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化学”视域下的川盐文化体系研究
2013-08-30赵岚
赵岚
【摘要】“川盐古道”上,千年的川盐文化作为华夏文明的瑰宝影响着川、鄂、渝、湘、黔等地区的文化、经济发展。本文试图以“生态文化学”的视角,探讨以“川盐古道”为纽带的中国盐文化的繁衍史,特别是“川盐古道”对巴文化、三峡文化以及民族多元文化形成的作用;发掘川盐文化的具体形态,梳理一段在华夏文明史上淹没已久却显赫一时的“因盐成城”、“因盐成都”、“因盐成国”的“盐史”,以此勾勒出生动的盐文化坐标系,进而提出对川盐文化的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有效地保护和利用。
【关键词】盐文化;生态文化学;川盐古道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139(2013)01-0072-4
谈及巴蜀,自古入川多走两条路:北向古栈道,从汉中广元入川;东边水路,自夔门人川。太白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川盐古道养在深闺,并未被人熟知。
一、生态文化学视域下的盐史
(一)盐资源,古人类密集聚居的指向标
千百年来,人与自然的关系从人畏自然、人统治自然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三个阶段,无一不是在一个大的生态圈中进行,即生态环境与人类相互依存的关系。
所谓“生态文化学”是以“生态”为轴心所展开的文化研究,理论基点是认为人类的所有文化行为和文化结果皆是整个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各种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因此“生态文化学”旨在找寻特定文化现象与某种文化环境之间的密切关联。民间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文”之说,即指以生态文化学的理论基点寻求不同环境因素对文化的塑造之因和形成之果。
按照任乃强先生所言一四川盆地原是侏罗纪内海,沉积有将近两万年的盐质。三叠纪时期印支运动和侏罗纪时期燕山运动使四川西部海槽全部褶皱隆起,加之华南地区地盘上升'海水会逐渐退出。此后残留的海水经强烈蒸发,便会形成广泛的蒸发盐类沉积。[1]简而言之,由于地壳运动,盐溢出地表,形成自然盐泉、咸石或咸土。
由于脊椎动物普遍具有嗜好咸味的生理需求,动物往往先于人类发现古盐泉,盐泉地区也就有了“白鹿饮泉”等美丽传说。人类通过观察动物的行踪也找到了自然流出的盐泉,并开始在盐泉边定居,逐渐形成有规模的聚落。
由于地质的原因,决定了有盐的地方便聚集形成了早期的人类活动。在渝东巫山县庙宇镇龙骨坡遗址发现的巫山人化石,距今已经有了201--204万年的历史,比“元谋人”还早30年,是迄今为止被发现的最早的古人类遗址化石,被誉为“亚洲金牌”。[2]各种证据显示,在原始社会旧石器时代早期,四川东部(今渝东地区)就逐渐形成了一条后来对中华文明影响至深的贯穿大半个中国的“盐道”,俗称“川盐古道”。
在盐文化的历史上,盐一度被称为“巴盐”、“盐巴”,都表明了“盐”这个与人类生活休戚相关的重要生活、生产资源与“巴国”、“巴蜀”、“巴人的密切关系,甚至有学者将川盐运输所自然形成的一条盐文化路线称为“中国内陆最重要的文化沉积带”。[3]可以说,一条“川盐古道”,串连起一条中华文明的文化史。
(二)一“盐”兴邦,一“盐”丧邦
4000多年前盐文化的开启是人类聚落文明的开启因素之一,坐落于“川盐古道”的古代巴国因盐而迅速兴盛。这条贯穿中华腹地的千年古道,因盐而兴,在繁荣地方经济、传播地区文化等方面,都起到重要的作用。
在先天的地理优势基础上,勤劳智慧的巴人首创了“汲卤煮盐”的方法,大大增加了盐的产量。巴蜀一带因拥有巫山盐泉,东岩碛坝盐泉、云阳卤泉、开县温汤井盐泉、万县长滩盐泉等盐泉日益强大,巴国最终也达到《山海经》中所描述的“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樯,食也。”之境,此可谓一“盐”兴邦。
依傍长江水系的地理条件,产量丰富的巴盐的外运成为一种必须。当时盐的往外运送必途径“川盐古道”的水、陆两线。由于盐的重要性,水路一线很快便成为了巴国的经济线和文化传播线。然而,水路方面的盐运面临两大困难:一为来自自然的长江天堑,二为来自人为的战乱险阻。为了方便盐的运输,巴人在险峻的大巴山上开凿修筑了天险一般的“运盐大道”,东至楚国、北至中原。
