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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的鲁迅和真实的鲁迅

2013-09-06解玺璋

杂文选刊 2013年4期
关键词:版画鲁迅想象

解玺璋

前几天看了一个视频,有人在街头随机采访:“你印象中的鲁迅是什么样的?”人们的回答真可谓五花八门。

最近有两部关于鲁迅的书,颇为一些读者所看重,一部是大部头的《鲁迅著作初版精选集》,收入鲁迅著作二十三种,几乎将其初版本一网打尽;另一部是日本人内山完造所作《我的朋友鲁迅》,在全部四十五篇作品中,只有两篇我在1999年版六卷本《鲁迅回忆录》中曾经见过,绝大部分是第一次译介给中国读者,其中讲到很多关于鲁迅的生活细节以及他们在日常交往中所经历的平凡小事。这些无疑具有很珍贵的史料价值。

关于鲁迅著作初版本的仿旧重版,人们所看重的,多为收藏价值,尤其还用了“毛边本”的样式,更为收藏者增加了一些雅趣。然而也还有一些用途是有待专家们开发的,比如初版本与后来各种版本的比较,单行本与自选、他选之集以及全集的比较,这期间曾经有过哪些增删,哪些改动,编排和设计,乃至合作出版人有些什么变化,都是令人感兴趣的。有心人或许就能从中发现一些可以深入发掘的微妙之处,对于我们理解作者不同时期的思想特征、精神面貌,揣摩其内心活动、人生态度,也会有所帮助。甚或找到一些能够解决鲁迅研究中疑难未解之谜的线索,也未可知。

然而,更直接、也更有趣的,还是内山完造这本《我的朋友鲁迅》。鲁迅与内山完造有过长达十年的交情,自1927年定居上海,至1936年10月19日凌晨去世,内山书店始终是他联系文化界的重要场所。他对内山完造显然极有好感,他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萧伯纳要来中国,有人想促成这两位大文豪的对话交流。在内山完造面前,鲁迅无所顾忌,直言:“我并不打算见他。”书中有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做《先生那些话》,这个先生,指的就是鲁迅。从这篇文章中我们看到,他们的话题十分广泛,从生活琐事,谈到中日两国的风俗;从哪些人亲日,哪些人反日,说到中国人和日本人国民性的异同,能感觉到鲁迅在这里的轻松自由。

事实上,鲁迅在遇到麻烦时,无论这种麻烦来自日本方面,还是來自国民政府方面,他都愿意去找内山完造帮忙。1930年3月19日,鲁迅遭到当局通缉,就在内山书店住了一个多月;1931年1月20日,因“左联”作家柔石等被捕,鲁迅处境危险,又是内山完造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助,让他全家移居花园庄旅馆暂避一时;1932年上海事变发生后,也是内山完造庇护鲁迅夫妇和周建人夫妇渡过险关;甚至在鲁迅去世后,许广平与内山完造仍然保持着经常往来的关系,1941年她被汪伪特工关押,就是内山完造出面将她保释出来的。这很可以看出鲁迅对内山完造的信任,以及内山完造对鲁迅的感情,所以才有了后来鲁迅针对“内山完造是日本间谍”的传言所做的态度鲜明的辩驳:“至于内山书店,三年以来,我确是常去坐,检书谈话,比和上海的有些所谓文人相对还安心,因为我确信他做生意,是要赚钱的,却不做侦探;他卖书,是要赚钱的,却不卖人血;这一点,倒是凡有自以为人,而其实是狗也不如的文人们应该竭力学学的!”这段话见于《伪自由书》后记,1933年7月20日午所作,鲁迅对造谣生事者的愤慨由此可见。

恰恰是在这个意义上,我对内山完造的这本书有很多期待。这些平实生动的文字,不难使我们了解和体会鲁迅精神、人格的另一面,从而有可能接近鲁迅的真相,特别是在多年来鲁迅已被神化、误读,甚至亵渎、曲解的情况下,这本书的价值也就更加凸显出来了。比如他就注意到了鲁迅在提起儿子海婴时“一副幸福的烦恼样”,我想,这种“幸福的烦恼样”,做过父亲的人都不难体会。他还记得鲁迅曾经询问,在日本,小孩子出生后是否立刻就能喂乳汁,由此谈到给小孩子喂“五香”,鲁迅于是也提起家乡绍兴的风俗,小孩子吃奶前,大人们会先拿五种东西放到他的嘴边给他舔一下,这五种东西分别是醋、盐、黄连、钩藤和砂糖,代表了人生的五种滋味,酸、咸、苦、辣、甜,其中钩藤即野蔷薇,寓意着生活的艰辛吧。

内山完造笔下的这个鲁迅,和我们所了解以及想象中的鲁迅,还是有些区别的。在这里,鲁迅不仅会笑,有时还会“哈哈地笑出声来”。事实上,把鲁迅想象为一个僵硬的、严酷的、只有恨没有爱因而不会笑的人,只能说明我们对鲁迅的理解和认识是有偏差的。书中有一篇《先生和版画》,也向我们透露了鲁迅性格中的另一面相。中国现代版画运动的发生、发展,都与鲁迅有很密切的关系,内山完造就曾协助鲁迅举办过三次版画展,每一次,鲁迅都亲力亲为地做大量细致的具体工作。第一次,“先生准备了德国和俄国的大大小小的版画作品共七十幅,全部用框裱好并编上号,下面用该国语言及中文标明作品对应的国家名字和作者名字,并制成目录印刷成册”。当时,了解版画的人很少,为了普及有关版画入门方面的知识,鲁迅及时抓住来上海旅游的内山嘉吉,请他为美术学校的十三名在校生授课讲习,并亲自担任翻译。我们很难想象鲁迅在课堂上当翻译的样子,但经过不断努力,版画在一些青年艺术家手里的确渐渐地做出了一些模样。这时鲁迅已经卧病在床,但他对版画的热情丝毫未减,病中还操心外国版画作品集的出版,“从原文的翻译到纸张的选择再到题字、序文等,都坚持一个人完成”,耗费了大量心血。这至少是鲁迅的一个侧面,它丰富了我们对于鲁迅的想象,使我们想象中的鲁迅有可能接近真实的鲁迅。

【原载2013年1月17日《联谊报·钱塘听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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