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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人的传统生态观及其当代价值探析

2013-08-15张洪春

怀化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客家人风水敬畏

张洪春

(桂林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桂林541004)

现代工业文明时代,层出不穷的生态问题给人类可持续生存带来巨大的冲击,如何保护自然生态成为全球热议的重要话题。西方学术界明确指认这种困境根源于西方理性主义传统,在求诸传统理性资源完全不可能情况下,不少西方学者发出要从中国古老文化寻找破解生态危机的思想资源和理论支持,竟形成西方学术界研究生态问题的“东方转向”。对此,我们还有何种理由仅仅局限于从西方学术界寻求理论资源而忽视“本土资源”。客家人作为“在路上”的民系,所占有的自然生态资源极其有限,但是千载历史证明,客家人却能在如此人地紧张和矛盾中,保持族群繁衍和发展,并扩播世界各地,仔细思虑起来这与客家人遵循人与自然和谐的传统生态观密不可分。因此,在现代生态文明建设视域中对于客家传统生态观加以深刻析思,充分挖掘这一“本体资源”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价值。

一、生活世界中的客家人与自然

如果对客家人的存在方式加以概括的话,“在路上”的族群和民系应当是妥帖地体现了客家人的历史文化特征。人作为一种感性的存在物,在需要和利益的激励下进行感性的活动或迁徙,客家人的祖先由于各种历史原因自北方迁徙南方,最终在中国梅州地区融合为客家民系的族群和文化共同体,并经由此向外散播和扩展,甚至远至世界各地。然而,作为迁徙的民系族群,注定在农耕时代面临着最为严峻的挑战即土地资源问题,“客”或许饱含辛艰的说出客家人的远离家乡,落地无根的惆怅和无奈,但也深刻揭认了客家人的生活世界中客家人如何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依照自然规律来展开生存的基本存在方式,如颇具盛名的客家土楼等等。从客家生活世界中我们将清楚观察到客家人的传统生态观。

确实,自南迁之后,客家人寄寓“他者”的文化和环境中,能够获得的自然生态资源是极为有限的,“他者”的垂涎与敌视是不可避免的题中之义,获得的土地是南方山地典型,可以说客家人的生存境遇是极其恶劣的,正是面对这种巨大的困难和挑战,客家人首先在建筑和耕作模式上体现了自身族群的文化特征,客家土楼建筑因运而生,第一方面是作为堡垒拱卫客家人的生命安全,不受当地“他者”的攻击和打压,另一方面也充分展现客家人的生态自然观,即顺应自然,依照自然的规律来生活,因而在客家人的传统生活世界中,自然绝非一个等待人类控制和支配的对象,而是人的身体,他的生存依赖,自然“作为他身外的自然存在,是他的前提”。[1](P480)既然占有的自然生态资源如此有限,而且还面临“他者”的抵抗和苛责,就必须“精打细算”,充分利用自然生态资源,顺应自然和依照自然而生活,万不可浪费,客家土楼建筑设计中深刻体现这一生态理念。

在客家人的土楼建筑群中,并没有大规模地对土楼周围自然环境进行改造和破坏,而是利用地理环境取得材料如卵石、泥土等进行修建,形成聚族而居的模式,尽可能地做到土地利用的最大化。譬如,客家土楼以土作墙而建造而成,它根据具体的环境修建为多种形式如圆形、半圆形、方形、四角形、五角形等形态,且由于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作为生命之源的水,被客家人以巧妙地方式加以利用,水源围合在建筑物内外,让客家人既可以用水来充作洗涤、排污、养鱼、防灾之功用,又可以调节建筑物的空气循环,便于客家人获得清新的空气,呼吸自如,有学者用具象的方式加以描述:“在天井和暗沟交接处放上铁栅栏,或用砖砌成几何形,将一些大块的污物阻挡在沟外,又在暗沟里放养乌龟,因为乌龟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乌龟在沟里来回爬动,便可以起到疏通沟渠的作用”。[2](P54)总之,“客家传统民居建筑适应岭南亚热带气候,围龙屋和杠式屋作为常用的规模较大的梅州客家传统民居形式,尽管平面设计不同,通风情况小有差异,但大体情况相仿:都是利用天井作为重要的通风渠道,尽量将坡屋顶转向利于通风的方向,同时民居内部的门窗尽量通透,因此舒适度相差不多。”[3]

道光年间编撰的《宁都直隶州志》曾明言:州治风俗不论贫富,无不缉麻之妇女。所谓麻便是通俗的苎麻,此物为客家人所居之地气候相宜而生,故客家人几乎都衣着此麻衣,因其凉爽易干,充分适应生存环境的山地湿热气候,客家地区,客家女性更是少裙装,多以大裆裤为主要穿戴,竟与周围女性多衣着裙裾形成鲜明对比,虽然客家人乃是汉族的支系,颇受儒家文明之影响,但却不拘泥于儒家文化法则,客家女性是要参加劳动的,甚至成为劳动的主力,因而衣着裙裾岂非大受拘束?很明显,生存法则决定了人的行为选择,占有自然生态资源的寡少,让客家人必须无条件生成顺应自然和依照自然规律的生活模式,从某种意义而言,客家文化是一种追求人与自然环境和解的文化模式。所以,在客家人的生活世界里,自然是伙伴,是人的一部分,客家人对待自然毫无造作和扭捏,也全然没有“理性”宰制的盛气凌人或虚骄之气,而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习惯自如,人与自然环境是和解的,而非对立的。

