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面对你们,想到了我的灵魂
2013-09-06王臣万佳欢
王臣 万佳欢
听说摇滚来过
——独立、批判和反叛的摇滚精神如何被时代瓦解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摇滚乐了。摇滚凌厉的声响和批判的態度不足以为在生活中奔忙的中国人提供温暖和慰藉。但偶尔人们也需要摇滚作为点缀,比如《我是歌手》中被淘汰的黄贯中和数次垫底和反弹的周晓欧。人们以此怀念八、九十年代的摇滚辉煌和逝去的青春。如今,一切破碎,我们从大时代转入了微时代。独立、批判和反叛的精神被坚硬的现实解构。但无论何时,摇滚精神都是一个时代所需的力量,它可以为自以为是的“主流”纠偏,可以让人们清醒和自信。
21年之后,崔健第三次站在南京五台山体育馆的舞台上,抱着吉他,戴着那顶缝着红色五角星的白帽子。
“现场有谁是92年那次来的?”崔健问完,台下一片狂呼。1960、1970年代出生的人大多记得1992年的那场演唱会——“新长征路上的摇滚”。2013年4月13日的这场演唱会名叫“蓝色骨头”,是2005年崔健专辑《给你一点颜色》的主打歌,也是那一年,崔健第二次在五台山体育馆登台,问了同样的问题,“现场有谁是92年那次来的?”当年,崔健44岁,他说,“人生开始走B面,越活越年轻开始倒着走”。但2005年之后,崔健再没出过新唱片。
近年,关于他的新闻并不少,但大多与音乐有些距离,比如,他自编自导的电影《蓝色骨头》即将面世,他的3D音乐纪录片电影《超越那一天》也将上映,还有,今年他将推出自己的个人主题定制手机。
在公开场合,崔健常常乐于表达自己和年轻人之间的沟通与思考,他说,“‘蓝色骨头应该属于你们80后”“你们80后、90后能听懂我说话”“80后听不懂,我就说给90后,90后听不懂,我就说给00后”……
“蓝色骨头”演唱会这天,即将52岁的崔健卖力地唱足了两个半小时,台下,有人挥着红布声嘶力竭,也有人平静地坐着。有人问“现在中国的摇滚乐怎么样”,崔健在台上自问自答,“我说,凑合!”
做手机的崔健
2012年11月24日,崔健在大连个人演唱会上宣布,即将推出个人主题定制手机——“蓝色骨头”。很快,有人评价,老崔在围绕“蓝色骨头”打造一条娱乐产业链,从歌曲到演唱会,再到电影和手机,转型“艺术商人”。
但崔健则说自己“完全不懂商业”,他把这款手机定义为“手机功能的文化载体”——“手机不是严格意义的手机,某种程度上是一个网站,是限量的,对我来说,是一个全面发出自己信息的小载体。”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解释。
大约两年前,辽宁欧谷数字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欧谷”)找到崔健,希望合作推出以他为主题的限量版手机。此前,欧谷推出过两款定制手机,合作对象分别是上海世博会和西安世界园艺博览会。这次选择崔健,原因很简单,公司决策者是1960年代生人,是个铁杆“崔粉”。
崔健同意合作也是因为达成共识:智能手机是未来音乐发展的重要渠道,用这种新方式表达、传递音乐。
欧谷定义这款手机为“移动唱片”,其中内置了很多崔健的音乐以及未曾发表过的老照片和视频,还为这款手机开发了专属APP。
而在公司的其他人看来,崔健在当下的音乐市场过于小众,商业价值不高,“但是,第一,公司决策者是‘崔粉;第二,公司觉得‘崔健会发展成一个精神符号,对于文化衍生品、创意团队未来的发展方向,崔健比当下的流行明星会更具持久性”,欧谷公司销售负责人赵利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前期的筹备时间很长,欧谷一直在公司内部讨论这件事。他们提出的创意很多,比如在国外寻找对中国的流行文化感兴趣的设计师,针对崔健陆续创造一些周边文化产品,手机是第一步。
但用崔健的话说,自己对做手机这件事没花任何心力,只是授权。对手机的设计和推广,过去一年来,只提出了两点要求:符合当下主流的商品属性、硬性条件;更多地凸显摇滚乐、摇滚精神。
这样的要求在欧谷看来,是崔健给了他们最大的尊重。比如,最开始,设计团队希望手机被做成80年代的卡带大小,“像是怀念那个时代”,但崔健反对说,不要让人买了之后觉得实用性不够,束之高阁。后来,手机被调整成当下主流的大屏。
