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职融通:我国高中阶段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整体趋向
2013-08-15刘丽群
刘丽群,彭 李
(湖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我国自20世纪80年代调整中等教育结构后,普通高中与职业高中双轨运行,各行其职,普通高中以升学教育为主,职业高中教育面向就业,这种高中教育体制,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培养了大批高素质劳动者和技能型专门人才。但随着经济与产业结构的转型,随着岗位转换频率的升高,对从业人员的素质结构提出了新的要求与挑战。普通高中缺乏基本职业素养,职业高中忽视基础知识传授的弊端日渐凸显,高中职教与普教这种分离和割裂的体制已越来越不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的要求。面对这一时代挑战,各国高中所采取的普遍策略就是加强普职融通,美国甚至早在1918年就开始了中等教育综合化的尝试并经过近百年的探索,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目前,普职融通已经成为世界各国高中教育改革的主流走向。我国新颁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以下简称《教育规划纲要》)也特别强调:“鼓励有条件的普通高中根据需要适当增加职业教育的教学内容,探索综合高中发展模式。采取多种方式,为在校生和未毕业生提供职业教育。”这明确指示着我国高中阶段教育当前与未来一段时间内发展的重要走向——普职融通。那么,我国高中阶段的教育为什么要从当前的普职分轨走向普职融通,本文就此作一系统阐述。
一、普职融通是经济发展、产业结构调整背景下各国高中教育改革的普遍诉求
当今社会,随着生产自动化和经营集约化程度的不断提高,职业分工由简单工种向复合、复杂工种转变,岗位由单一职能向综合职能发展,基础宽厚、技能复合、素质全面、能力多元的复合型人才成为时代之亟需,这对整个教育提出了新的挑战。高中,作为上承高等教育,下连义务教育的关键阶段,必须重新思考和审视自身的培养目标与功能定位并做出新的制度安排。
1.职业高中以培养某一专门技能为功能定位的终结性教育已不合时宜,世界职业教育正朝着综合职业能力培养的方向发展
当前,职业教育正从一次性终结教育向整个生涯教育转变,澳大利亚的关键能力培训、英国的核心能力培训、德国的基础职业能力培训以及美国将职业教育(Vocational Education)更名为生涯与技术教育(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等,都反映出现代职业教育重心的战略性转型。这一时代转型,早在20世纪70年代,以诺顿·格拉布(W.Norton Grubb)为代表的英国新职业主义思潮就有过充分的论证并由此推动了英美职业教育改革与发展。新职业主义探讨的核心问题是:对儿童未来的职业生活和继续教育来说,最完美的基础究竟是什么?对此,新职业主义的回答是,打破单一、狭隘的职业训练壁垒,向儿童传授通用、可迁移的核心技能。这里的“核心技能”(Core Skill),不是指传统意义上的、高度专门化的、指向某种特定职业的单一技能,而是指完成各种任务与解决问题的、具有通用性、可迁移性的实际能力。要达成此目标,学生必须具备宽厚的、丰富的知识基础;必须掌握某项技能所属领域及相关领域的各种职业知识(非某种单一的技能领域);必须具备多元职业能力。可见,职业教育的功能不再是掌握单一技能,而必须传授学生职业世界中共同的、普遍的、核心的知识,职业教育向普通教育的靠近与融合成为必然。
2.普通高中完全指向升学预备而缺乏任何职业准备的发展思路,与当前世界范围内所提倡的全民职业技术教育追求相背离
