为苏州片的代表人物。姜绍书的《无声诗史》中有黄彪的传记:“黄彪,号震泉,苏州人。嘉靖间分宜严相购求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捐千金之值而后得之,寻籍入天府,为穆庙所爱,饰以丹青。彪得择端稿本,稍加删润,布景着色,几欲乱真。”黄彪不仅是个造假高手,还发动其家族造假,他的儿子黄景星也精于仿古,善仿仇英的仕女人物画。

由于江南语音“王”、“黄”不分,故黄彪或被记作“王彪”(顾起元《客座赘语》、田艺蘅《留青日札》),“王生”(李日华《味水轩日记》)。在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中,王生拿自己的临摹本出售给王忬,获利八百两银子。在明人沈德符《野获编补遗》中,汤臣仅买到摹画高手黄彪仿制的一幅赝品《清明上河图》。可见,王忬最终弄到手并献给严氏父子的是一幅赝品《清明上河图》。

告密

“雅俗之分,在于古玩之有无。”到了明代,古玩不再是奢俭之争,而是雅俗之辨。在众多古玩中,书画被抬到了最高的位置。明顾起元《客座赘语》说:“赏鉴家以古法书名画真迹为第一,石刻次之,三代之鼎彝尊晷又次之,汉玉杯玦之类又次之。宋之玉器又次之,窑之柴、汝、官、哥、定及明之宣窑、成化窑又次之,永乐窑、嘉靖窑又次之。”可以想见,得到《清明上河图》的严氏父子,别提有多高兴了。

严氏父子认为家藏书画无出其右者,于是广延宾客,拿出《清明上河图》品评炫耀。画中,在疏林薄雾中,掩映着几家屋舍、草桥和扁舟,两个脚夫赶着五头驮炭的毛驴,向城市走来。在一片柳林中,枝头刚刚泛出嫩绿。路上一顶轿子,内坐一位妇人。轿后跟随着骑牛的、挑担的,从京郊踏青归来,直奔汴河畔……全画的序幕,已让宾客被宋汴梁的都市生活万象深深吸引。

在明代,“胜客晴窗,出古人法书名画,焚香评赏”是有闲阶层的日常生活场景之一。可以试想,当贵客或挚友临门,焚上名贵的薰香,拿出这幅《清明上河图》,严氏父子是何等的惬意。

可是,众多宾客中,与王忬有隙的一人当众指出此作为赝品,让沉浸在喜悦中的严氏父子丢尽了脸面。还有一种更流行的说法是,汤臣索贿不成,指言其伪。徐学谟、李日华、顾起元皆持此说。李日华还言之凿凿地列出索贿金额—“四十金”。

这位汤臣,到底是何人呢?据徐学谟说:“世蕃门客吴人汤裱褙者,以能鉴古,颇用事。世蕃受赂遗既多,遂旁索古书画。凡献古书画者,必先贿汤裱褙辨以为真迹,始收之。”这位严氏的门客,与王家关系也非同一般。王忬的儿子王世贞还为汤臣写过两首

仇英是明代青绿山水的复兴者。《桃园仙境图》(上图)的题材取自陶渊明所作《桃花源记》,通幅青绿着色,色彩艳丽雅美,描绘了文人理想中的隐居之乐。

仇英根据“清明上河”这一题材,参照“宋本”的构图结构,以明代苏州城为背景,采用青绿重设色方式,重新创作了一幅全新的《清明上河图》。由于仇英版的《清明上河图》代表了明代苏州片绘画艺术的较高水平,因此当时苏州仿造的《清明上河图》,都摹自仇英的稿本。书画作伪高手黄彪所作的《清明上河图》,引发了本文所说的惊天血案。诗:“钟王顾陆几千年,赖汝风神次第传。落魄此生看莫笑,一身还是米家船。”“金题玉躞映华堂,第一名书好手装。却怪灵芸针线绝,为他人作嫁衣裳。”可见,汤臣后来与王家交恶,并非因为索贿。

在由王忬事迹衍化成的戏剧《一捧雪》中说,王忬在巡抚两浙时,裱画匠汤臣生活困难,王忬因同情他就带回到自己家中做一些活计,后来又将其推荐给了严世蕃。汤臣在严府看出画乃新作,恩将仇报上门要挟,索要王忬之妾雪娘。王忬怒将汤臣赶出府去,汤臣于是向严世蕃告发。

杀人

得知《清明上河图》为赝品后,愤怒的严氏父子认为王忬是有意以赝代真。嘉靖三十八年(1559),严氏父子先借滦河之警陷王忬于囹圄,第二年更以“边吏陷城律”将王忬斩于西市。徐学谟、詹景凤、沈德符、李日华都把王忬被诛的原因归为“伪画致祸”。

事实真是如此吗?非也。原来,为世宗所信任的王忬,一直与权相严嵩不合,对严嵩陷害忠良屡弹指唾骂。而其子王世贞积忤于严嵩子世蕃,值忠臣杨继盛死,世贞为之营救且经济其丧,严嵩父子大恨之。嘉靖三十八年,严嵩父子以俺答进犯潘家口为名,将王忬下狱论死。

《清明上河图》不过是严嵩父子索求众多书画中的一例。当时,吴中某家藏有赵伯驹的名作《赤壁图》,某权臣为献媚于严氏父子,找藏家购求,藏家不忍割爱。文徵明告诫藏家勿因吝惜一幅画而带来祸患,并愿意为他临摹一幅,以“存其仿佛”。吴城汤氏收藏有唐代画家李昭道的《海天落照图》,某郡守为了迎合严世蕃,购求甚急。汤氏对此图珍若拱璧,于是延请仇英摹写一件赝品,希冀蒙混过关。不幸消息泄露,惹怒郡守,为免叵测之祸,汤氏只有忍痛割爱。

由赝品《清明上河图》引发的故事,并没有因王忬被诛而画上句号。既然王忬的这幅《清明上河图》是赝品,那说明真迹还在民间。据文嘉《钤山堂书画记》云,陆完的儿子“负官缗”(欠官债),把此图卖给了昆山顾氏。这昆山顾氏,就是梦圭子顾懋宏。顾懋宏和严嵩同时,所以,这幅名作在顾氏家不久,便到了严氏父子手中。

严氏父子垮台后,抄家清单《天水冰山录》被保存下来。严嵩的抄家物资中,不仅有大量田产、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钟鼎彝器,并有大量名人字画,“古今名画手卷册页,共计三千二百零一轴卷册”、“经史子集等书合计共八十八部,二千六百一十三本”、“墨刻法帖共三百五十八轴册”。嘉靖四十四年(1565)八月,这幅经历坎坷的《清明上河图》,被抄入明内府。

随后,明穆宗即位,王忬得以昭雪,赐两祭全葬,追任兵部尚书。而黄彪临摹的赝品《清明上河图》,则退还给王家,由王忬二儿子王世懋收藏。王忬大儿子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稿》云:“《清明上河图》真赝本,余俱获寓目……(真本)初落墨相(严嵩)家,寻籍入天府,为穆庙所爱,饰以丹青。赝本乃吴人黄彪造,或云得择端稿本加删润,然与真本殊不相类,而亦自工致可念,所乏腕指间力耳,今在家弟所。”

至于告密者汤臣,也未能善终。徐学谟说王忬遭大辟之前,他“先已遣戍去矣”。遣戍的原因,以博雅著称的邓之诚说得很详细:汤臣与马銮诓匿王宏七百金,“宏诉于分宜(严嵩),严究得实,戍边,殁于戍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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