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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蝌蚪[短篇小说]

2013-08-31常芳

青年文学 2013年9期
关键词:小雷玻璃妈妈

文/常芳

吃早餐前,小雷盯着厨房的门,手和舌头配合着,转身做了个往下拉的鬼脸,大雷就知道出门时要带什么了。面具是他们参加万圣节派对,剑桥英语的玛丽老师给他们的,前五十名优秀学生才可以任意挑选。

“路上注意安全。”

出门时,妈妈周盐在卧室里探出半个脑袋说。他们每天出门时,妈妈都要重复一遍这句话,就像是按下录音机的按钮,放了一遍录音一样。妈妈有个很奇怪的名字——盐水。盐水原来的名字叫周盐,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上,写的都是周盐。小雷一直没弄明白,他妈妈的那些朋友们,为什么都叫她盐水。后来,他悄悄地拿着户口本给大雷看,大雷说妈妈老是在我们睡觉时偷偷地上网,盐水一定是妈妈的网名。

太阳带着“嗡嗡”的声响,在远处黑色的火车道上空往高处飞着,这让小雷又想起了大雷那个带着羽毛的面具。他趴在天桥漆成水蓝色的栏杆上,一只手向前伸向扑着翅膀飞奔的太阳,一只手伸向旁边的大雷,要大雷快点把面具给他。

“妈妈今天不在家,”小雷举着面具说,“你听见没有,起床的时候,妈妈说她今天要去补货。”

“听见了。”

大雷正在往脸上戴着他的羽毛面具,他尤其喜欢上面各种颜色鲜艳的漂亮羽毛。现在,那些彩色的羽毛,正在早晨灿烂的阳光和微风里轻轻地颤动着,像一只小鸟在欢快地抖动着翅膀。

小雷看着大雷的面具说:“我们不去上辅导班了好不好?”

“妈妈知道了怎么办?”

大雷的鼻子已经被几片柔软的红色羽毛遮盖住了。他额头的中间是两根绿色的长羽毛,长得已经越过了他的头顶,使他看起来好像长高了一点;两边黑色的大眼圈周围,分别是黄色、紫色、绿色和褐色的羽毛。小雷不喜欢带羽毛的面具,他选了一个橡胶的大鬼脸。他喜欢鬼脸张开的大嘴巴,看上去异常恐怖,可以吓得严婷婷嗷嗷尖叫。

“妈妈回来的时候,天就黑了,那时候我们早回家了。”

“那——我们去哪里玩呢?”

“我还没想好,”小雷说,“你跟着我走就行。”

“我们应该先想好去哪里,然后再走。”大雷的眼睛躲在那些彩色羽毛的后面,看着小雷,“妈妈说了,不许我们乱跑。”

“我们不乱跑。”

“妈妈说严婷婷就是因为乱跑,才跑丢的。”

“老师说了,严婷婷是因为走迷了路,我们肯定不会迷路。”小雷说。

两个孩子出门时,周盐正在卧室里换衣服。她探着半个脑袋,看着两个孩子走出家门,心里忽然又怦怦地跳了两下。严婷婷只是个意外。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迅速套上裙子,走到窗前扯开纱帘,盯着楼下寂静的树木和路面,等着两个孩子从楼洞里冲出来。

孩子已经读三年级了,从他们上小学的第二周起,她就没有再接送过他们,来回都由他们自己走;步行也好,坐公交车也好,两站地的路,他们愿意怎么走,就随便他们怎么走。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她一直觉得,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一定要放开养,要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和自由,像山里的小野兽那样,训练出他们独自面对各种危险和挑战的胆量来。天天金丝雀似的把他们圈在笼子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出来进去都由人护送,不知道饥饿是什么,不知道寒冷是什么,不知道风雨是什么,这样养大的孩子,谁知道他们成人以后会是什么材料。将来有一天,比如国家需要他们站出来去保家卫国了,恐怕连个能上战场拼杀的合格士兵都做不了。和她一起经营玉石的兰姐,一说到自己的儿子,就会满脸愁苦地抱怨,说现在的孩子真是难伺候呀,小皇帝似的,冷也不行、热也不行,温也不行、暖也不行,饱也不行、饥也不行。周盐每次听着她发牢骚,嘴上不驳她什么,心里却一直忍不住想笑。过去那些小皇帝,谁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一个是现在这样娇纵着养的?他们花上比常人多十二分的气力去学本领,文韬武略差不多都堪称天下第一了,可稍有差池,仅仅是因为喜欢多写了两首诗词,或是多习了一笔字画,就可能成了亡国之君,猝然把手里的江山弄丢了呢。

当然,撒开养也不是就不顾他们的安危了,就会听任他们像走失的那个严婷婷,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就意外地走丢了,找不到了。

