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厦英大辞典》看泉州方言语音100多年来的演变
2013-09-11杜晓萍
○杜晓萍
(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从《厦英大辞典》看泉州方言语音100多年来的演变
○杜晓萍
(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厦英大辞典》(1873)以厦门方言为主兼记泉州方言,概括《厦英大辞典》所记泉州方言音系,将它与今泉州方音进行详细比较,并结合上溯泉州方言韵书《彙音妙悟》(1800),可以说明近一百多年来泉州方言语音的演变。
《厦英大辞典》;泉州方言;语音;《彙音妙悟》
一 声母系统及其演变
注:① 参见[日]村上之伸.《厦英大辞典》に见られる闽南语下位方言の分析[R]∥平成13-14年科学研究成果报告书.日本流通经济大学经济学部,2003.上表“《厦英》”一列为《厦英大辞典》泉州音的罗马字拼音,“国际音标”一列是根据杜嘉德在《厦英大辞典》序言中对音值的具体描写,将罗马字拼音转换成国际音标,“今泉州音”一列指今泉州老城区音的声母。下表亦同。② 下文“今泉州音”指今泉州老城区口音。[b、l、ɡ]与 [m、n、ŋ]两组声母是互补音位,[m、n、ŋ]与鼻化韵相拼,[b、l、ɡ]与非鼻化韵相拼,不具辨义作用。
声母的标音符号有一点值得注意,杜嘉德将不送气的塞擦音分ts、ch两音,在a、o、θ([ɔ])、u、nɡ([ŋ])开头的韵母前用ts,在e、i开头的韵母前用ch,送气的塞擦音却只有chh。杜嘉德在序言中表示,送气音chh后跟e、i开头的韵母时,发音介于chh和tsh之间,而跟a、o、θ、u、nɡ开头的韵母时,发音接近tsh。但是由于这些音并不常见,逐渐变成chh,所以送气音只用chh表示。可见当时泉州音ch、chh和ts、tsh这两组声母是有区别的,在齐齿呼韵母前读如ch、chh,在开口呼和合口呼韵母前读如ts、tsh。杜嘉德说ch的读音和英语“church”中的“ch”一样,那么ch是否如今天的英语读舌叶音 [tʃ]?
稍晚些的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描述当时英语“church”中的“ch”为清、舌面齿龈前硬腭的塞擦音,即[ȶɕ],并且 ȶ音很软。[6]188-189据此,《厦英》的 ch、chh 应读[ȶɕ]、[ȶɕ‘],而不是舌叶音 [tʃ]、 [tʃ‘]。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中没有 [tɕ]音,按照他的描述,[ȶɕ]大致接近于国际音标的 [tɕ]。这与罗常培《厦门音系》及今厦门音都是十分接近的。罗常培《厦门音系》(1930)记当时的厦门音在 [a]、[ɔ]、[o]、[e]、[u]、[ŋ]等音前读成[ts]、[ts‘],只有在 i音前才因腭化的影响变成接近 [tɕ]、[tɕ‘] 音。[7]7今厦门方言 [ts] 声母与开口呼、合口呼相拼时,读 [ts];与齐齿呼相拼时,舌面接近前硬腭,近似 [ȶɕ]声母,与19世纪相比无明显差异。可见,杜嘉德审音是非常细致的,但是缺乏音位系统的观念。
19世纪至今泉州方言声母的主要变化在于:[dz]声母消失,原来读 [dz]声母的字今读[l] 声母。
其实,《彙音妙悟》已经有少量入母 [dz](多为中古日母字)与柳母 [l](多为中古来、泥母字)相混的情况。《彙音妙悟》中“润闰蘂蕤软忍染女尿”这9个字兼属入母和柳母,有[dz]、[l] 声母两读。
《厦英大辞典》泉州音中也有个别字柳 [l]、入 [dz]相混,如“尿”有 [dz]、[l]声母两读,“入”读 [lip8]。
今泉州大部分地区 [dz]声母已经完全消失,原来读 [dz]声母的字今读 [l]声母,仅惠安县的南埔、永春县的湖洋、仙夹 (老派)、蓬壶、一都以及安溪县的龙涓、长坑、感德等地尚有 [dz]声母。
二 韵母系统及其演变
注:①《厦英》泉州音 [iõ] 韵母字仅“偶 ngïóp343”([ŋiõ3]),今泉州音读 [ɡio3]。
《厦英大辞典》泉州音韵母计79个,比今泉州音少了 [uãi]、 [ɔ]、 [ui]、 [iau]、[uai]、[]、[]、[±s]、[iã]、[uãi]、[iãu] 这 11 个韵母,这 11 个韵母在今泉州方言中收字很少,且多为不常用字,《厦英》未收录。
《厦英大辞典》到今泉州音韵母的主要变化有:
1.[ɨo]韵母并入 [io]韵母,[ɨo]、[io]韵母合流。《厦英》[ɨo]韵母字,今均读 [io]韵母,包括“母候浮后叩尿扣兆窃头铐走口豆”等。《厦英》的 [ɨo]韵母字来自《彙音妙悟》钩韵 [ɯo],[io]韵母字来自《彙音妙悟》烧韵 [io],[ɯo]韵母的介音 [ɯ]是舌面后、高、不圆唇元音,由于发音时避难就易,逐渐向前移,至《厦英》变成央元音 [ɨ],到今泉州方言变成舌面前、高、不圆唇元音 [i]。
2.[ɯn]韵母并入 [un]韵母,[ɯn]、[un]韵母合流。《厦英》[ɯn]韵母字,今均读[un]韵母,包括“隐斤近巾跟根银恨筋允云温猌”。《厦英》泉州音的 [ɯn]、[un]韵母字,分别来自《彙音妙悟》的恩韵和春韵,至《厦英》这两个韵仍划然不混。今泉州音恩韵并入春韵,读 [un]韵母。只有泉州下属的永春、德化、惠安读 [ən]韵母。
3.《厦英》的 [ɯ˜i]韵母,今变为 [u˜i]韵母,包括“裥拣闲前肩反千间贶筅倚横指佃莲楝杆县惯爿肩冇关先还快快活清清明垫门垫研研磨眼龙眼”。这些字在《彙音妙悟》中都属关韵。
5.[əŋ]韵母消失,《厦英》 [əŋ]韵母字,有些今读 [ŋ]韵母,如“生牲笙增僧能甥争”(多数泉州人口中已经没有 [ŋ]、[əŋ]之别),有些今读 [iŋ]韵母,如“顶登澄朋情”。《厦英》[əŋ]韵母字均来自《彙音妙悟》生韵,生韵在今泉州音并入卿韵 [iŋ]、毛韵 [ŋ]。
三 声调系统及其演变
注:《厦英》泉州音声调的调类和调值依据杜嘉德在《厦英大辞典·附录》的描写拟定,其中阴上、阳上、去声、阴入、阳入的调值杜嘉德没有具体描述,我们也不得而知。
《厦英》泉州音与今泉州音都是7个声调,其中平声、上声、入声分阴阳,去声不分阴阳。至于调值,杜嘉德所述《厦英》阴平调调值和今泉州音基本相同,阳平调杜嘉德描述为降升调425,而今泉州音是中升调24。今泉州音阴平与阳上调值非常接近,泉州人基本上都能分辨清楚,但不排除在一些青少年口中阴平和阳上出现相混的情况。泉州下属的晋江市则阴平和阳上本调相混,调值同为33;变调有区别,阴平不变调,阳上变为22。此外,查阅《厦英》要注意的是,杜嘉德虽在附录中将泉州音与厦门音声调的区别说得很清楚,但是《厦英》正文中所记泉州音的声调却与厦门音完全一致。如杜嘉德在序言中描述《厦英》泉州音上声分阴阳,厦门音不分,但是《厦英》正文则将泉州音应为阳上调的字与厦门音同记为阳去调,如“瓦hoāp128、厚hïōp140、道tōp516、像siōngp442”等; 《厦英》序言表示泉州音去声不分阴阳,厦门分,但是《厦英》正文标音泉州音与厦门音去声同分阴阳,如“汇hoēp517、继kèp202、当tgp512、庆贺khiànhōp271、住tiùp520”等。可见,《厦英》正文所记的泉州音声调不足为信。
四 结语
总的说来,近一百多年来,泉州方言的语音系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个别声母和韵母的音类合并了:声母方面,浊塞擦音 [dz]声母并入边音 [l]声母;韵母方面,[ɨo]、[io]韵母并为[io] 韵母,[ɯn]、 [un] 韵母并为 [un] 韵母, [ɯ˜i] 韵母今变为 [u˜i] 韵母, [əe/əe]、[ue/ue]韵母并为 [ue/ue]韵母,[əŋ]韵母并入 [ŋ]、[iŋ]韵母。语音系统朝着由繁向简的方向发展。
韵母变化的主要特点是以 [ɯ]为介音的整套“鹧鸪音”韵母消失了。从音系结构看,19世纪泉州方言前、高元音仅有以 [i]为介音的一套韵母,后、高元音有以 [ɯ]、[u]为介音的两套韵母,这种前后元音分布的不均衡会使拥挤的后元音出现前化、合并等,从而导致以[ɯ]为介音的整套韵母的音变。而且,闽南方言中仅泉州方言有 [ɯ]元音,从19世纪至今其余闽南方言点都不存在[ɯ]元音。
与以[ɯ]为介音的整套“鹧鸪音”韵母的消失不同的是,今泉州市区仍保留 [ɯ]韵母,特别在中年以上的老城区人口中,[ɯ]韵母与 [i]韵母一般不相混。但是三十岁以下的老城区人,则常常把[ɯ]韵母发成[i]韵母,这一方面是出于发音简便的缘故,另一方面是因为大量的郊区人口进入市区而对原老城区语音产生冲击。
[1] Carstairs Douglas.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of the Vernacular or Spoken Language of Amoy[M].England:Missionary of the Presbyterian Church,1873.
