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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墨:一个中国航海者的样本

2013-09-06唐磊

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20期
关键词:单人帆船航海

唐磊

翟墨挽起左腿的牛仔裤,将白色药膏抹在小腿上。药膏是治湿疹用的。10多分钟前,他才在手臂上抹了同样的药膏。

湿疹是2007年起航历时900多天的环球航海时落下的毛病。在海上,翟墨身上的湿疹连成片,但掌舵时无法挠痒,他常因此特别烦躁,在海上破口大骂,骂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长时间不出海,皮肤受天气和心情的影响都更小,湿疹症状会轻一些,在海上极度疲劳带来的恐惧也会慢慢好转,但翟墨仍更期待今年计划中前往夏威夷的远航。

冲动下海

每次远航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翟墨每晚都要将自己灌醉,不然他睡不踏实。单人航海,船上无人协作,为了不让帆船在风浪中偏离方向,翟墨每次都只是眯一会儿就醒来,最长的睡眠时间一次也不超过两小时。所以,每当远航结束,如果不醉,翟墨每晚都会机械性地惊醒。

有次在三亚,夜里醒来,透过窗户,翟墨看见远处高楼顶端闪烁的红色航空警示灯,他第一反应就是有大船在前面,要撞船了,从床上跃起,朝窗口冲去。

“这些都是单人远航留下的反应,无法避免。”翟墨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一开始就喜欢一个人航海,是因为性格。单人和团队,获得的知识面不一样,我如果跟团队,很多年可能都出不来,一个人就得很短时间把所有事情都掌握。以后可能带着更多的朋友去航海,把这种感觉让更多的人去体验。”

45岁的翟墨身材魁梧,顶着一头浓密长发,现在花白了些。小时候体弱,翟墨被父亲安排学画画,连体育课都不用上,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跟航海扯上关系。

在山东泰安长大的翟墨第一次见海,是去烟台看当兵的五哥。那时翟墨经常在一个混装码头附近闲逛,臭鱼烂虾和柴油味,让翟墨的感觉不好。到海边写生,看着海浪一次次拍在沙滩上,翟墨觉得枯燥无味。

直到2000年到新西兰办画展,停满帆船的奥克兰海岸线让翟墨大开眼界。一位70多岁的挪威老船长为躲避南太平洋的台风季,也在奥克兰停泊,翟墨受邀为老船长拍摄纪录片。多日的相处,让翟墨对帆船和航海有了全新的认识。告别老船长,翟墨就花30万元买了一条8米长的帆船。

“这种冲动来自于我要选择一个自由的平台。”常背包旅游的翟墨曾被美国拒签,这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当老船长告诉他驾驶帆船想去哪就去哪时,翟墨心动了。不同于日常渠道去往他国必须持有签证的规定,一般情况下,对于单人驾船的航海家,只要在港口靠岸,该国就会允许船只休整、补给,并允许航海者登陆。

船主先是惊诧翟墨不会开船却要买,然后花了5个小时将驾船掌舵、升帆的要领教给他。就这样,翟墨驾驶这艘上世纪70年代建造的帆船,开始第一次远航,他要去塔希提,寻找年轻时偶像高更的足迹。

首次独自远航,翟墨吃尽了苦头。巨浪打来,船舱里灌满了水,翟墨拿着碗向外舀水,不慎将碗打破,脚被碎片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翟墨往脚上打了麻药,用指头捏住划开的皮肤,为自己缝针。

由于毫无航海经验,翟墨的船一次次偏离航线,面对好似永远无法到达的终点,翟墨开始怀念陆地,下决心再也不航海了。但28天以后,翟墨远眺到地平线,成群的海豚在船边游弋。他又开始期待下一次出海了。

“这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翟墨向《中国新闻周刊》描绘自己未来时说,“还要出海,就是欲望,探险的欲望。今天航完这一圈,还会想第二圈、第三圈。”

900天单人环球航行

办公室的地上,3幅油画随意放着。每一幅画的都是大海,深色的海水,糟糕的天气和一艘孤帆被浪掀起。

画中场景都是翟墨在航行时见到的景象,主要都来自那次900多天的环球航行。2007年1月6日,翟墨从日照起航,从南海出境,途径雅加达、马达加斯加、好望角、巴拿马,穿越莫桑比克海峡、加勒比海等海域,跨过印度洋、大西洋、太平洋,总航程35000海里,于2009年8月16日返回日照,成为第一位驾驶单人无动力帆船完成环球航海的中国人。

这次航行,不但使翟墨声名鹊起,也彻底改变了画家翟墨的绘画风格。翟墨以前喜欢用很艳丽的色彩,拿大刷子往画布上刷,很奔放。现在画的全是海上的景色,常常比较压抑,这和他航行时候的体会有关。在外人的想象中,海洋是湛蓝的,但翟墨笔下的海常是墨汁的颜色。