严婷婷也是绿地小学的学生,已经走失一个星期了。周盐现在担心两个孩子,是因为走丢的严婷婷和他们是一个班级的,并且,还和小雷同桌。她担心报纸和电视里对严婷婷走失后的种种猜测,会在两个孩子心里引起某种慌张和恐惧。

现在,几乎全城的人都在寻找严婷婷,关注着严婷婷。晚报上印着严婷婷,时报上印着严婷婷,电视里省台加上市台,有六个频道都在播着严婷婷。电视和报纸不一样的是,报纸上印的是严婷婷穿着花裙子的照片,电视里播的是严婷婷穿着校服在走路和挤公交车。在电视上,严婷婷从学校里出来,先是在学校跟前的公交车站点上了一辆车,上车后,她在车里使劲往后边挤着,头上的小黄帽都被挤掉了。后来,她就像一只小乌龟,背着大书包挤到了车后门,然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了。电视上说这是严婷婷乘坐第一辆公交车时,车上的摄像头给她拍下来的。在这辆公交车拍下的画面里,大家会看到严婷婷弯腰捡了一次帽子,仰头挖了两次鼻孔,还皱着鼻子,大概是冲着车门口的那个摄像头,来回地吐了几下舌头。

小雷在电视里看到严婷婷的时候,说他最喜欢看严婷婷在电视里吐舌头的样子。还说她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这么好玩过,像是吃辣椒被辣到了,要是摄像头再清楚一点,他们可能就会看到她眼睛里被辣出来的眼泪了。

周盐看见的不是严婷婷吐舌头的小怪模样。她关注的是在公交车上,严婷婷的四周挤满的那些又高又大的成年人。她看见,满满一车人里,居然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落到这个小女孩的身上去,看一眼她吐舌头的顽皮小动作。当然,严婷婷漂亮的大眼睛也没有去看任何人,她一直在盯着手中的小黄帽。小黄帽的帽檐,被她在手里折来折去地虐待着。后来,公交车在一个站点上停靠后,车还没有完全停稳,严婷婷就第一个跳下高高的车踏板,从车厢里跳了下去。看电视的时候,小雷一直瞪着那双大眼睛注视着严婷婷,说她怎么跳得那么快,快得就像是从水桶里逃出去的一只蝌蚪。

一列白色的火车从他们站立的天桥下面钻出来,一眨眼睛就跑进了太阳里。大雷不想再看那些跑进太阳里去的火车和黑色铁轨,他转脸看着小雷鬼脸上的大嘴巴,伸手摸着它说:“严婷婷最怕鬼了,她要是没走丢,我们上学时候戴上这些鬼脸,一定会把她吓得哇哇大哭。”

“我最喜欢叼梨那个游戏。”小雷说,“你上厕所的时候,玛丽老师说,谁叼梨叼得速度快,谁就能在万圣节上实现一个心愿。”

“你许的是什么心愿?”

“让严婷婷快点回来呗,我的两支彩笔还在她那里呢。”

“你相信不相信,严婷婷是故意藏起来了?”大雷摸着鼻子上的羽毛说,“严婷婷那天说,她妈妈要和她爸爸离婚了,因为他爸爸在外面又找了个女的。”

“她早就给我说过了。”

小雷把鬼脸取下来,拿在手里看着大雷,想着他们的爸爸妈妈会不会离婚。他想大雷根本就不知道,严婷婷告诉别人的事情,在说给他们之前,早就已经跟他说过了。她一定不是自己藏起来了。她要是想藏起来,事先一定会跟他说的。从她告诉了同学们,她爸爸妈妈要离婚后,她就不和女同学一起玩了。“我妈妈说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最大的敌人就是女人。”严婷婷走丢那天,她看着几个嘻嘻哈哈在门口玩闹的女生,悄悄地对小雷说。

“我们到学校那里去吧?”小雷攀着桥的护栏,一跳一跳地说。

“今天又不上学,我们去学校那里干什么?”

“去那里看看小狗呗,那里有好多卖狗的,还有卖小猫的,卖金鱼的。”

大雷摇着头说:“我现在不想去看狗。你说我们爸爸妈妈会不会离婚?”

“我们去看小鸟吧。”小雷不想回答大雷的问题,他探着脑袋,望着桥下面蜘蛛网似的铁轨说,“我知道一个卖鸟的市场,里面有全世界的鸟。”

大雷弹拉着面具上的橡皮筋,它刚才被他扯断了,接起来后就有点紧了。他来回弹拉着那根淡黄色的橡皮筋说:“我们不会也走丢了吧?”

