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谢灵运诗中的“云”意象

丁文魁

(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70)

云是一种气象景观，它具有轻、淡、高举脱俗的特点，自古至今，备受诗人的青睐。云在古代诗歌中有着特殊的意蕴，如《诗经·齐风》有“英英白云，露彼官茅”句，屈原《九歌·东君》)中也说:“青云衣兮白霓裳”。魏晋时期的大诗人谢灵运在他的诗作中既写到了檐上云、云天、彤云、风云、云间、云鸟、假云翔天、云龙、风云、云阁、天云、云旗、白云、云雾、愧云浮、云归、云日、云生岭欲叠、云霞、青云梯、披云卧石门、岩下云、云际、云霓、云峰、心胸既云披、青云、云烟、轻云、云骑、云中雁、黄云、云阳等，写到了各种姿态的云，各种颜色的云，谢灵运通过细致观察，在诗歌中，以云为意象作品，描绘出了云的多种特征，蕴含着作者丰富的思想感情，并呈现出了不同的意境。它们或是玄学思想的自然流露，或是表达隐士的淡雅清高，或是现实社会的折射。

一、象征隐士淡雅清高的“云”

在谢灵运的山水诗中，以写云来突显隐士高洁、恬淡、自然的诗作比较多，如他的《悲哉行》说:“檐上云结阴，涧下风吹轻。幽树虽改观，终始在初生。”看似很自然，很恬淡地写云，但结合主题来看，在这些美景之下表达出的是淡淡的哀愁和悲苦，他觉得这么美的景色不为人欣赏和不可留的非永恒而感到了伤心。云的描写是最能表达隐士情怀的，自由不羁、高举脱俗、洁白无瑕是隐士的最好比喻和象征，俗世中人不懂得欣赏此景，故将很美的写景诗题做“悲哉行”。《缓歌行》云:“飞客结灵友，凌空萃丹丘。习习和风起，采采彤云浮。”用一个“灵友”来突显出了隐者的高洁，借着对青山秀水的表达，用彤云与和风烘托出了清新的氛围，也写出了诗人高尚的节操。还有在其《述祖德诗二首》也写到:“达人贵自我，高情属天云。兼抱济物性，而不缨垢氛。”“高情书云天”表达出的也是隐士的高洁，并将隐士情怀和达官贵人做了比较，更突出了白云高洁脱俗的独特魅力。用白云书写隐者，隐者的高尚，隐逸行为尽在不言中，白云所表现的品格也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再如《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诗》谓:“跻险筑幽居，披云卧石门。苔滑谁能步，葛弱岂可扪。”既写出了隐身山林后的幽静空灵，又反映出了隐居生活的闲情致逸，用一个“披云”道出了作者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人生境界。同时，谢灵运有记七子之诗，其中在《应玚，汝颍之士，流离世故，颇有飘薄之叹》开篇就写到“嗷嗷云中鴈，举翮自委羽。”用“云中雁”代指应殇，既写出了他的孤高，又写出了他的洒脱，但结合全诗来看，又写出了身世的悲凉，由孤高转为悲苦。还有在其诗《泰山吟》中“岱宗秀维岳，崔崒刺云天。”既突出了泰山的挺拔，又以云天作为陪衬，暗示出了作者高洁的情怀，又为后文的“登封瘗崇坛，降禅藏肃然。”作了很好的铺垫，写到了自己追求的安详寂静的境界。有时谢灵运会以云的高度代指自己脱俗的的追求，仰望其云，有追云之感，比如在他的诗《顺东西门行》中写道“出西门，眺云间，挥斤扶木坠虞泉。信道人，鉴徂川，思乐暂舍誓不旋。”从侧面表现出了作者对于云的追求，是作者的心灵栖息地，寄托着诗人对于隐士情怀的向往。从后文中的“信道人”等词中可以看得出作者想寄情于山水的思想情感和对于当时归隐山林，修炼成仙的社会氛围。还有在诗《赠安成诗七首》中写道“江既永矣，服亦南畿。解袂告离，云往风飞。”很明了的表达出了自己要归隐山林的决心，在“解袂告离”之后，追随着风云而去。白云的形象不只是轻淡，而且是清远，和隐士所追求的境界很相似，所以在谢灵运的有些诗作中专门将其写的很渺远，可望而不可即，以此来衬托诗人的追求，像在其诗作《入彭蠡湖口》写的“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并用高耸的岩石衬托白云的高洁，后文中“千念集日夜”的目的就是攀云，追求白云所具有的那种高洁，用“千念”、“万感”表现出了诗人对于追云的强烈渴望。谢灵运的很多诗中都表现出来了隐士的高雅情操和恬淡自然，从诗中透露出了一份闲淡，一份悠然，同时也有着云卷云舒间的气度。隐者们使自己的形体归于自然，达到一种和自然的统一，使自己的心灵得到净化，所以这些人在追求形隐的同时追求心灵的宁静淡泊。