有一次,远洋船员看过画以后,很激动地和翟墨说,只有真正去过大洋深处的人,才能知道海是这样的,在近岸永远无法体会。

最初计划的环球航行将历时9个月,总航程3000多海里,但最终用了900多天。

远航会遇到诸多未知因素,当实际航行天数超过预估过多时,船员会变得烦躁。通常翟墨一天会记3次航海日志,标明时间、经纬度、航向、航速、风力,并简短地记上几句话。还常用油画棒画自己看到的场景,当做航海日志。但超出航程或遇到麻烦时,烦躁还是会出现,翟墨两小时就会看一次GPS,确定自己的航线,油画棒更是不愿意拿起。这种心情其实是单人远航的常态。

环球航行从雅加达经马达加斯加到好望角的航程中,翟墨遇到11级大风,舵被涌浪打断了,他只能每天用手扳着备用舵维持方向,不让船打转,寸步不离。

就这样在风浪中漂了7天7夜,翟墨向迪戈加西亚岛开去,这是一个美军基地。翟墨知道可能会被击沉,但他已筋疲力尽,无从选择。拔掉了船上所有通信设备后,翟墨驾船漂向海岛。

12名荷枪实弹的士兵驾着快艇逼停了翟墨的船,将他押上岛。翟墨在罚款和关押中选择了后者,他那时已经3天3夜没合眼。在弄清了翟墨的意图和遭遇后,美军帮翟墨修好了船,放他离开。

在翟墨眼中,这是他环球航行中比较危险的一次经历,其他风浪在他看来虽恐惧但也都算常态。“每次出海都对风浪怀着恐惧,每次感觉都不一样,没人敢说对某个海域了如指掌。”翟墨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直到现在,翟墨的船舱里还摆着观音、妈祖、圣母玛利亚,这些都是他的朋友为他从各地请来的。翟墨说真正接触大海,就会有敬畏感,出海的人都比較虔诚。

“我要赢得这个话语权”

其实翟墨要感谢李安。自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上映后,他就不必费口舌再描述大洋深处的美景和危险,只需回答“抛开老虎那些不谈,确是那样”。

风平浪静时,没有一丝风,海面静如玻璃。天空没有一丝云,头顶上只有一种颜色,毫无渐变。这是翟墨最悠闲的时候,他会拿出自带的煤气罐,给自己做点菜,喝上两盅,再看看书,还能踏实睡个觉。任由船随洋流移动。

“但这种天也是航海最不愿意遇到的,没风走不了,而且那种静很得慌。”翟墨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出海的第一天、第二天,看到日出很兴奋,心随着砰砰的跳,但没几天就烦了,如何活着到达成为最重要的考量。

翟墨将一把小刀别在身上,通常航海家的刀会用来切食物,特别是处理鱼。但翟墨在海上几乎不吃鱼。和电影中一样,常有成群的飞鱼落在船上,翟墨都将它们扔入海中,如果有海鸟落在船上,他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觉得在海上,它们都比自己有生命的自由,在寂寞的航程中是难得一见的生命。

“刀别在身上,就是为了在船沉的时候给自己做个了断。”翟墨边说边指着墙上的海图说,“很多地方都不是航道,没人来救你,关键你还不知道水下会有什么,那种恐惧,也死了。”

第一艘船已被翟墨卖掉,他又花500万元买了一艘能载20人的远航大帆船,计划今年带领一个团队横穿太平洋驶往夏威夷。只要有兴趣的人都能报名,并集中训练一段时间,不会晕船是一个底线。但这项活动一直都没有确定从哪座城市起航,因为赞助还未落实。

结束环球航行以后,翟墨多了很多头衔,感动中国人物、国家海洋局海洋公益形象大使等,甚至出席多个国际品牌的公关活动,但仍少有企业愿意赞助翟墨的冒险,保险公司更是在他开始航海10多年后仍没有此类险种。

“中国企业愿意赞助体育赛事,但不太参与这类探险活动,探险是不可以把控的。”翟墨无奈地说,“探险精神已经融入西方企业了。赞助的就是你的探险过程,赞助的是你的精神,可能没做成功,但是精神是存在就够了。”

环球航行,被翟墨看做第一圈,他用了10年时间完成。在他的计划中,第二圈是绕行南极,第三圈绕行北极。这三圈都完成后,翟墨的航海将成为中国的符号,全世界谈航海时也将不得不提到中国。他说:“还没人走过这三圈,我要赢得这个话语权。”

另一方面,翟墨最希望航行到中国沿海的某几个岛屿,他认为这件事比环球十圈都更有意义。但他也很避讳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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