“我们肯定不会走丢。”小雷说,“我们是男的。”

从天桥上走下来,两个孩子像平时上学一样,肩并肩地朝前走着。他们首先经过的是一排玻璃店,玻璃店已经开门了,每家玻璃店的门口,都像他们上学路上经过时一样,竖着一面造型奇特的镜子,有些镜子里照着停在马路边拉玻璃的小货车和三轮车,有些照着绿化带里那些叶子上落了一层灰尘的冬青,还有的会照着天空和路边那些大树的树冠。在其中的一面镜子里,小雷看见了走到镜子跟前的他和大雷,大雷的脸上还是带着那个羽毛的面具,只是,在镜子里,那个面具上的羽毛好像变长了,大雷的脸也跟着变长了。

除了镜子,每家玻璃店的门前,一定还会摆着一张切割玻璃的大桌子,桌子上铺着红色绿色的线毯。有时候放了学,他们就会围在某张正在切割玻璃的桌子前,看着玻璃店里的人弯着身子,在那里切割玻璃。他们看见,一支笔样的玻璃刀贴着根木尺子,在一大块玻璃上划过去,然后,那个人把玻璃刀往旁边一放,两只胳膊张开,按住玻璃用力一压,刚才划过的玻璃就被整齐地分开了。有时候,玻璃店里的人还会带着一个防毒面具,把透明的玻璃喷成各种颜色,有红色的,有绿色的,有黑色的,有黄色的,还有金色和白色的。看见有人往玻璃上喷这些颜色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见那些在半空中飘着往玻璃上落去的细雾,就会捂住鼻子,拼命地跑过去。但是,如果他们是在往玻璃上绘制漂亮的花朵,即便是气味难闻,他们也还是会躲在附近,选择一辆装着玻璃槽铁架子的小货车,或者是一辆过来买玻璃的小汽车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鲜艳的大花朵,随着飘起来的彩色雨雾,花瓣们一个瓣一个瓣地,在玻璃上面慢慢地盛开着。

小雷揸着手指,在经过的一个鱼缸里摸了一下。鱼缸里没有水也没有鱼,也没有严婷婷喜欢画的小蝌蚪,只有阳光和空气盛在里面。“大雷,我们让妈妈买个鱼缸吧。”小雷侧着脑袋,在玻璃外面盯着他在鱼缸里游动的手指说,“我想养孔雀鱼了。”

现在,玻璃店刚刚开门,还没有人在桌子上面切割透明的玻璃,也没有人戴着难看的防毒面具,往那些透明的玻璃上喷好看的花。没有可以让他们逗留下来观看的东西,大雷就走得风快,速度差不多跟平时去上学时一样了。

“大雷,我们让妈妈买个鱼缸吧。”小雷跟在大雷后面,又说。

“我不想养鱼,我想养几只鸟,因为鸟有好看的羽毛。”大雷手里举着羽毛面具说。

“小鸟会在笼子里拉屎。”小雷说。

“鱼也会在鱼缸里拉屎。”

“那我也喜欢养鱼。”小雷说,“我要让妈妈买个鱼缸。”

在玻璃店的前面,过一个超市,再数到第三根电线杆,就是婚纱摄影器材城了。从婚纱摄影器材城里穿过去,再过一条马路,一片居民楼,就是他们的绿地小学。他们中午吃饭的小饭桌,就在那片居民楼当中的一栋楼里,那栋楼紧挨着学校,是他们英语老师的姐姐开的。到小饭桌里吃饭的时候,他们站在窗子跟前,就能看清楚学校里的大门和教学楼前面的操场。操场上铺着红色绿色的橡胶地面,上面画着一圈一圈白色的跑道。在操场最南边的一个角上,没铺橡胶地面的地方,有个大沙坑,女生们都喜欢在那里跳远。严婷婷就特别喜欢跳。他们在小饭桌的窗子前面往操场里看时,总是会看见吃完饭的严婷婷在那个沙坑里跳来跳去。严婷婷不在外面的小饭桌里吃饭,她是在学校里面的小饭桌里吃午饭。她悄悄地告诉小雷,她妈妈说学校外面小饭桌里做出来的饭,都是用鸡油鸭油和地沟油做的。严婷婷走丢前的一天,小雷问英语老师,他们在小饭桌里吃的饭,是不是用鸡油鸭油和地沟油做的。英语老师问他这是听谁说的?“严婷婷说,是她的妈妈说的。”小雷说。英语老师看着趴在桌子上画蝌蚪的严婷婷,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辫,问严婷婷,她妈妈最近是不是生病了。“我妈妈没有生病。”严婷婷摇摇头,很认真地回答英语老师。那天,小雷想了半节课,也没有想明白,英语老师为什么会问严婷婷,她妈妈是不是生病了。英语老师就是英语老师,她又不是医生,可以卖治病的那些药片。

穿过婚纱摄影器材城时,大雷在一个里面摆着各种相框的店门前停下来,往里探着脑袋,指着门口相框里一大幅鸟的照片说:“小雷你看,这只鸟的羽毛漂亮不漂亮?”