二、敬畏自然的价值取向

如前所述,客家人的生活世界里,人与自然是和解和统一的,但是其内在价值取向,或者说内在价值规定却是对自然的敬畏,这一敬畏保证客家人对待自然方式的顺应性和依循性。在一些学者看来,敬畏自然源自客家人核心风水自然观:“客家人却格外重视风水,往往为了埋葬一丘祖墓的位置而绞尽心机,甚至为此倾家荡产。客人这种重视风水的习俗和喜好争斗的民系,是否与客地自然资源相对稀缺,客人为了多争夺一点生存空间有关呢?等等,还需要我们进一步去探讨。”[4]

在本文看来,这至少证明了风水文化在客家固有文化资源中是占据着重要地位的,用通俗的话说,客家人算得上是一个风水民系族群,它适应了客家人在面临自然资源约束和紧张局面下保障客家人的族群民系繁衍生存和持续发展的需要。在客家风水文化中,我们可以看到客家核心生态价值理念“敬畏自然”,这一价值观对于客家文化持存和发展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或者说,客家人风水文化的发达,恰恰说明客家人对自然的敬畏程度。顾名思义,所谓风水就是人们是对建筑物的选址、朝向以及建筑形态上提出有针对性的要求,在缺乏理性思维的时代,风水学便蒙上一层神秘主义的面纱。客家人在明清时期,便有应用风水活动的民系习俗,风水观念浸于客家人的内在心灵。根据客家人一个流播广远的传说,一个风水师“杨救贫有赶山鞭,赶山术,既可以把山赶走,也可以把石头赶走。他寻龙跟脉,遍察赣闽边区。发现那里有山障碍交通,与民不便,就把山赶走;那里有流水为患,就把圆滚滚的石头像赶猪婆仔一样赶去堵塞;或者把石头赶至河中间拦坝蓄水以灌溉农田。”[5]

敬畏自然表达最明显的是客家的风水林保护。客家人在路口、庭院、村落后山、寺庙以及坟墓周围等地方培育风水林,在客家文化视野中,风水林具有神圣的意蕴,绝不能去破坏和砍伐,倘若发生前述任一行为,将遭到极为严厉的惩罚,重则驱赶离村,轻则经济赔偿,历史资料显示,客家人很少作出损害风水林的行为,否则不容于客家群落,自然难以生存下去。其实风水林在一些少数民族区域都存在,譬如,拉祜族人会在村寨旁的树林中选定石块作为寨神,禁止他人砍伐树木,起着保护生态环境的作用。[6]敬畏自然另一个表现是客家禁忌文化。禁忌是原始人群共同体在自然界和社会生产生活中形成的复杂的社会文化现象,在客家人的禁忌文化中,我们亦可看到不少有关敬畏自然的价值观念和思想。禁忌关系着人与自然的生存关系,在客观事实上使人与自然的关系更加密切,保护了生态环境,体现了客家人的生存智慧,譬如,客家人不到开山的时候不能摘油茶、渔民在农历三、五日是不能开船捕鱼的。总之,敬畏自然成为客家传统生态观念的本质规定,客家人通过敬畏自然,不会形成凌驾于自然之上的虚骄之气,反而会采取较为合理的方式保护自然如风水林,形成合理利用自然规律的行为方式。

三、诗性的生态化生存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演绎人类美好生活应当是诗性的存在,或者按照席勒看来,“人在他的物质状态中只承受自然的支配,在审美状态中他摆脱了这种支配,在道德状态中他控制了这种支配”。[7](P123)确实,人支配自然或自然支配人,都不是人性的方式,相互强制绝非一种美好的生活方式,因而海德格尔还是席勒都深刻体认到只有人把自身看做目的并且将这一目的放置自然对象上,才能是过上一种诗性的生活,人是自然界,自然界是人,这是不言而喻的美好生活的内在规定。

