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艺术消费者:江南纸价几翔踊
2013-09-11王彬
文/王彬
有艺术生产者,自然就有艺术消费者。
自汉武帝创置秘阁以收集图画起,皇室就是艺术消费的一大主体。魏晋南北朝,梁武帝萧衍就是雅好书画的代表。他精于鉴赏,搜求历代书画名作不遗余力。他还与臣僚陶弘景等人在书信中就书画优劣的问题进行评鉴。陶弘景的《论书启》便是最好的见证。当时不少江南士族甚至西南豪士也都“咸慕其风”,纷纷购求字画。
隋灭陈后,得书画800余卷,隋文帝在东京(今洛阳)观文殿建妙楷台、宝迹台分别收藏历代法书、名画。唐政局稳定伊始,唐太宗于贞观十一年至十九年连年下诏购求散佚民间的历代书画;开元十年(722年)十二月玄宗命太子中允张悱充使搜访书画,天宝中又命徐浩任采访图画使博访图画;至德年间,肃宗命侍御史集贤直学士史维则“充使博访书画”;建中四年(783年),德宗又命徐浩、窦蒙、窦臮搜求书画。
当时,画家云集长安,他们绘制的壁画遍布古城,出自他们之手的卷轴画也在街坊流传。绘画与音乐、舞蹈、杂技一样,成为人们艺术欣赏的一项重要内容。在这种时代艺术氛围中,从宫廷到民间,出现了众多的名画收藏爱好者,其中有帝王、官员、文士,也有平民百姓。因此,盛唐时期,书画消费已成为一种新的消费时尚。
《大唐传载》曾记载,元和年间,尚书省郎史数人在省中纵酒并谈及各自的爱尚及憎怕时,众人皆言平生好尚图画及博弈。如魏徵家“富有书画”;王方庆家“聚书甚多,不减秘阁。至于图画,异多异本”;李范家“多聚书画古迹,为时所称”;韦述家“聚书两万卷,虽御府不逮也。兼古今朝臣图,历代知名人画”;在德、顺、宪、穆、敬各朝一直官居高位的王涯,不惜以金钱与官职为酬,收买法书名画,以至“家藏书数万卷,侔于秘府”。
一般达官贵人因精博好艺“购求至宝”,成为“蓄聚宝玩之家”的已不胜枚举,仅在开元年间,名见史载的收藏家就有窦珊、席异、潘履慎、蔡希寂、窦绍等三四十人,而张彦远一家五世更是“家聚书画作秘府”,至于消费量较小难以载名的仕官人物则更多。其风之盛,仅长安文人士大夫“侈于书法图画”,就达到成为风俗的程度。
六朝作品多为壁画和屏风画,单独作在缣帛纸张上的画迹很少。到了隋唐,随着纸绢生产规模的扩大,作画更加普遍。更重要的是,绘画作品开始由不动产转向动产,方便了其交易的过程。此后,上至皇室,中至士大夫,下至民间,都成为艺术消费的群体。
而当时的民间书画市场,需求也很大。杜甫诗句“忆昔咸阳都市合,山水之图张卖时”所记述的就是这种盛况。宣宗大中末年,舒州出现了特大鸟巢和一种“人面绿毛,嘴爪悉绀”的怪鸟,“时人尽图鬻于市肆焉”。当时,佛教壁画盛极一时,信众不惜斥巨资募请画家或画工绘制壁画,也成为艺术消费的一部分。如阎立本至荆州,“群僧于是聚镪数十万,求立本作《醉道图》,并传于代”;宝历时,越州观察使皇甫政的妻子陆氏为“祈一男”,以钱百万募画工绘制神仙像。
宋朝皇室亦喜好书画,曾多次派使臣到全国各地访求和购买。宋徽宗时代,内府收藏日趋丰富,于是将宫中所收藏的历代画家的作品、目录编撰成《宣和画谱》,共载画家231人,作品总计6396件。南宋初建,高宗甚至于“干戈扰攘之际,访求法书名画不遗余力”,还“于榷场购北方遗失之物,故绍兴内府所藏,不减宣政”。
在皇帝的影响下,宋代宫廷画家们为了收藏到民间的精品供自己观赏,也都不惜高价收购。如《画继·小景杂画》云:“杨威,绛州人,工画村田乐。每有贩其画者,威必问所往,若至都下,则告之曰:‘汝往画院前易也。如其言,院中人争出取之,获价必倍。’”从中可以看出宫廷画师对于收购书画作品的热情之高。
北宋欧阳修在“跋学士院御诗”时曾写下一段动情文字:“院中名画,旧有董羽水、僧巨然山,在玉堂后壁。其后又有燕肃山水,今又有易元吉猿及狃,皆在屏风。其诸司官舍,皆莫之有,亦禁林之奇玩也。余自出翰苑,梦寐思之。今中书枢密院,惟内宴更衣,则借学士院解歇,每至,裴回画下,不忍去也。”由此可见北宋文人对书画的喜爱程度。这也导致北宋文人收藏令人叹为观止。《画史》记载过这样奢侈的赏玩方式:“凡收画,必先收唐希雅、徐熙等雪图,巨然或范宽山水图,齐整相对者,装堂遮壁,乃于其上旋旋挂名笔,绢素大小可相当成对者,又渐渐挂无对者。盖古画大小不齐,铺挂不端正;若晋笔须第二重挂,唐笔为衬,乃可挂也。”在自家的厅堂中悬挂古画,必须先用尺幅齐整相对的唐希雅、徐熙、巨然、范宽等人的作品裱褙装饰,以作为悬挂更重要的“名笔”的背景;而假如是赏玩“晋笔”,则还需要比上述五代画家更古远的唐人作品作为背景衬托。这种豪奢的赏玩方式足以刺激当时的艺术消费市场。
