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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梦高人蒋勋——读《蒋勋说红楼梦》

2013-08-20崔人元

中国新时代 2013年7期
关键词:蒋勋曹雪芹红楼梦

| 文 ·崔人元

18世纪中叶,清乾隆盛世时代的贫病交加文人曹雪芹的未完成作品《红楼梦》,非常伟大,甚至衍生出一门学问“红学”,然而,广大普通读者却不大容易体会到这部长篇小说的妙处,“红学家”的研究成果多弄成了对作者身世的考证或对小说人物命运结局的猜想,与小说原文本渐行渐远了。

同一本书的不同读法

历来读《红楼梦》有多种读法。这里要特别感谢两位大人物的教导。

一位是鲁迅先生。鲁迅说:“《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全书所写,虽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迹,而人物事故,则摆脱旧套,与在先之人情小说甚不同……盖叙述皆存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

一位是毛主席。毛主席说:“《红楼梦》我至少读了三遍……我是把它当历史读的。当故事读,后来当历史读。……《红楼梦》写四大家族,阶级斗争激烈……讲历史不拿阶级斗争观点讲,就讲不通。”“《红楼梦》不仅要当做小说看,而且要当做历史看。他写的是很细致的、很精细的社会历史。”

读《红楼梦》,我们听从鲁迅先生和毛主席的,很好。但他们太高了,是方向性、原则性的指点,普通读者要落实在阅读中还是比较困难。

毛主席讲:“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们不妨就谦虚一次,跟着台湾来的蒋勋老师读读《红楼梦》——表面形式上看起来,他有点像小学和中学时期的语文老师讲解课文,但他的讲解能让你被《红楼梦》深深地吸引住,并不时惊叹:“哦,原来如此!”

回到文本的阅读

蒋勋十几岁至六十多岁,总共读《红楼梦》三十几遍。蒋勋在台湾高雄举办公开课,一句一句地讲解《红楼梦》讲了四年,根据录音整理而成八大卷书,这书、这录音都非常吸引人,魅力何在?

《蒋勋说红楼梦》(共8卷)蒋勋著,上海三联书店2010—2012年出版

蒋勋认为评价一部小说的好坏,最根本的原则就是“好看”,要让人有读小说的快乐,而《红楼梦》是真好看的小说。一部小说要好看,作者一定要对生活有爱,要活得认真,要对周遭的一切充满好奇。《红楼梦》中最好看的、最让人着迷的部分,不是故事情节跌宕,而是它的细节,那些看似无所事事的日子,细节的生活点滴(写下《追忆逝水年华》的普鲁斯特,曾说小说的妙处:“当人亡物丧,往日的一切茫然无存时,只有气味和滋味还会长存,它们如同灵魂,更有活力,更能长久,也更忠实,它们在其他一切事物的废墟上回忆、等待和期望,在几乎不可触知的水滴上坚忍不拔地负载着宏伟的大厦。”)。

蒋勋的阅读回到《红楼梦》文本本身,就它把当做一本小说来看,不搞索隐解密、结局猜谜、比较排名、政治隐喻等微言大义,少了诸多无趣的臆测与枯燥的考据,把书中人物当做活泼泼的人来看。蒋勋不时提醒,宝、黛、钗等人不过是十多岁的孩子,凤姐也才十七岁,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初、高中生年纪,正在青春期。如果忘了这些人的真正年龄,就很难理解他们的诸多行为,像爱得要死要活,一般只有青春期的人才会,年龄“成熟”一点的人则学会了各种妥协。

蒋勋将我们带回到小说《红楼梦》的时代,看到了我们熟悉的《红楼梦》,比如宝、黛、钗的三角爱情,一个大家族的衰落,大观园的青春王国,那时的人是如何行为做事讲话,如何吃穿玩乐生活……蒋勋也用自身的人生经验解读,读出了很多普通读者读不出的东西,看到了那个我们熟视无睹的《红楼梦》,读到了更多无奈的现实和美丽的情怀。

例如,蒋勋看出了秦可卿的可怜。她出身寒素,嫁入豪门贾家,获得了上下都称赞她大方周到,这背后有高度的隐忍克制,无数心血的付出和委曲求全。蒋勋早年读《红楼梦》,最不喜欢贾瑞和薛蟠,但随着人生阅历和思考增多,终于看出了作者对贾瑞、薛蟠等的同情: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反被欲望操弄而一步步走上不归路。贾瑞父母早亡,由一辈子也没考取科举的郁闷不已的腐儒祖父抚养,每天非打即骂,无人爱、无自信、无天分,而对王熙凤的爱成了其人生中唯一的光,最后为了追逐这点光而毁灭。薛蟠的父亲早死,母亲疼爱这个独生子,因而缺乏管教,家里又有财势,少年薛蟠强抢民女打死人,自有旁人替他搞定,使他根本没有机会反省自己、接受教训,于是在闯祸路上放纵,直到不可收拾。