但外型上,“崔健”符号一目了然:背部有崔健头像、侧面是小号形的声音控制按键、冲锋枪冷凝管形的音孔……看上去,“崔健”手机像是一个行军水壶。
这款手机暂定限量预售99999台,售价未定。此前,欧谷专门做了市场调查,结果多少有些出乎意料:60后、70后多有崔健情怀和记忆;80后绝大部分对崔健的印象模糊,“因为80后成长的时期恰巧是崔健的低调期”;但是90后当中居然有相当一批崔粉,“年轻人把他看成是很有个性、很小众、很有范儿的品位”,赵利斌分析。
虽然是合作一款商品,但从一开始,欧谷就不希望因为手机让崔粉觉得崔健开始商业化。所以“没考虑过请崔健做代言人”,赵利斌说,“最接近我们的想法应该是,用现代的方式给崔粉一个可记录、可纪念的东西,流行文化也好,摇滚乐也好,一直以来都是介乎商品和艺术之间的形态,更愿意让人理解成老崔又一次在摇滚音乐上的全新尝试。”
导演电影 走进电视
对于手机,崔健其实不愿多谈,“手机是别人的创作,我就是后娘,或者说是包装。”对这事,他很清醒,“电影和音乐才是我的孩子。”眼前的崔健一身黑色衣裤,同样是演唱会上的那顶白帽,只是舞台之下,眼下和两颊的纹路清晰可见,坐在那里,显得安静,有点疲惫。
崔健把身子压低,前倾,仔细倾听问题,回答时每一句都低沉、有劲儿,除了这一句——“做电影很累很辛苦,经常早上七点才睡”,说完,喝了一大口手边的白开水。
他说的电影,是《蓝色骨头》。这是崔健自编自导的第一部电影,虽然从1993年他就参与过张元的《北京杂种》,后来与电影圈也有交集,但多是参演或配乐,像是玩票。这次是“动真格的”。
《蓝色骨头》的故事在崔健心里酝酿了很多年,从2005年的唱片《给你一点颜色》发表时就已经成形。但直到2010年才开拍,预计今年上映。讲述一个地下摇滚歌手兼网络黑客的年轻人遇到默默无闻的小歌手,在陷入爱情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父辈一段藏在“文革”岁月中的凄婉爱情故事。
近三年,有关崔健的采访大多是围绕电影,开机了,完工了,送审了,杜可风加盟,毛阿敏客串……一部电影从有了想法到接近完成,耗时八年,而作为音乐人的崔健,这期间没出版过新唱片。但电影里也还是有摇滚乐的影子。
认真的歌迷能发现,《蓝色骨头》和《迷失的季节》其实是同样旋律的一首歌,只是节奏不同。电影《蓝色骨头》也像崔健说的,讲述的是个“迷失的季节”的故事。主人公通过一首歌《蓝色骨头》寻找母亲,但在找到母亲之前,他很担心、自卑,发现自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迷失的季节》讲的是我这代人,或者更老的人,《蓝色骨头》讲的是新一代人,唱这个歌的时候,他妈妈听到了,只有蓝色骨头才能帮助我们一代人找到迷失的季节”,崔健说。
“他说,如果我承认了我是一个完人,等于就承认了我是一个废人,如果我承认了我是一个废人,我的父母的团聚就失去了一种意义,一个废物的父母的团聚,只能带来痛苦的回忆”,崔健讲得一字一句,“这是我电影里的台词,我是代表80后写的,但是我自己的视角。”
说完这句,崔健紧跟着说,“这部电影的演员就是80后,完成电影,他们真的就有改变,自信了,发力点多了。我希望我的观众看了电影之后,一样可以找到自己的发力点。”
电影女主角倪虹洁说,《蓝色骨头》是一部很美的艺术性的电影,“我其实是个脾气很急的人,但在崔健旁边,我总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能够平静下来,这是个非常奇妙的感觉”。
崔健相信,80后、90后愿意听他要表达的东西,“我认为,我发言的时候到了,很多年轻人关注我的态度,说明他们也在困惑,如果他们没有困惑,他们不会听我说话。其实,我们有着同样的伤痕,我们有着同样的艺术,我们可以找到共同的发力点”。于是,他也试着登陆电视台这样更为大众化的阵地去发力。
2012年2月17日,崔健参加深圳卫视《年代秀》,媒体的宣传噱头是,“崔健的综艺处女秀”,那之后,他紧接着参加山东卫视的《歌声传奇》,今年又在湖南卫视《小年夜春节联欢晚会》表演。
“崔健应该是为宣传新电影做准备”,人们开始猜测,有人在问,“崔健是谁?”也有人在问,“崔健还是不是崔健?”