“我还是要养鱼。我要让妈妈买个鱼缸。”小雷靠拢过去,盯着照片上那只长着蓝色羽毛的鸟看了一眼。那是意大利的一种园丁鸟,他在电视里看到过。它们喜欢搭建漂亮的鸟窝,还喜欢把一些彩色的大理石石子和五颜六色的小东西,叼进它们的窝里。

“那好吧。”大雷说,“你让妈妈买一个鱼缸,我让妈妈买一只这样的鸟。”

“严婷婷家里养的全是孔雀鱼。”小雷说,“她那天用我的彩笔画画儿时,说要送给我两条孔雀鱼,现在还没送呢。”

阳光有种说不上来的明亮,亮得里面都带上了黑斑点。下楼后,周盐在带着黑斑点的阳光里仰头望了眼天空,又朝花坛里瞅了一眼。沙尘暴昨天晚上留在那些树木花草上的厚厚痕迹,经过了一夜后,仍然完好无损地保留在各种物体上,和阳光一起,亲热地覆盖着它们。周盐脑子里滑过了严婷婷吐着舌头的顽皮身影。这么大的沙尘暴刮起来的时候,真不知道小姑娘会在哪里。坐进车里时,周盐又想,严婷婷的妈妈在昨天晚上的沙尘暴刮起来之前,一定会从医院里跑出来,带着纱巾和口罩,一条街一条街地,去寻找她的孩子严婷婷。昨天到学校里去开家长会时,周盐听一些家长们在悄悄地议论,好像严婷婷的妈妈有点精神失常了,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在严婷婷走丢后的第二天里,绿地小学就召开了全体家长会。学校里开完后,孩子所在的班级又在五天时间里开了两次,主要是班主任向家长们通报寻找严婷婷的最新进展情况,请家长们在家里认真安抚好孩子们,千万不能让他们的心里产生阴影和负担。“严婷婷的走丢只是一个偶然事件,是孩子自己在外面迷失了路。绝对不是外面谣传的那样,孩子是被某些犯罪集团偷去,割器官去了。这一点,请各位家长一定放心!”最后两句话,剪着短发的班主任宋老师反复强调了不下三遍。她的眼睛红红的,嗓子也有点沙哑,看不出是因为她感冒了,还是因为严婷婷走丢后,她一直没有好好休息。

周盐一直不相信,走丢的严婷婷会是被人骗去,割器官卖去了。但是,兰姐相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兰姐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空穴来风。前些天你在电视上也看到了,有个南方的小伙子被骗了出来,在一家黑诊所里,还不是被人把一个肾割走了。”

看着兰姐脸上的表情,周盐还是摇了摇头。“不信我们就慢慢地等着。”兰姐盯着手上新换的钻戒说,“看看近期还有没有孩子走丢,真相就大白了。”

阳光在明媚地照耀着大地,照耀着树木和花朵,也照耀着落在枝叶上的灰尘。周盐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洒在树木上的阳光,拿出手机,想着要不要给玛丽老师打个电话过去,请玛丽在孩子到了之后,给她发条信息过来。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草木皆兵!她笑着想。不能因为一个孩子意外走丢了,一座城市里所有的孩子,便都处在了高度戒备状态,被集体收缴了应该属于他们的自由和阳光。尤其是她的两个孩子,他们从上学第二周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独立行动的,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她应该对他们充满了信心。他们和走丢的严婷婷不同。严婷婷从上学的第一天开始,一直都是由家长接送的。严婷婷的妈妈在电视里说,她女儿走丢的那天,是严婷婷要求独自去上学的第一天。“第一天啊。我为什么要答应她,不去接送她?”那个女人在电视里泣不成声地自责着,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这就是把孩子养在笼子里的后果。在电视上看到这里时,周盐一边同情着那个悲痛欲绝的女人,一边扭头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孩子。小雷看见她在看他们,从另一只沙发上跳了过来,趴在她的肩膀上说:“妈妈,要是我和大雷走丢了,您是不是也会像严婷婷的妈妈这样,到电视里哭着找我们啊。”

“我才不会哭也不去找呢。”周盐说,“因为我知道,我的孩子不会走丢。”

“要是我们走丢了呢?”小雷说。

“你们不会走丢。”周盐摸着儿子的脑袋说,“你们从上学开始,每天都是自己去学校。严婷婷走丢了,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自己走过路,她没有记清楚回家的路怎么走。”

“我是说,要是我们走丢了呢?”