而陆路的盐运大道,则为史书上所记载的“官盐大道”,途经云安、渝东,翻越大巴山、巫山,进入武陵山一带。在运盐过程中,沿途上各大名城名镇逐渐成型,成为了“中国内陆最重要的文化沉积带”,即所谓“因盐成市”、“因盐成城”。
然而,树大招风,因盐富庶的巴国很快引起了邻国的觊觎。秦、楚两国皆因对盐业争夺不断挑起与巴国的战争。巴楚的连年战争以及后来的秦灭巴楚,都导致,巴国,这个因盐而起、因盐而兴的聚落,最终也因为“盐”而丧邦。兴盛一时的“千年盐道”因为道路艰险而逐渐荒漠,淡出人们的视野,然而其曾经辉煌的过往,对经济繁荣和文化传播所起到的作用,穿透历史的尘埃,依然泛着耀眼的光芒。
二、川盐古道一一盐文化坐标系
必须承认,四川盐业的发展带动的不仅是一个城邦,一个国度的经济发展,更是在中华文明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川盐文化坐标系纵横两条,分别就盐文化发展史、盐文化的多种形态展开。
在时间纵线上,盐文化的源起可以追溯到4000年前。根据史料记载,夏、商时代就有了将盐政初税作为贡税的做法,历朝历代,统治者更是通过控制盐的产和销到达维护统治的目的。
对于川盐而言,盐文化因巴人而起,其凿井煮盐,更因产盐和运盐在途中形成了大量的古城、古镇、古群落。两千多年前的凿井煮盐的历史使川内多座上千年古镇建镇成为了“南腔北调”的聚集地,如云阳的云安古镇,小小一镇人口在顶峰时期却达到了6万人以上,宫殿会馆众多,甚至有了“九宫十八庙”之称。
昔时昔地,盐业文化、地域文化、宗教文化得到了一定的融合与多元化的发展,独具特色的“峡江古镇”应运而生。古镇如今虽大都被淹没,但从遗址中出土各类陶制釜器,从大至小的盛盐的量具,展示着人类文明之初与盐业相关的生产活动[4]。
“川盐古道”上形成的古镇群落逐渐成为一条不同民族聚居群落的脉系,成为古老中国多元文化交流的重要渠道,土家、白、苗、侗、羌、傣、布衣等少数民族相互交融,又各自保留了民族文化的本源性,对中国后来的多民族文化形态的形成做出了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
于形态纵坐标轴上,从古至今,盐文化形式,盐井、纪实文献、诗歌、小说戏曲都成为了川盐的文化载体。
三、错综交融的川盐文化形态
(一)“有形”与“无形”中的文化沉淀
古人云“煮海易,煮井难,煮滇井易,煮蜀井难,难凿井,难及泉,难汲泉。汲泉,难在设锅;锅设,难在置车。及泉,井漏,难补;已汲,井枯,废难。”可见,在我国盐类生产中,以井盐最为奇;在井盐凿取中,以川盐最为难;在川盐文化中以“千年盐都”自贡为执牛耳者。
自贡坐落于四川盆地南部的上丘陵地区。自东汉章灵帝时期,自贡地区开始大规模产盐,至唐朝年间其产盐业已是闻名于全川,到了清朝雍正皇帝之时由于自贡地区盐业的快速发展,统治者更是在自流井、贡井划出了当时的“经济特区”。自贡这座因盐而起、因盐而兴的古都也有了“富庶甲于川中”的美誉。
自贡在川盐的制作、运输等环节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其地较早出现的“凿井法”代表了中国古代钻井技术的较高水平,在世界范围内也是先进的,被誉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有“世界石油的钻井之父”之称。
更为可贵的是,以自贡为首的川盐文化由于地处内陆,故其文化多是以传统制盐业和地方传统习俗为基础,受外界影响较小。两次“川盐济楚”不仅将川盐发展带入“黄金时期”,更使得井盐文化与其他地域文化有了互通有无的机会——在如此平台下的井盐文化大致可看做“有形”与“无形”两类。
川盐文化的“有形”之形大多以古楼阁、庙宇、园林建筑、纪实文献、劳动工具、井盐遗址等形式呈现。在这类文化载体虽无可厚非的是宝贵的川盐文物,但这类文化形式将川盐文化符号化,使其略显单薄;而川盐文化的“无形”之形从劳动中挖掘劳动外的生活之美,对于川盐文化底蕴则是一种补充。“无形”的川盐文化重在内涵的体现,多以诗歌、小说、戏曲等艺术形式以及盐商文化等形式出现。
(二)川盐文化具体形态
随着自贡川盐生产业的出现、发展,盐价值的符号化和井盐业价值观和盐业相关的整个生产生活领域逐渐形成,这种依附于盐业的文化现象由于地域的不同而各有所不同。自贡盐文化也是川盐文化中最具特点的一个。
自贡居于内陆地理环境使其本土文化根深蒂固,而在运盐过程中的民族文化、码头文化使自贡盐文化具有自己的多样性,也有具体性。以自贡为首的川盐文化体系中主要包括盐业里的英雄崇拜,技术文化,盐文学、艺术,地名文化,古迹名胜、民俗风隋、文化节庆、庙会、灯会和特色饮食文化等形式。