崔健的经纪人尤尤面对媒体时说,“电视的阵地和观众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年。我跟他说,不是观众不想选择你,是因为你没给观众选择你的机会,如果有一个好的平台,一档好的节目,他能尊重我们的制作要求,为什么不去表达你的力量?摇滚乐不应该仅仅是在你的现场才能听到,你上一次节目,可能就有一批新观众遇到了摇滚。”
但参加的综艺节目并不都让他满意,“按照我的要求,其实能做好”,“高水平的音乐家、调音师、灯光师、导演、剪辑,这就是良性竞争的诸多要素,也许将来我会出创意,合作电视摇滚的节目”。
虽然他希望自己在年轻人眼里是个“接地气儿”的人,但与年轻人的对话有时也并非那样顺畅。在最近的一次电视节目中,崔健始终笑容可掬,台上的年轻姑娘说她不是大叔控,崔健问,“什么是大叔控?”主持人说,“就像有人迷hello kitty一样,有人迷大叔型男人”,崔健问,“什么是hello kitty?”
那次节目中,崔健说,自己近十年的作品都不成熟,“我发现我与这个时代的互动灵感没有了”。
荧幕下,崔健总是严肃很多,也更自信、笃定,“我与这个时代没有互动灵感,是因为老得让我等,老一代人、新一代人可能都不喜欢我的新歌,不着急,还可以再等10年”。
“有一天你会喜欢,因为我真的是在用心用力(观察)我所看到的年轻人的状态,不是为你们写歌,我是在为我的灵魂,面对你们,想到了我的灵魂。”
音乐的空白
崔健批判时代,也努力寻求与时代互动的发力点。但七年多来,他没有推出新唱片,这一点对于一个标志性的音乐人来说,有些尴尬。
对于2005年的专辑《给你一点颜色》,有乐迷觉得“崔健含蓄了”,“素以歌词见长的崔健失去了早期的批判性”。但他本人不以为然,“我的批判性比过去强一百倍,但是你没看到”,相对于得到认可,崔健更在乎的是“被重视”。
以前的作品,比如《假行僧》和《一无所有》,在崔健眼里叫“行走的叛逆”,现在“不想飞了”,《红旗下的蛋》之后的专辑,崔健说自己“不再一走了之”,但更叛逆了。
但崔健说自己不再非得选择“过堂风”一样的表达方式,比如《给你一点颜色》当中的主打歌。“《蓝色骨头》是屏风,搁在中间,把里面的空气也能带活”。
也不断有媒体在问新专辑的进度,崔健的回答輕描淡写,“在准备”。
“目前,我关心的不是产量,没有支撑力,产量没意义,形成了很多新的垃圾,听得人毛骨悚然”,说着,崔健抬起头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问道,“你想成为垃圾人,还是有用有价值、良性的跟人类发展同向的人?”
不可回避,音乐是崔健与时代互动最主要的工具。
他坦言自己在音乐创作上进度慢。“可能是作品还有问题,不愿意完成的原因就是因为它们(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是在质问我,很严厉地,很不平和地,要求我必须拿到一个什么标准,才能有脸拿出手。”他说。
没有新唱片,他就用演出与大众互动。这几年,他每年几乎都举办自己的大型个唱。
最能引爆现场歌迷的还是那些老歌:《一无所有》《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红旗下的蛋》……但其实,崔健不希望中规中矩地唱完这些歌,要么“唱些以前不常唱的老歌”,要么老歌新唱,做些改编。
去年12月,北京万事达中心演唱会上,崔健请来毛阿敏合唱《蓝色骨头》和《迷失的季节》,他问台下,“谁是80年代的,这首歌是给你们这一代,和我们这一代的”。
但更让人意外的,应该是他邀请因选秀节目《中国好声音》出名的袁娅维,唱了一首新歌《鱼鸟之恋》。在刚结束的南京个唱上,两人再一次合作这首歌。台下观众的反应,自然没有演出老歌时候兴奋。
崔健没说过自己对歌迷有些反应漠然的态度,他只是说,“老歌总是让人怀旧,显得老态龙钟,新歌才能让听众了解我新的方向。”
北京演唱会当晚,还有首新歌,全英文的《outside girl》,在曾经的演出中,有乐队成员不同意演唱这首“动用了很多实验元素的歌”,但崔健始终坚持,“要给观众新东西”。但对于这首新歌的效果,他自己也并不满意。
4月13日,南京演唱会这天,崔健以《不再掩饰》开场。这不是他最红的歌,但他常常以这首歌开场,“我的泪水已不再是哭泣,我的微笑已不再是演戏。你的自由是属于天和地,你的勇气是属于你自己。”
几周前,周晓欧在《我是歌手》上翻唱了这首歌,表现出色却排名垫底。崔健说,“20多年前我说中国摇滚乐像一把刀子,20多年以后摇滚乐仍然像一把刀子”。
但崔健需要再打造一把刀子,一把由新专辑锻造的刀子。如果他真的想与当下时代互动,作为音乐人,崔健需要的是拿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