客家人把自己理解为自然存在物,过着一种亲自然的诗性生活,从未与自然发生分离,或互为外在性,这一诗性的生态性生存证明客家人的文化观中自然是中轴。依照自然而生活,在客家人的诗歌等艺术中表现得淋漓精致,就是说,客家人以一种诗性的、审美的方式对待自然生态。自唐代起,客家山歌流传有千余年历史,作为客家人表达自我情感的一种艺术形式,聚居地随处可听到客家山歌的响彻,流露着客家人对待自然的态度和情感。客家人称唱山歌为“打”山歌,唱“歌子”,在山野或田间,客家人老少同唱,“无山不住客,无客不住山,有山就有客,有客就有歌”,种田有《秧歌》,放牛有《牧歌》,打鱼有《渔歌》,采茶有《茶歌》,皆表达客家人某一领域对象化活动中的情感和态度,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在这些诗性的生存中,我们分明感受到客家山歌与自然以及客家人的不分彼此、相互依存、物我同一的亲密而和谐的关系,譬如,“河边有对好鸳鸯/山边有双金凤凰,凤凰鸳鸯成双对/样般伢俩唔成双?”,“狐狸上山尾拖拖,雏鸡上山着绫罗;南蛇上山溜溜走,画眉上山会唱歌”。从服饰角度言之,客家人遵循自然环境变化,将传统之长袍、长衫换成短打之唐装衫和大襟衫,衣物上绣有飞禽走兽、花草鸟虫鱼,牛、羊、马,四叶莲、柿花等自然物象,“体现了客家人对自然的认识不单是 `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而是对天序地规的把握,尊重自然规律,正确认识和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状态。”[8]

用自然对象作为内在文化符号,恰当而真实反映了客家人如何与自然亲如一家、共存共生的存在形态,自然被人化了,具有了人的思想,就是说,客家人的生存形态是一种生态模式的,“在审美状态中”和诗性生存中,摆脱必然性的支配,获得了自由,自然与人在相互“感性对象性的存在活动”中成为一个自由的共同体,自然美在客家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这远比工业文明时代抛弃自然美,要比统治自然的价值理念高明许多。

四、澄清与启示

生态文明建设在党的十八大报告中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所谓生态文明是人类在改造自然过程中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取得的物质和精神成果,表征着人与自然的共存和共生关系。就其本质而言,它是对工业文明的辩证超越,也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哲学世界观批判和质疑,宣告了人类自我异化的终结和自然崇拜的终结,物统治人类已经无法得到理论和实践上的辩护。生态文明是人类走向自我解放、实现人与自然和解的重大进步,是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完全统一,如何建设生态文明已经构成当代中国一个亟待解决的重大课题。

目前在对生态文明研究中,从传统思想和文化资源获取理论支持是重要进路,但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倾向是一部分学者将中国古老文化资源如“天人合一”看作是解决当代人类生态危机的根本理论资源,甚至举某些西方学者观点佐证,然而在本文看来,任何思想资源都有其现实相对性,而非绝对普遍性,或者说我们研究传统生态思想资源,必须抱着辩证的分析思维,绝不能想当然主张前人所提倡的理论能具有跨时代的普遍适用性,因而传统资源“固然有它的优点和合理性,然而历史已经证明,它不仅仅是人类精神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不是、也不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成熟、最完备的生态伦理思想。”[9](P66)

从客家人的传统生态观体系中,我们发现客家传统文化是“亲自然主义”的,客家人对自然是尊重的、敬畏的和顺应的,过着一种“人是自然存在物”的生活。客家人不是消极的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而是积极地参与人与自然关系的生产和构建,通过敬畏自然和顺应自然达到利用自然的目的,因此,内在蕴含有利于当代生态文明建设借鉴的思想和文化资源,如以下几点启发:第一,通过对于这一文化特质的理论发掘和理论改造,就是在现代性维度中,重构客家人的现代生态文化模式,使之推进当下生态文明建设的构筑和发展,如,客家对风水林的敬畏性保护值得我们加以借鉴。建立亲自然的生态文化及其生存模式,惟其如此,生存于斯的现代人才能在实践上切实顺应自然和保护自然,以“人为自身立法”的担当履行应有的道德责任和政治责任。在客家文化区,通过吸取客家传统生态文化因子进行重构和发展,使之适应客家地区生态文明建设。第二,吸取客家人移民模式教训,构建当代生态文明建设中生态移民等基本制度体系。客家民系移居南方,虽然建立亲自然的生态价值理念,但现实生存当中面对资源环境约束紧张困难,保有传统平原农耕文化方式,并未充分认识到人口与自然可持续发展的关系,敬畏自然但并不是建立在“人与自然关系”科学阐释之上,而是基于神秘主义的理解,因此往往形成人口激增而超越环境可承担容量,导致生态环境恶化,演变为民系迁移和客家文化播迁,导致客家人及客家文化散布世界的各地,因此针对当前我国生态环境危机,必须建立科学的理论框架,从科学发展观和可持续理论作为根本依据,创造性确立国土空间合理发展和布局,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廖冬.解读土楼:福建土楼的历史和建筑 [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9.

[3]李婷婷等.两种梅州客家传统民居自然通风比较分析 [J].建筑科学,2010,(8):82.

[4]邹春生.自然环境与客家人文特质的形成[J].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03,(5):88.

[5]罗勇.客家民间风水信仰研究 [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2010,(3):5.

[6]杨云燕.浅析拉枯族传统生态文化观 [J].怀化学院学报,2012,(1):19.

[7]席勒.审美教育书简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8]房运梅.论客家山歌的生态美学思想 [J].嘉应学院学报,2011,(3):25.

[9]傅华.生态伦理学探究 [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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