“你们怎么会走丢呢?”周盐按摩着小雷的脑门说,“你们不会走丢的。”

小雷按住了妈妈的手,不再让她按摩。他瞪着圆圆的眼睛,扭头看了眼大雷,继续问道:“为什么我们不会走丢?”

周盐假装思想了一会儿,拉起小雷的两只胳膊晃动着说:“因为,你们是勇敢的男子汉。”

“可是,老师给我们说,我们近期去上学,最好还是要家长接送。”大雷骑在健身球上,在旁边蹦跳着说。

“老师说的是那些一直由家长接送的孩子。”

“不是。老师说的是所有的同学。”小雷注视着周盐的眼睛固执地说,“妈妈,要是我们走丢了呢?”

周盐被小雷脸上固执的表情逗笑了,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说:“儿子,相信妈妈,我的儿子一定不会走丢的!”

凤凰山花鸟市场里面,根本没有大雷在摄影器材城的相框里看见的那种鸟。两个人在离开花鸟市场时,在市场门口买了两瓶阿萨姆奶茶,开始磨蹭着朝学校的方向走。

学校大门像平时那样,被一道不锈钢的推拉门严严实实地关闭着。不同的是,现在,一辆卖西瓜的大车,挡在了学校推拉门的外面。小雷绕过卖西瓜的汽车尾巴,走到推拉门前,趴在一道缝上往里看着。教学楼前没有一个人,操场上也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只躲藏着的知了,在离推拉门最近的一棵梧桐树上拼命地唱着歌。小雷仰着头在树上找了找,手掌一样的树叶子密密麻麻地遮挡着,他根本就找不到那只知了的半点影子。

离学校门口二百米远的地方,是公共汽车的一个站点。小雷和大雷一前一后上了365路公共汽车后,小雷先是站在车门口,用手指一个一个地指点着,数了一遍车上的人数。不算他和大雷,也不算司机,车上总共只有五个人,一点也不像严婷婷坐车的时候,车里挤满了大人的胳膊、腿和脑袋。数完了人,小雷才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雷身边,在他后面的座位上坐下来,顺着大雷手指的方向,看着司机背后的电视。电视里一个民工,正在公共汽车里大声嚷嚷着打着电话,声音吵得一车人都在皱着眉头看他。打电话的民工旁边,坐着个小女孩,她也瞪大眼睛在看着那个人打电话。看了一会儿,小女孩就站了起来。她拉拉那个民工的袖子,仰头看着那个民工说:“叔叔,公共场所里不能大声喧哗,这样会影响别人的。”民工投降似的举着手机,看了女孩子一眼,然后用一种让人发笑的语调说:“在你们城里,不让随便抽烟就算了,怎么连大声说话也不行啊。”

在过道的另一边,坐着两个和电视里的人一模一样的民工,他们的衣服上都粘满了白色涂料。小雷偷偷地瞄了他们一眼,看见他们脚边的篮子里,放满了锯子刷子铲子之类的工具,中间还有一个玻璃店里的人往玻璃上喷各种颜色的油漆时,戴在脸上的那种防毒面具。挨着过道的那个人,扭脸看着和他并排坐着的伙伴,说这不是在嘲笑我们嘛。我们把老婆孩子庄稼地都扔下不管了,跑来给城里人干活,他们还这么嘲弄我们。

严婷婷也是跟着她爸爸妈妈从乡下到城里来的,小雷想,他可是从来没有捉弄过她。

车辆到达通讯城的站点时,小雷趴到了车窗子上,指着路边广告牌上的巧克力对大雷说:“大雷,大雷,电视里播放严婷婷的时候,她就是在这里开始吐舌头玩的。你看,她原来不是被辣椒辣到了,她是想吃这些巧克力了。”

“严婷婷她妈妈就是在超市里卖巧克力的。”大雷说,“严婷婷说她最讨厌巧克力了。”

“她才不讨厌巧克力呢。”小雷说,“她妈妈是卖巧克力的,又不是造巧克力的。她说她过生日的时候,她妈妈才会给她买一块巧克力,还不是外国的。”

“等她回来了,我们送给她一盒外国的巧克力行不行?”大雷说。

“就送给她一盒荷兰的吧。”小雷说,“我们家里还有爸爸从国外邮回来的,妈妈说要等兰姨家的贝贝过生日时,去送给贝贝。回家后我们要先把它藏起来。大雷,你看见没有,电视里那个小女孩的辫子,和严婷婷的辫子一模一样。”

“严婷婷的辫子上没有系蝴蝶结。”

“严婷婷还喜欢戴一个发卡。”

“严婷婷喜欢红颜色的发卡。那天在电视上,她还戴着那个红色发卡呢。她的发卡要是有魔力就好了,我们就能知道她在哪里了。”

“《哈利·波特》里面那些魔力都是假的。”

大雷说:“世界上要是有魔力就好了。”

“妈妈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魔力。”

“你说魔术算不算魔力?”

