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粒皆心血
2013-09-06吴非
吴非
前不久,从电视新闻上看到記者就“剩宴”问题采访袁隆平院士。袁隆平痛心地说:“我们国家人口这么多,人均耕地这么少,我们辛辛苦苦钻研来增加产量,我们的水稻产量,每亩提高五斤十斤都是很不容易的,产量提高了,却被浪费掉了!”袁隆平性格开朗,话语诙谐,我从没看到他那样神色凝重。他还说起,好多宴会,经常十几二十种菜,每一样蜻蜓点水,只吃一点点就倒了。他提议要对餐桌上的浪费罚款。
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尴尬事。学校校庆,头头们忙于陪更大的头头,请我去宾馆招待来宾用餐,席上有袁隆平等五位院士,还有三位外宾,都是老派人。看到菜接二连三地端上来,没吃完又一一撤下去,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我代人受过,也说不清。
去年五月,和同事去长沙访问袁隆平。八十二岁的袁隆平依然忙得不可开交,晤谈后安排我们到招待所休息,说等他出席一个会后,请我们吃晚饭。两小时后他回来,带我们到餐厅,上的是湖南家常菜,唯一特别的,有一瓶农科院研制的“糯高粱酒”。袁隆平说,市面上没卖的,极好吃,可惜我们都不能饮,他也不沾。说是共进晚餐,其实他没动筷子,只喝了一小碗鱼汤。问他,说是只在家吃太太煮的饭,从不在外面吃晚饭的,不破例了,陪大家说说话。那天谈得比较尽兴,说到杂交水稻生产的北限,说到“超级稻”的最新进展,也说到“十八亿亩”——我也终于知道,那个十八亿亩包括相当比例的低产田。
农业发展仍有潜力,但都得靠辛苦去换取。说起种水稻,真是艰难,没种过田的人根本不懂。从春天做秧田开始,就得赤脚,秧田的水还很冷;秧,是一根一根地插下去的,插完,腰都直不起来了;三伏天,却盼着再湿热些,水稻要“发棵”;起早睡晚地侍候庄稼,就盼望风调雨顺……我说起江南人的精耕细作,说起陈永康的“老来青”,袁隆平感慨不已,说:“苏南当时能亩产八九百斤,不得了哇,全靠人力啊;不搞农业的人不知道,在当时的条件下,亩产多个一百斤,难得不得了,怎么可能‘放卫星!”1974年,我插队的公社开始种袁隆平研发的杂交稻,那时米的口感并不好,但产量高出一二百斤,能吃饱肚子。杂交米变得好吃,也才十来年,全靠袁隆平这样的人呕心沥血。在现代科技条件下,有些品种的产量到了极限,的确如袁隆平所言,增产个五斤十斤,也是开心的事。然而,如今学校食堂学生倒饭,餐馆倒鸡鸭鱼肉,真的让用心血培育良种的袁隆平们痛心。
袁隆平出身知识分子家庭,自幼家境优裕,因为热爱,选择农学。1958年大浮夸之际,不为所动,只想尊重科学规律,改良品种,增加产量,一心一意,让农民能吃饱饭。袁隆平说起大饥荒时,目睹河岸路边饿殍的情景,举座怃然。
在湖南杂交水稻中心,看到不少在这里接受培训的非洲技术人员,不禁想起遥远的非洲大地,想起新闻图片上那些瘦骨嶙峋的饥民,伤感不已。
【原载2013年2月27日《新民晚报·世象杂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