二、隐喻玄学社会思想的“云”

魏晋时期是玄学盛行的时代，缥缈的白云有时又显得很神秘，使人想起某种神物或神仙，在当时这样一个社会背景下，许多文人又将云和玄学联系在一起。古人向往神仙世界，除了幻想长身不老，生命永恒之外，对现实生活失望而转而他求也是当时社会流行的思想，所以在谢灵运的诗作中也少不了表现深奥玄学的诗作，如其《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说:“托身青云上，栖岩挹飞泉。盛明荡氛昏，贞休康屯邅。”此诗将自己托身青云之上，追求生命的永恒，充分表现出了修道成仙的思想，也正好表现出的是玄学思想。再如《赠从弟弘元诗六首》中写到:“憩凤于林，养龙在泉。舍潜就跃，假云翔天。餁以味变，台以明宣。言辞戚朝，聿来鼎藩。”采用一系列神物意象如龙，凤等，再由此到驾云而升天，和当时流行的修炼成仙，长生不老等思想是分不开的，腾云驾雾一直是神话中仙人所能达到的境界，而谢灵运将其列入诗中，充分表现出了深受玄学思想的影响，这有如有《庄子·逍遥游》中所言“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周内”的境界。再比如在他的诗作《三月三日侍宴西池诗》中写道“详观记牒，鸿荒莫传。降及云鸟，曰圣则天。”在其诗《答中书诗八首》中写道“彼美显价，煌煌逸踪。振迹鼎朝，翰飞云龙。”再次出现了“云鸟”和“飞龙”这样的意象，“云鸟”在此诗中代指的是神鸟，作者看前人的记载而联想到仙境，由“云鸟”代出了自己想要达到的境界，“飞龙”这一意象和前面所述的《逍遥游》中的境界相似，“云鸟”和“飞龙”出现在诗作中绝非偶然，这和魏晋时期流行的玄学思想是有很大关联的，作者一方面想要借助神鸟、飞龙等神兽来完成自己成仙的愿望，另一方面表达出了自己的厌世情感。谢灵运所要表达的云是具有多重意义的，在深受玄学思想的影响下，很多诗作都表达出了这样的倾向，比如在《酬从弟惠连》中不止一次写到了云，既有“寝瘵谢人徒，灭迹入云峯。岩壑寓耳目，欢爱隔音容。”又有“心胸既云披，意得咸在斯。凌涧寻我室，散帙问所知。”前者代指的是对于隐士高洁的追求，后者是玄学思想的折射，心胸已经被罩在云里面，暗示着距离成仙已经不远，在其玄学思想的影响下，魏晋以后的许多诗人也将云纳入宗教范畴，表达一种精神境界，比如唐代诗人王维在他的诗作中很多的运用云意象表达一种禅境，但他是从宗教理解的视角和宗教感悟下的禅悟心态来观照自然界中的云，本质上和魏晋时期用云表达玄学思想是一致的。

三、影射社会现实的“云”