“魔术不是魔力,魔术是魔术,我们两个人还会用扑克牌变魔术呢。”小雷转动着手里的饮料瓶子说,“严婷婷要是被魔术师给变走的就好了。魔术师在电视里表演大变活人的时候,他们把一个人装进箱子里,蒙上一块红布,等着再打开那个箱子,箱子里面就换成了另一个人。到最后,被变走的那个人,一定会从别的地方跑回来。”

“严婷婷会不会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魔术师给变走了?”

“不知道。”小雷说,“等严婷婷回来后,我们问问她就知道了。”

“她会不会死了呢?”大雷说。

“不会!她就是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人和动物走丢了,都不能等于死,要不我们楼下怎么会有那么多流浪猫呢。”

“可是严婷婷已经走丢一个星期了。兰姨和妈妈说,一个星期了还找不到严婷婷,她就有可能死了。严婷婷要是死了,你说她会去哪里?”

“去天堂呗。电视里死了人,都是这么说的。”小雷想着严婷婷跳沙坑的样子,真像《海底总动员》里那些为了逃走在鱼缸里跳高的鱼。她一定不会死的,她那么喜欢跳沙坑。但是,这些天她在外面饿了,会吃什么呢?会不会去垃圾桶里捡东西吃?他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出来。“她回来后要是给了我孔雀鱼,我就不让她还我彩笔了。”

“她可真够笨的,比一只蚂蚁都笨!找不到路了,她为什么不给她妈妈打电话?”

“我保证她没有带钱。她说过她最讨厌钱了,他爸爸就是因为赚了很多钱,才不要她和她妈妈的。她没有钱,就没有人让她打电话。”

“那她为什么不去找警察?老师说过,遇到坏人就打‘110’找警察。”

“她肯定没有遇上坏人呗。没有遇上坏人,她就一直自己在找回家的路了。”

“可她找不到路的时候,就该去问问别人,路怎么走。”

小雷说:“你不懂,她不问别人,肯定是害怕遇上坏人。她一个人在路上走,坏人看见了,也以为她认识路,马上就会到家了。”

玛丽老师打来电话时,周盐正站在泰山脚下的一家酒店里,在打开的窗子前,迎着阳光,等待着“行云流水”。这是她在网上胡乱转悠时,认识的第十个男人,刚约会了两次。男人的职位不高,是一个开发区的副区长,可平日里还是忙得脚后跟敲脑勺,夸张着说他的时间就像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里女主角的乳沟,拼着命挤才能挤出几分钟来。所以,这两次约会,都是周盐开车赶过来。听见手机响,周盐转身往床边走着去拿手机,想着会不会是那位副区长临时有事不能来了。不来就不来,反正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可以上床的男人。

摸起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是“玛丽”两个字,周盐猜测着玛丽又为什么事情给她打电话。这个时间,孩子们应该在上最后一节课,她想,也许又是为了他们那个周年年庆的事情。昨天她已经收到了他们发来的短信,邀请她到时陪着孩子们前去参加。全民商业时代嘛,任何行当都会像她卖那点玉一样,只要想留住客户,想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推销出去,把别人腰里的银子转换进自己的兜里,就难免就要花上一点心思,去讨得一些老爷太太们的欢心。

“是这样的周女士,”玛丽老师说,“您的两个孩子,大雷和小雷,今天上午没有来上课,我想问您一下……”

“不会吧?”周盐打断玛丽的话,大脑里,忽然像秋天夜晚的虫鸣般响了起来。她在那些虫鸣声里尽量语调平缓地说,“两个孩子还是在平时出门的钟点,去上课的……”

“他们的确没有来。”玛丽老师说,“您知道的,这个时间,我们已经在上最后一节课了。我刚从教室里出来。”

“怎么会呢?”周盐努力驱赶着那些虫鸣,“不会的!请您再进去看一下好吗?”

“好的,您先别着急。”玛丽老师说,“是这样,我现在就在孩子们的教室外面,看得非常清楚。我想,也许是孩子们在路上走着,被什么好玩的东西吸引过去,就把今天来上课的事情给忘了。我们再耐心地等一会儿吧。”

“好的。”周盐说,“我在外地呢,如果他们十分钟后还没有到,麻烦您再给我来个电话好吗?”