此外,历代的鉴赏家不仅鉴定作品的真伪,还是艺术消费者的重要组成部分。南宋时期,鉴藏家人数众多。邓椿《画继》中记载两宋之间的藏家有30多位,共计200多件作品目录。他们收藏的作品数量之多,是前代无法比拟的。《画继·杂说论远》指出:“荣辑子酷好图画,务广藏蓄。每三伏中曝之,各以其类循次开展,遍满其家。每一种日日更换,旬日始了,好事家鲜其比也。”到了元代,赵孟頫、倪瓒等人既擅长书画,又精于鉴定,并将书画收藏与绘画创作有机结合起来,使士大夫收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此为五代南唐周文矩《文苑图》卷局部。本画无作者款印,根据图左宋徽宗“瘦金体”题字:“韩滉文苑图,丁亥御札”,下书“天下一人”押,遂定为唐代韩滉作。然从时代风格看,少唐画气息,最明显的是衣纹线条颤动曲折,极似五代周文矩所创的“战笔描”。另外人物头戴的“工脚上翘”的幞头形式,亦至五代才出现。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有周文矩的《琉璃堂人物图》卷(第32-33页图),后半段画面与此图完全一样,故可肯定《文苑图》作者是周文矩。此图可与《琉璃堂人物图》一起欣赏。从《琉璃堂人物图》可知,《文苑图》所缺前半段是画四人围坐议论,其中有一位僧人,还有侍奉的童仆。
明代中期以后,因为江南地区商业经济的繁荣,富商巨贾跻身艺术品收藏行列,成为艺术消费的重要群体。“江南纸价几翔踊,白金彩币随青铜。”明代诗人李东阳借“洛阳纸贵”的典故形容江南书画市场的兴旺。明代学者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记述了当时社会上书画古玩收藏之风的兴起:“嘉靖末年,海内宴安。士大夫富厚者,以治园亭、教歌舞之隙,间及古玩。”明末清初大玩商吴其贞在《书画记》中说:“忆昔我徽之盛,莫如休、歙二县,而雅俗之分,在于古玩之有无,故不惜重值争而收入。时四方货玩者闻风奔至,行商于外者搜寻而归,因此所得甚多。”是否拥有古玩、会不会鉴赏,成为衡量商人雅俗的标准,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商人们“不惜重值争而收入”,而古玩商则“闻风奔至”,商贾收藏的情形可见一斑。
沈德符在《书画记》中列出的名单,几乎囊括了所有明代书画收藏的荦荦大者。“吾郡项太学”指嘉兴收藏家项元汴,他资力雄瞻,家财百万,又不吝重金广加收罗,故而“三吴珍秘,归之如流”。“锡山安太学、华户部”指无锡收藏家安国、华夏。安、华两家是嘉万时期无锡巨富,安国对古董书画“随在搜罗,不惜物力”,单是《石鼓十拓》就“搜罗廿载,耗费万金。”华夏“尤喜古法书图画,古金石刻及鼎彝器物”,“每并金悬购”,故而家蓄不乏“魏、晋、唐贤巨迹”。“分宜严相国父子、朱成公兄弟”指严嵩、严世蕃父子与朱希忠、朱希孝兄弟。严氏父子籍没之物,载于《天水冰山录》一书,计有墨刻法帖358轴(册),古今名画手卷册页3201轴(卷、册)。朱氏兄弟也是“所蓄名书画甚众”。而“巨富鉴赏吴新字”,好风雅,平时“屏处斋中,扫地焚香,储古法书名画、琴剑彝鼎诸物,与名流雅士鉴赏为乐”。他收藏有王献之《鸭头丸帖》、阎立本《步辇图》和颜真卿《祭侄文稿》等巨作,吴希元共有子五人,以凤字排行,“故时人呼之为五凤,皆好古玩,各有青绿子父鼎,可见其盛也”。
到了清代,经过深嗜汉文化的康、雍、乾、嘉四帝的倡导,演绎出延绵百余年的收藏热潮。官场、商界、学界名流俱以慕古收藏为能,家家户户都有画家的书画作品。这催生出一个巨大而繁荣的书画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