谢诗中有一部分诗作是透过写云反映社会黑暗现实的，这和前面所述的表达隐者归隐具有相似性，但是隐者归隐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对仙境的追求和向往，而有另一部分是由于社会政治的黑暗致使在现实生活中受到挫折之后在归隐山林，追求心灵的闲静。如《游南亭诗》云:“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其中“夕澄霁”句就是对现实社会的讽刺，“云归日西驰”反映的是日益黑暗的社会现实，“密林含余清”代指在如此黑暗的的社会中，只有诗人心中还有一块未被世俗所污染的净土;再如《王粲》中写:“排雾属盛明，披云对清朗。庆泰欲重叠，公子特先赏。”也从侧面反映出了社会的黑暗，用“雾”代指黑暗，排走雾霭才得盛明，才看到晴空。谢诗在反映社会现实时常和时政联系在一起，官场的相互倾轧和勾心斗角使诗人看不到做官的希望，于是涉身山林，摆脱现实，归隐自然。谢灵运在映照现实时有时采用对比的手法，用山水的清秀反衬出现实的破碎，表面看是很美的写景诗，却暗含着作者对于社会现实的厌恶，比如在诗作《过始宁墅诗》中写到的“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葺宇临回江，筑观基曾巅。”只看其表意，是描写山水风景的佳句，但是暗含着与显示的对比，用白云的高洁和现实的浑浊作对比，用抱幽石的恬静和现实的烦躁作对比，深刻反映出了对当时社会的深刻不满和作者超然物外的异趣。也写出了作者无心功名利禄，心仪的归隐生活。再看其诗《庐陵王墓下作》中写的“晓月发云阳，落日次朱方。含凄泛广川，洒泪眺连岗。眷言怀君子，沈痛结中肠。”虽然从正面写出了沉痛之情，却在诗篇开头写到了“晓月发云阳”，与《诗经》中起兴的笔法颇为相似，代指的其实是庐陵王已逝的遥远，用远眺的目光表达出了对他的深深思念和缅怀之情，表面看是写景的诗句，其实是对于不能再看见庐陵王的悲痛之情，是对现实的映射。魏晋时期也是游仙诗盛行的时代，在很多游仙诗中也常出现了云意象，谢灵运的诗作也是其中之一。正是由于云有着一种象征难解的意境，所以将云和玄学连接在一块也是很有蕴意的。云本来是一种最自然不过的意象，却能最直接的表达出一种欣赏自然的情趣，有时流露出的诗对自然现象单纯的喜爱，有时将世事人事的变换与空虚比作浮云，又由于云的高远、洁净，寄托着对理想境界的向往，同时云这种意象还能表达出一种宗教思想，比如在前面提到的谢灵运诗作《过始宁墅诗》一诗表现得相当突出，其中“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句的云似乎是最虚实难测的东西。它形态万千、变化无常，更用拟人手法写出了云的多姿多态，恰喻变幻莫测的世事;它又如此地瞬息万变，成团的湿气一下子就变成雨水消失无踪，因此它最能象征同样似有实无的空幻。因为心中塞满的全是“空幻”，感受最深的自然就是类似空幻的情景，表现出的就是一种清幽，深远的玄学背景。道教中的虚静空灵、无边无际的追求以及道教神仙所追求的自由自在和超自然都和云的飘渺有着极其相似的关系，因此在魏晋诸多诗作中也就表现出了这一点。白云的象征意义远在先秦就已经出现，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背景的演变，所象征的内容在发生变化，但这种变化是离不开社会主流思想影响的，谢灵运生活的魏晋时期，是玄学思想盛行的时期，他写的云自然受玄学思想的影响。白云在另一方面表达出了归隐情怀，追求闲适自在的生活状态，这也是诗作中常出现云意象的重要原因之一。

谢灵运的诗中很多的都写到了云，云是一种自然现象，有着万千姿态，也传达着秀美、高洁和孤寂，这使云具有了丰富而深刻的意义和内涵，也是特定的时代背景和文化意识的反映。尤其是在魏晋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大量诗作中有云的意象出现，它所表达的意义既有表达隐士情怀的，也有暗示玄学为主的社会思想，更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映射，谢灵运是山水诗人的卓越代表，它以独到的视角和笔法描绘出了云的独特魅力，在一幅幅美景中不知不觉的展示着自己的理想追求和高洁脱俗的情怀。

［1］刘铁峰.禅化的云——王维诗中的云意象樜谈［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04(4).

［2］曹雪兰.飘动在古诗词里的云意象［J］.语文教学之友，2010(10).

［3］范书敏.云卷云舒蕴诗情——漫谈古诗词中的云意象［J］.语文漫谈，20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