早在19世纪60年代,马克思就前瞻性地提出要将技术教育作为普通教育的重要组成内容,要对接受普通教育的孩子进行最基本的、综合的技术教育,以适应未来职业生活的需要。但实际上,各国并未将技术教育及相关内容纳入普通教育范畴。到20世纪70年代,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采取各种措施,通过多种渠道,把职业技术教育课程列入普通教育的课程计划。在此背景下,20世纪90年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全民教育”的基础上提出了面向所有人的职业技术教育理念。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国际劳工组织在修订的《面向21世纪的职业技术教育建议书》中再次强调:职业技术教育纳入全民教育和普通教育以更好地适应劳动力市场,为儿童提供有助于就业与工作、高质量生活和不断发展的机会。受此影响,各国也陆续开始了普通教育增加职业教育内容的改革与探索。1988年英国基础教育的基础科目中增设了“设计与技术”,美国专门发布了《美国国家技术教育标准》(2000年),德国、日本、荷兰、瑞典、新加坡等国也先后实施了面向基础教育的技术教育计划。可见,职业技术教育作为面向人人的教育,已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同。普通教育要渗透职业技术教育的内容,高中阶段必须首当其冲。“在中学阶段就应该进行普遍综合技术教育——这种教育可以保证职业的流动性并将引向终身教育”[1]。
如前所述,职业高中需要加强基础知识学习,而普通高中则需要增加职业教育内容与职责,高中普、职之间一向壁垒森严的局面由此而打破,普职融通成为时代发展的必然,也成为了世界各国高中教育改革的主旋律。美国是最早开始探索普职融通也是探索较为成功的国家,其普职融通的主要模式是综合高中,目前,美国的综合高中大约占高中学校的95%左右;英国、德国和瑞典等国家中等教育阶段也是以综合高中为主体,英国英格兰的综合高中占高中规模的85%,在威尔士和苏格兰这个比例甚至达到了99%[2]。而且,英国从1995年开始就先后成立专门的“教育与就业部”“教育与技能部”来整体性统筹和协调高中的普职融通,其普职融通的一贯追求与不懈努力可见一斑。同样,芬兰也构建了普职一体化体系,横向上,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可相互转换,纵向上,普通高中与多科技术学院、职业高中与普通高等教育也可联通[3]。
二、普职融通是我国高中教育逐步普及后的必然走向
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发展阶段,高中有着不同的目标追求与功能定位。19世纪初,高中教育刚诞生时,主要是精英教育,开设学术性课程,实施普通教育,是大学的预科。进入20世纪,高中教育开始承担升学就业双重功能,即或者为高等学校输送具备进一步接受高等教育的基础条件的生源;或者为社会培养和输送具备一定素质和能力的建设者。而随着高中教育走向大众化并日渐普及,其培养目标和功能定位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和转移。
1.随着从精英教育向大众教育的转型,高中教育从普职分离走向普职融通
发达国家和一些发展中国家相继在20世纪50~70年代进入高中教育的普及阶段,高中开始从精英教育向大众教育转型,这一转型使得高中的性质与培养目标也相应发生了变化。1999年出版的《教育概况:1998年经合组织(OECD)指标》一书就指出,OECD成员国大部分普及了高中教育,美国甚至把高中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范围,普及率接近100%。随着高中教育的逐步普及,基础性和大众性成为高中教育的重要特性,因此,高中教育除完成传统意义上的升学和就业双重功能外,力求为今后的继续教育作准备(升学)、为未来的生活作准备(就业)、培养完全人格的人(全人)就成为很多国家和地区高中教育的主旨追求。在日本,二战前高中的主要职能是为升入高一级学校作准备,战后日本的新制高中则为所有国民形成并提高基本文化素养和职业技能服务。高中应“通过适应各自兴趣和关心等的学术和职业领域的基础性的基本的学习,谋求个性的进一步发展和自立”[4]。1997年,美国联邦教育部在《1998~2002年教育发展战略》(1998~2002 Education Development Strategies)中指出,中学教育要“让所有学生都达到富有一定挑战性的学业标准,为他们将来成为有责任感的公民、继续学习和富有产出性的就业做好准备”[5]。1998年,芬兰的《高中学校法》规定:“高中学校教育的目的是促进学生的发展,使之成为良好的、平衡发展的和文明的个人与社会成员,为学生提供继续学习、工作生活、个人兴趣及多方面的个性发展所需要的知识和技能。”[6]因此,随着高中教育从精英化迈向大众化,高中培养“全人”、培养公民基本素养的目标开始凸显并不断得以强化,普通高中专门面向升学、职业高中完全指向就业的“片面”教育已不合时宜,同时兼顾升学与就业成为时代赋予高中改革与发展的新使命,普职融通由此成为了高中发展的必然走向[7]。