挂掉玛丽老师的电话,周盐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手机都差点顺着湿滑的手掌掉到地上。她使劲攥着手机,提醒自己不要慌乱,要相信两个孩子不会出现严婷婷那样的意外。他们是两个孩子。她对自己说,两个孩子在一起,一定不会出现那样的意外。要相信他们,他们是两个从来没有让她担心过什么的孩子。对,一定是像玛丽老师说的,他们在路上被什么好玩的东西吸引住了,比如一只他们在动物园里才能看见的猴子,现在牵在一个人的手里在大街上走着,正好和他们碰在了一起;或者是一匹进城来捡砖头的马车,他们因为喜欢看那匹马,喜欢看马的大眼睛,漂亮的马鬃和它来回甩动的长尾巴,一直跟在它的后面走着,最后就把学习的事情给忘在脑后了……

周盐下意识里拨出了“非洲男人”的手机号。但是,没等信号飞出去,她就速度迅疾地按掉了。这些年,“非洲男人”一直在非洲转来转去地推销毛巾,这会儿应该是在阿尔及利亚。她想,自己要是告诉他孩子们不见了,这杯远水不仅解不了近渴,还只会让他找着各种借口,开口来责骂她。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教子方式。”那个“非洲男人”在非洲,除了想着怎么去赚非洲人的钱,就是反复地在网络和电话里对周盐强调着他的教子观点。他已经完全忘了她还是个需要男人呵护和疼爱的女人。因为不赞同周盐教育孩子的方式,认为她是在为自己不负责任的偷懒找借口,这些年,他已经几次以离婚要挟过她了。周盐强迫自己安静了三秒钟。三秒钟之后,她想了想,还是按下了兰姐的电话号码。现在只有拜托兰姐,请她叫上后援团里的几个姐妹们,先去帮忙找孩子了。至于家里的老人们,她想过了,还是先不要惊动他们。如果他们知道两个孩子不见了,还没等他们出门去找孩子,保不齐他们中的哪一个就会率先急出心脏病来,进了医院急诊室,被医生们手忙脚乱地推进手术室里抢救去了。

两个孩子不见了?和周盐预想的一样,兰姐果然就拍响了桌子。从她做房地产商的丈夫在外面养了女人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威逼利诱着几个要好的姐妹,成立了一个家庭生活后援团。后援团里的姐妹们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这个团长知道了,都会激动地拍打桌子,常常拍得她们这些团员都在替她指头疼,担心她哪根手指会不会突然骨折。

兰姐夸张地拍打着桌子,大声嚷着:“你现在在哪里盐水,是不是在床上?报警了没有?”

“我在看泰山玉呢,”周盐说,“先不用报警吧?他们肯定不会走丢!我是担心他们会偷偷地去了黄河边。小雷一直要去黄河里玩,我觉得那里危险,没同意他们去。”

“去黄河里玩有什么危险!”兰姐说,“你这个人真是没心没肺没肝没肠!怎么就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像走丢的那个小女孩,叫什么来着的……”

“严婷婷。”周盐说。

“对,像那个严婷婷,被坏人给弄走了。”

“不会吧?现在不是还没有人确定,严婷婷是被坏人弄走了吗?”

周盐本能地拒绝着那些冰冷的刀尖带给人体的恐惧感,心里却跳出了严婷婷在公交车里来回吐舌头玩的那个镜头。随着好几家电视台在不断地播放这段录像,小雷说他还是最喜欢看严婷婷吐舌头的样子。她真像是被辣椒辣到了。小雷每次看到这里,都要这样说上一遍。后来,电视里再次滚动着播放这个画面时,有两次,小雷一下子就跳到了电视跟前去,趴在屏幕前,大声对着屏幕上的严婷婷说:“你不要老是在里面吐舌头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没有被辣椒辣到,你还是快点从电视里跑出来吧!”

“现在这个宝贝时代,什么没心没肺的新鲜事不会发生!真是和你这种人说不明白!”兰姐说,“你先别着急了,我现在就招呼上她们,分头找孩子去。”

周盐极力想避开那些恐怖的念头。她语调固执地说:“黄河的沙漩里今年已经卷走好几个人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走进河里去。”

“好了,黄河黄河,你是不是患上强迫症了。”兰姐说,“真不是我吓唬你盐水,你整天鼓吹孩子要野生着养,要养出他们独自挑战世界的胆量来,现在好了,准备好筐子收获你的胜利果实吧。一个严婷婷,已经让全城的家长都吓破胆了,怎么偏偏就吓不着你!”

