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心”的两个版本

欲得天下之人，必得天下之心。19岁时，毛泽东即悟到了这一道理，并由此认为，除了如何赢得“天下之心”外，其他一切都是细枝末节。

什么是天下之心？

英国心理学家莱因创造了社会想象系统一词，可以对应天下之心这个中国式词汇。莱因认为，所谓社会想象系统，即一个社会中的多数人共同想象出来的心理系统。

依此概念，符合社会想象系统的人，就是一个社会系统内所谓的正常人，背离这个系统的人，就会被该社会系统视为疯子精神病。

天下之心，有时是公道自在人心，有时则是乌合之众的狂暴。文革时代，官方版的社会想象系统成功地发挥了作用，亿万民众皈依着这个系统，但该想象系统是精神分裂性的，所以，民众整体上也成为疯子。然而，他们却将看到真相的人视为精神病。结果是，所谓正常的普罗大众制造了无数匪夷所思的事，而遇罗克和张志新则被精神病。

在微观的家庭系统中，也有同样的道理。一来访者，她的家族是大家长制的，她的父亲即是握有绝对权力的大家长，而整个家族系统都信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样的一套社会想象系统。她一开始也持有这样的信念，然而，当父亲干涉她的婚姻，她开始反抗了，但反抗的结果是，她被家人虐待，最终被父亲和众人送到精神病院，而情绪激动的她也果真被医院鉴定为精神病。

不过，她正在团结年轻一辈，因年轻一辈普遍都被父母过度安排生活，所以他们共同的反抗精神，就构成了这个家族内的另一套社会想象系统。

当下的中国，也是出现了两个版本的社会想象系统。

官方版本，在李承鹏眼中，由五道杠少年、倪萍和申纪兰这样的老中少三代组成。民间版本，则是恶霸化的贪官系统对整个社会资源可怕的掠夺与压榨。两个版本的分裂，意味着社会力量的分裂，分裂越严重，社会越堪忧。

这种分裂是实实在在的。广州一女商贩，被城管掐脖子，而她的孩子在旁边大哭，这一幕被拍摄下来，扰动了整个网络，而网络上的发声，就是民间版想象系统的表达，即一致地认为，城管不当地攻击了女商贩。但等进一步的照片和视频公布后，才可以看到，这位女商贩先攻击了城管，而那名掐她脖子的城管，当时是处于情绪失控中。

另一故事是，在长沙，一学雷锋的“汪姑娘”为了帮一位受伤的老太太回家，三次拦截警车，也是照片显示，她被警察殴打并铐住，同样引起了对警察地压倒性批评。这也是民间版社会想象系统在发声，但更详细的报道显示，这位姑娘的心理明显有些问题。第一，她身份证显示姓李，而她说自己有六个身份；第二，她有一个习惯——遇到问题就找警察求助，仅在武汉就有6次报警；第三，她也攻击了警察。

这两个故事显示，民间版的社会想象系统出了问题。它的问题是，民众感觉到在权力系统前越来越被非人化对待，于是，他们也将权力系统所围裹着的一切进行妖魔化处理，一遇到有“强者与弱者”参与的故事，它会一边倒地将“强者”描述成恶魔，而容易忽视事实真相。

典型的如药家鑫和李天一，民间版社会想象系统只能接受他们是魔鬼，而不能接受他们被视为人。谁若对他们进行人性化的理解，民间版的社会想象系统就立即将他处理为敌人。特别是李天一，他轮奸自己的女家教老师的事，最初是大嘴宋祖德所传，而后简直就是将它当事实来说。

民间版社會想象系统的过于发达，也是因为官方版失去了公信力。为官方版社会想象系统说话的，成为砖家，像孔庆东。为民间版社会想象系统说话的，成为公知，最得力者，成为英雄，如李承鹏。

但是，我们需要独立而冷静的思想者，可这样就等于在刀锋上行走，而两边都是悬崖。并且，在被官方限制前，更容易先被愤怒的民众撕毁。

社会越分裂，一旦冲突，越容易残酷。这时，越偏执的人越容易成功。民间版的社会想象系统，因其强烈的非黑即白色彩，一旦成为官方版，会一样残酷而可怕。

无论官方再怎么努力，随着90年代、00年代的成长，官方版社会想象系统中的榜样，都不会成为统治性的了。

面对正在生成的当下版民间社会想象系统，我们也要保持清醒。它特别得民心，所以，它有强大的吸引力，吸引我们一同去编织这个想象系统。

觉知自己的心，以人性化的视角看待一切，而不是去加强其中的分裂性，殊为重要。否则，我们可能将再次看到中国社会的一个经典轮回。

武志红

（广州武志红心理咨询中心心理咨询师、培训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