2.我国高中教育逐步普及,普职融通提上日程
2009年我国普通高中毛入学率为79.2%,《教育规划纲要》提出2015年、2020年高中毛入学率将分别达到87%、90%,事实上,一些大城市和发达地区已经基本普及高中阶段教育。随着高中的逐步普及,高中教育将从过去学术倾向的精英教育转变为以培养基本的公民素质和公民精神为主的大众教育,高中教育的功能也将从过去简单的选拨、甄别转变为以培养“全人”为目标。“全人”培养目标的提出,这意味着普高指向升学教育,职高指向就业服务的高中双轨运行制度必须发生转变,普职融通成为必然并日显迫切。
三、普职融通是克服当前普职分离带来系列问题的必然选择
整体而言,我国中等职业技术教育的基础较为薄弱且发展缓慢。文革期间,中等专业学校和技工学校停办,农业中学、职业学校被破坏,中等教育阶段只有普通教育,普通高中毕业生除极少数能升入大学,绝大部分毕业后必须走向就业,但却缺乏基本的就业准备。针对这一状况,1980年教育部、国家劳动总局的《关于中等教育结构改革的报告》提出,要将一部分普通高中改办为职业(技术)学校、职业中学、农业中学。自此,我国逐步形成了普通高中与职业高中双轨并行的高中教育发展格局,这很大程度上满足了特定时期经济发展对技术人员的发展需求,但随着时代发展,这种普职隔离的状况所带来的弊端也越来越明显和突出。
其一,直接导致了高中阶段教育发展的不平衡。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高中阶段教育结构出现过3次比较大的变革:第一次是20世纪80年代中等教育结构大调整,普高压缩,中等职业教育大发展;第二次是1998年后,高校扩招,普高迅速升温,中等职业教育大滑坡;第三次则是2005年以来,国家为适应社会经济发展对初、中级技术人才的需求,通过国家政策有针对性地引导,基本实现了高中阶段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招生规模的大体相当。从数量上看,目前我国高中普职规模大体相当,高中阶段教育看似协调,但社会普遍热衷于普通高中教育,职业高中备受冷落,“普高热”与“职教冷”局面并未有明显改观,高中“一条腿”走路的局面已经严重制约了整个高中教育的健康、协调发展。
其二,致使普通高中长期陷入“升学率”怪圈并导致系列教育问题。高中阶段教育以普通高中为尊,除了导致职业高中发展受阻之外,普通高中本身也完全陷入了追求“升学率”、“高考状元”的“应试教育”的怪圈,素质教育得不到有效贯彻与落实,由此产生诸如学生学习负担过重、校际之间争夺生源、择校等系列问题。近年来,国家也试图在高中阶段不断推进课程、考试评价等相关层面的改革,但一直无法迈出实质性的改革步伐。
其三,导致学生的片面发展。高中阶段普职分离的双轨格局,一方面使学生初中毕业即面临非普即职的选择,而且一旦选择,很大程度上就定了终身,普、职之间缺乏沟通和转换的通道与可能,提前分流,过早定向,不可逆转;另一方面,普职分离使得学生无论选择普高还是职高,其接受的教育或者面向升学或者为就业预备,这无论从个体本身的发展还是市场对人才的需求来看,都是片面的。
普职融通,是从根本上打破高中教育的双轨格局,通过对高中教育的结构性调整来实现高中教育的功能性转变。高中教育从普职分离走向普职融通,有利于实现高中教育的整体性协调发展,并最终实现“全人”型高中培养目标,真正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切实推进素质教育。
四、普职融通是贯彻落实我国相关教育政策的当然之举
尽管高中教育的逐步普及,使普职融通变得尤为迫切,但事实上,新中国成立后,高中如何兼顾升学和就业,却是一贯的政策追求。不过,受各种因素的制约和条件的约束,普职融通一直停留于政策的提倡与政府的呼吁,没有得到切实的贯彻与落实。
1.普通中学承担升学与就业双重任务(20世纪50~80年代)