他们不会像严婷婷那样走丢的。在兰姐有意无意地恐吓里,周盐再次安慰着自己。

安慰归安慰,周盐心里还是一阵阵地,慌乱成了一片杂草丛;那些尖细的、失去了露水珠的干硬草叶,正以一种刀片的韧劲和力量,在刺穿着她的心脏,颤抖得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他们一定不会像严婷婷那样走丢的。她抓起包往外走着,严婷婷走丢前在公交车上吐着舌头玩的画面,又固执地钻进了她的大脑里。这次,那条小舌头在她的大脑里面不停地吐着,吐着,仿佛一条受到了惊吓或者攻击的蛇,恐惧地昂着头,咝咝地吐出的芯子。

在365路公共汽车的终点站下来,往前走五十米,就是一个公共汽车的停车场,每一辆在这里到达了终点站的公共汽车,都会被开进停车场里休息一会儿,然后,再排着队从里面被开出来。进入停车场之前,两个孩子经过了一家大型物流中心的入口。那个入口用一根涂着红白杠杠的长杆子挡着。他们看见,有车要进去时,那个长长的杆子就像一个人的胳膊,做操似的高高地抬起来,然后,等车屁股也跑过去之后,那条胳膊再平落下来,重新挡在路上,挡着一些风,也挡住了杆子那么长一节阳光。

走到横杆跟前时,小雷把手里的饮料瓶子递给大雷,他先是过去将两只胳膊吊在了横杆上面,然后又像攀高低杠那样,把两只脚也攀到了上面。

“那个不能玩。”大雷说,“杆子一翘起来,就会把你摔下来。”

“它太好玩了。”小雷说,“你也上来玩一下吧,它太好玩了。”

“你下来!你要不下来,我就喝你的饮料了。”大雷晃着手里的瓶子。

“你不能喝!”小雷从横杆上跳下来,飞速地把瓶子夺到手里,大声说,“这是我的。”

“你把我的都喝光了。”大雷说。

小雷把瓶子举在了头顶上。他从横杆旁边绕过去,走到一块上面印着南京、上海、深圳、广州的大铁牌子下面,回头对大雷招着手:“大雷你快来看,严婷婷说他爸爸卖的手机,都是从广州运来的。”

“严婷婷会是去了广州吗?”

大雷小跑着到了牌子下面。他跟小雷一样,也在仰头看着广州两个字。

“我也不知道。”小雷踮着脚,右手的食指在广州两个字上画着圈圈。

在广州两个字上画完圈,两个人相随着走出物流中心的入口,一路跑着步,跑进了365路公共汽车的停车场。停车场里停满了公共汽车,它们在热烈的太阳下安静地停着,全都一动不动。小雷按着车牌号,先是找到了他们刚才乘坐的那辆车。现在,那辆车的车门关着,但有几个车窗是开着的,一只金黄色翅膀的蜜蜂,正在一个半敞开的窗子跟前,来来回回地飞着,它一会儿在下面的玻璃上落一下,蠕动几下毛茸茸的小爪子,一会儿又在上面的玻璃槽上轻轻地碰一碰脑袋,好像它的脑袋有点痒痒了。

“蜜蜂,你是不是闻到花的香味了?”小雷对蜜蜂挥着手说,“花在车的那一边呢,你看见没有,那里有个大花坛。这里都是车,是铁和玻璃,一朵花也没有。”

停车场里停了五十二辆公共汽车。小雷数完了一遍,又数了一遍,然后又数了一遍。数到第五遍的时候,他从一块车窗玻璃上,认出了严婷婷乘坐过的一辆车——在一块车窗玻璃上,有着严婷婷画下的三只白色小蝌蚪。严婷婷最喜欢用修改液画小蝌蚪了,她的书本上,课桌上,作业本上,到处都被她画满了这样的蝌蚪。就连她的衣服角上,铅笔盒上,书包上,发卡上,也同样被她画上了一只只白色蝌蚪。严婷婷的家距离这里,只有一个路口。小雷想,严婷婷从第一辆公共汽车上跳下来,换上365路车之后,她肯定是刚一坐下,就从书包里拿出了一瓶修改液,在挨着她脑袋的车窗玻璃上,画下了这几只白色蝌蚪。严婷婷画的蝌蚪模样很怪,都长着两只圆圆的小眼睛。

大雷跟在小雷屁股后面,在停车场里转到第三圈,就有点不耐烦了。“你不是说我们去动物园吗?我们到动物园里去看海豚和长颈鹿吧?”大雷朝停车场旁边的栅栏前走着,停车场的隔壁,就是动物园。

“动物园里已经没有海豚和长颈鹿了。”小雷朝严婷婷画的那些小蝌蚪吐着舌头。

在太阳离坠落大约还有三个小时的时候。趁着大雷又在摆弄他的羽毛面具,小雷把拿了一天的阿萨姆奶茶,迅速藏到了花坛里一丛月季花后面。在学校里玩游戏时,他藏了任何东西,严婷婷只要嗅一嗅鼻子,就一定能准确无误地去把它们找出来。离开花坛前,小雷又用欢快的眼神,偷偷地朝花丛里扫了一眼。明天,他想,走丢了一个星期的严婷婷明天肯定会回来,跑到这里,把他藏在花坛里的奶茶,从月季花丛的后面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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