[2] 洪惟仁.杜嘉德《厦英大辞典》[M]∥“国立中央图书馆台湾分馆”特藏资料编纂委员会.台湾文献书目解题 (十八):第五种语言类.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台湾分馆”,1996.
[3] 张钟鑫.本土化与信誉重建[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2003.
[4] [清]黄 谦.增补彙音妙悟 [M].道光辛卯年薰园藏板木刻本,1831.
[5] 周长楫.闽南方言大词典 [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
[6] 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40.
[7] 罗常培.厦门音系[M]∥罗常培文集.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
[8] 李如龙.我与汉语方言[M]∥汉语方言的比较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责任编辑 程彩霞】
The Phonetic Changes of Quanzhou Dialect in the Recent 100 Yea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of the Vernacular or Spoken Language of Amoy
DU Xiao-p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Huaqiao Univ.,Quanzhou,362021,China)
The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of the Vernacular or Spoken Language of Amoy(1873)mainly focuses on recording Xiamen dialect as well as Quanzhou dialect.Comparing the Quanzhou dialect of the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of the Vernacular or Spoken Language of Amoy with the present Quanzhou dialect,we can find the phonetic changes of Quanzhou dialect in the recent 100 years,combining with a phonetic book Hui Yin Miao Wu(1800)about Quanzhou dialect.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of the Vernacular or Spoken Language of Amoy;Quanzhou dialect;pronunciation;Hui Yin Miao Wu
H177.2
A
1006-1398(2013)04-0141-05
1873年出版的《厦英大辞典》[1]以厦门方言为主同时兼记泉州方言,是目前所见19世纪唯一一部涉及福建本土泉州话的传教士方言辞典。作者杜嘉德 (Carstairs Douglas,1830-1877),英国长老教会牧师,在语言学方面颇有造诣,熟悉多种语言,且擅长速记法。[2]270-2711855年6月杜嘉德来到厦门,在闽南地区生活了二十二年。1857年6月,杜嘉德第一次到泉州的安海布道。1859年到1860年期间,杜嘉德两次到泉州,在清净寺、开元寺、西街、南门外传教。1866年2月,杜嘉德带着谢琛、郑爽、蔡择聚等第四次到泉州布道,并住了几个月。[3]杜嘉德在闽南布道期间还记录研究各地的闽南方言,后刊行《厦英大辞典》,因此而获得格拉斯哥大学博士学位。《厦英大辞典》是19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一部闽南方言词典,它以厦门音为标准,但是对异于厦门腔的其他闽南方音也尽量收录,所收地方音包括泉州、安溪、永春、惠安、南安、同安、灌口、漳州、漳浦、长泰、台湾,其中对泉州音和漳州音做了较详细的记录。《厦英》(《厦英大辞典》简称)全书无一汉字,均以罗马字母注音,英文释义,按词条的音序排列顺序。
《厦英》中标明“Cn.(Chin-chew dialect)”的音应为19世纪的泉州老城区音,一是因为杜嘉德来泉主要在泉州市区及安海活动,而安海与泉州市区口音接近;二是杜嘉德审音细致,能较好区分泉州及其下属方言口音,对所知泉州下属安溪、永春、惠安、南安异于泉州音之处亦有标明。因此归纳《厦英》(1873)中标“Cn.”的三千余个字音①参见[日]村上之伸.《厦英大辞典》に见られる闽南语下位方言の分析[R]∥平成13-14年科学研究成果报告书.日本流通经济大学经济学部,2003.,并逐一与今泉州老城区口音比较,必要时上溯19世纪反映泉州方言的韵书《彙音妙悟》[4](1800年问世,后多次刻印,原版今已遗失),可以大致归纳19世纪至今泉州老城区方言音系的演变②下文“今泉州音”指今泉州老城区口音。。在归纳过程中,我们根据杜嘉德的描述将《厦英》的罗马字拼音转写为国际音标,并根据读音写出汉字,用字主要参考 《闽南方言大词典》[5]。
2013-03-22
华侨大学科研启动项目 (12SKBS219);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十九世纪外国传教士所撰闽台方言字典语音研究”(2013C086);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华侨大学“哲学社会科学青年学者成长工程”团队项目“闽南文学的传承与流播——以文化生态为视角”(12SKGC-QT07)
杜晓萍 (1980-),女,福建泉州人,文学博士,讲师,主要从事方言与音韵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