例如,蒋勋一直强调宝玉的用情之深,这个情,不是滥情、色情,甚至不是爱情,而是对自己周遭所有生命的体贴与同情、怜悯与安慰,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情,细品红楼,“情”字凝结在它的字里行间。

慈悲、觉悟与智慧

曹雪芹从富贵繁华跌入穷困潦倒,将自己一生达至的领悟写成了这本巨著,其中包含着他对人生的深刻思考。他以无限的悲悯同情和包纳宽容,写的是自己家里的事,有些甚至是家丑;他真实地刻画了那些人物各自的特色,真实地呈现了不同的生命形式,对每个人物都没有分别心,没有偏爱或者嫌恶。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是纸上的功夫,更是心头的功夫,放下对世间的执着和我执,写出《红楼梦》平静客观的文本,写出滚滚红尘中芸芸众生的可怜,写出书中人物的生活,让我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上进”,为什么“洁癖”,为什么“爱”,为什么“恨”,讲他们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了结局,传达出深深的慈悲与觉悟。

蒋勋对《红楼梦》是真正有所领悟的,相当准确细致地体会到了曹雪芹写作时的心境,理解了红楼梦的真实,也继承了作者的宽容和包容,并指出书中处处都是慈悲,处处都是觉悟。一部小说要好看,一定能超越时空,作者一定要有情,一定要真诚。《红楼梦》作者历尽繁华又阅尽苍凉,有高超的表达自己真实意图的能力,对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有理解和悲悯,生命充满张力。蒋勋说,《红楼梦》是最像镜子的一部小说,作者把自己隐藏起来了,他只是像镜子一样照给你看人生的现象,照出你自己的生命,深者读深,浅者读浅,不同年岁,每读一遍都有新的领悟,因为你在面对一个不断变化、不断领悟的自己。对书中人物,一些著名“红学家”都有强烈的喜恶,普通读者更不用说了。蒋勋却说他对书中每个人的特点都喜爱,每个人的缺点都能找出根源,越读越不能说到底最喜欢谁或讨厌谁,各个角色都是从别个角色眼中看,从不加入个人喜好。

杂文家聂绀弩曾说:“五四新文化运动要是高举《红楼梦》的旗帜就好了——五四批判非人社会与非人的文化,但缺乏正面的旗帜。其实,《红楼梦》就是产生于中国土地上的关于人的伟大旗帜——红楼梦是人书,是人的发现的书,是人从人中发现人书,是人从非人中发现人的书!”对每个人,曹雪芹他都平视过去看在眼里,对高贵的、卑贱的、残酷的、富有的、贫穷的、美的、丑的,都有同样的深度。看过生命不同受苦的形式之后真正生长出来的同情与原谅,是慈悲,也是一种真正的智慧。

秦可卿房间有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蒋勋对《红楼梦》下过许多功夫,又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他能用自己对生活、对生命的感悟,领着我们一回一回地阅读《红楼梦》,掰开揉碎了细细地讲,抓住书中每一个细节,从每一个句子去解释里面的文化细节和背后的隐喻,把握作者为什么这么写,又从自己的体悟去生发他的感想和议论,传达出一种安顿身心、安慰生命的生命美学和浓缩了对自己几十年人生经验的反思。但不管你从中读到了什么,都与我们的心境有关,每种解读都有其价值,对生命有什么样的感悟,这些感悟能够触动你的心底,更真诚地面对自己和生活。

挑点刺儿

蒋勋不是曹雪芹,我们不需认同他说的就句句是真理。你也可以借鉴俞平伯(他为《红楼梦》受到过权力的苦头),早年搞考证,晚年又回到文本,这可能是认识的螺旋式上升。

对蒋勋所说“我是把《红楼梦》当佛经来看的”,我反对;《红楼梦》毕竟不是佛经,若将“佛经”改成“佛法”似还能说通(亦有邪师说法之嫌)。编辑者欠缺相关国学常识,导致有的地方错得离谱。例如,第三卷中引用《金刚经》名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却弄成“因我所着”,意思完全相反(成魔说了);第四卷中探春致函宝玉要办诗社,把首句排成了一个告示标题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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