盐业中的英雄崇拜具体表现为,自贡地区拥有大量的井神、火神这类保佑井盐业兴旺发展的庙宇大殿。不同年代的井神庙、火神庙、井口土地庙等作为各年代自贡城市文化活动的重要场所,表达着当地人民对于井盐业发展欣欣向荣的共同愿景。而众多以盐场生产、民俗为背景的文学作品如王余杞的小说《自流井》,以及由自贡盐商兴办的戏曲堂,众多用盐井命名的街道、大坝如自流井、盐店街、进盐坝等都为自贡的地域文化留下了盐文化的烙印。
节庆活动本是源于民间,为了纪念包括传统节日、国家法定节日或各类特定事件所开展的文艺、游乐活动。形式各异的节庆活动是对特定历史文化符号的再现,丰富着人们的精神世界,也将特定文化延续传承。川盐历史悠久,独具一格,其将盐文化作为活动主题的同时,对于一个城市发展而言,其既是一种文化活动,也是一种重要的经济活动。节庆活动囊括了音乐、舞蹈绘画、民俗等方面,从不同角度展示了瑰丽的文化遗产。
灯会也是由川盐文化的一枝,有着“天下第一灯”之称的自贡灯会更是全国闻名。相传自贡人最初为了庆丰收、表富庶,便在传统的元宵节前后户户张灯结彩。盐自此为当地人所带来的不仅是生命线的供给,更是衍生出了一种新的文化形式。
与灯会并重的则是庙会也叫庙市。庙会文化各地皆有,各自不同。川内盐民们的庙会主要将神明祭祀与井盐文化、民间商贸相结合。各类庙会中最为著名的则是农历十月初一的牛王会。自贡民间自来相传“山小牛屎多,街短牛肉多。河小盐船多,路窄轿子多”一句话。在产盐业中,牛是主要的劳动力,人们则通过拜牛王来祈祷牛王为他们带来好运和财富。
此外,四川的饮食文化与井盐文化联系紧密。以自贡位列,其井盐拉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更使这座小城餐饮业随即发展。在饮食上,自贡地区的饮食自成一体。盐帮菜,是以自贡地区为代表的地方菜系分支,历来有“吃在四川,味在自贡”之说。自贡的盐帮菜在川菜“百菜百味”的基础上,具有“味浓、味厚、刺激”的特点,在保证了较强的视觉效果的基础上,保有强烈的味觉刺激,被民间公认为“极端的美食”。作为川菜三大菜系之_的自贡“小河帮”菜与井盐密切相关,水煮牛肉、富顺豆花,如此种种闻名于川菜之列。
另外,自贡川剧与盐业关系尤为密切,其戏台多设于盐场会馆和殿宇的对面,唤作“万年台”。许多盐商们亲自办戏台,一来重视、二来酬薪颇高,故各地戏班、名角儿都愿来此献艺。随着川剧“资阳河道”的戏曲中心向自流井转移,川剧界中也自然形成“不到自流井唱戏,算不了戏中仙”的说法。
四、盐文化的传承、嬗变与利甩
4000多年的盐文化发展史,就是一部新旧文化传承、更替史。巨厚的盐资源是华夏文明的生态特点,正是由于丰富的盐资源和生生不息的盐文化成就了灿烂繁荣的华夏文明。但是,“川盐古道”之内,川盐文化由于其历史性、科学性、唯一性和不可再生性的文化属性,部分文化碎片早已残败、散落甚至是消失。
“川盐古道”的形成既是巴蜀地区地质资源自然选择的结果,同时也是古代巴蜀人辛勤劳作的结晶。虽然,“川盐古道”在今时今日已经趋于沉寂,仿佛落入历史的尘埃,悄然无息,然而,从历史纵向和地域横向探寻其发追轨迹,发掘一条曾经辉煌且对当下文化格局具有重要作用的盐文化之路显然是具有重要的历史和现实意义的。
具体而言,盐文化应包含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两个部分。其中,物质文化遗产包括盐文化历史遗迹、有代表性建筑、时刻、石雕、文献资料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传统文化习俗、节庆礼仪、生产生活经验、井盐技术文化、盐业的制度文化、各种手工艺技能、地方饮食文化、盐文学等。
“川盐古道”之外,当下经济全球化的大环境下,传统文化更是受到文化商业化的侵蚀。在时间、空间的掩盖下如何、保存川盐文明,在巨大的经济下如何选择我们的传统川盐文化——这些都是摆在我们亟待面对的问题,亟待找寻的答案。探寻“川盐古道”的历史成因,尽快拯救文化线路上渐已消亡的珍贵文化资料、保存现有的文化遗迹等,都将是泽被后世的事情。
【参考文献】
[1]任乃强,四川上古史新探[M],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222.
[2][4]赵逵,杨雪松,张钰,“川盐古道”文化线路之研究初探[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07,(6).
[3]湖北民族学院主编,土家族研究丛[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 彭东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