新中国成立初,我国就曾明确提出普通中学的双重任务,即兼顾升学和职业预备,这一目标与宗旨,一直延续到80年代初。1954年1月,教育部召开的全国中学教育会议上正式确定中学教育的“双重任务”:“不仅供应高等学校以足够合格新生,并且还要供应国家生产建设以足够的具有一定政治觉悟、文化教养和健康体质的新生力量。”1963年中共中央颁发的《全日制中学暂行工作条例(草案)》规定:“中学教育的任务,是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培养劳动后备力量,为高一级学校培养合格的新生。”1978年教育部颁发的《全日制十年中学计划革案》规定中学任务是“为国家培养合格的劳动后备力量和为高一级学校培养合格新生”。1983年教育部颁布的《关于全日制普通中学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纠正片面追求升学率倾向的十项规定(试行草案)》中提的依旧是:中学教育“既要为高一级学校输送合格的新生,当前还要着重注意培养大批优良的劳动后备力量”。可见,我国对高中教育“双重任务”的规定和强调,有其深厚的历史渊源。
2.有侧重地对学生实施升学预备教育或就业预备教育(20世纪80~90年代后期)
20世纪80年代后期,中学“双重任务”的定位由于受到片面追求升学率的影响,落实时困难重重,尤其1986年《义务教育法》颁布后,初中纳入义务教育范畴,双重任务自然转移到了普通高中身上。但对于普通高中是否应承担双重任务,理论与实践界却存在较多争论,1989年先后,出现了普通高中教育的双重任务论、单一任务论、主次任务论、基础任务论、根本任务论等多种论点。普通高中的发展究竟向何处去,似乎陷入了困境。1995年5月,时任国家教委主任的朱开轩在全国高中教育工作会议报告中提出在“双重任务”的基础上增加“两个侧重”,即“有侧重地对学生实施升学预备教育或就业预备教育”,并指出普通高中应有4种办学模式:一部分生源较好的普通高中以升学教育为主;大部分普通高中通过分流,办成兼有升学和就业预备教育的学校;少部分生源较差、升学率低的普通高中试办成以就业预备教育为主的学校;也可以举办少量特色高中或特色班,培养外语、体育和艺术等特长学生。但由于整个社会对升学教育趋之若鹜,加上应试教育的盛行,普通高中教育最终侧重的仍然是升学预备教育。
3.普职融通的初步尝试——综合高中改革(20世纪90年代后期~2010年)
20世纪80年代,世界范围内掀起了普职融通的改革热潮,尤其是综合高中改革几乎风靡全球。80年代后期有学者开始陆续将国外综合高中的改革经验介绍到中国,尤其到90年代中期,我国台湾地区明确宣布将综合高中作为办学模式之一,这给陷入困境中的高中发展带来一丝希望,综合中学作为一种能够沟通普、职的新型办学模式一时成为我国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的热点。此时,国家对综合高中的倡导倾向非常明显。1995年5月的全国普通高中教育工作会议对高中办学模式改革提出了指导性意见:“一部分高中可以以升学预备教育为主”、“大部分普通高中可以通过分流,办成兼有升学预备和就业预备的学校。”其后,我国许多地区相继进行综合高中试点。1998年12月,教育部的《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提出“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可发展部分综合高中”。此后,全国许多地区,尤其是经济发达地区的职业中学对试办综合高中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2001年3月,《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科技教育发展重点专项规划(教育规划)》强调:“尽快建立职业技术教育与普通教育之间相沟通、衔接、协调发展的新的教育体系。”在国家的大力倡导下,综合高中的改革与探索也可谓热火朝天,1992年北京市东城综合高中办学模式改革,江苏南通三中综合高中实验改革,1994年浙江省湖州市南浔中学综合型高中实验,1995年上海市试办“双学籍、双文凭”教育等成为这一时期的改革典型。然而,由于综合高中定位不清楚,教育资源配置没有特殊政策,综合高中课程开发没有启动,特别是国家考试制度没有配套改革[8],使曾经一度高涨的地方探索逐渐消退。到2010年,全国仅有大约500所综合高中学校。综合高中的改革热潮逐渐褪去。
应该说,无论是从世界高中教育改革的主流趋势,还是我国高中逐步普及的本土现实,以及我国高中教育政策的一贯提倡和当前高中教育发展面临的现实困境来看,普职融通,都成为当前及未来一段时间我国高中教育改革的必然选择和主流走向,这也是2010年《教育规划纲要》提出“鼓励有条件的普通高中根据需要适当增加职业教育的教学内容。探索综合高中发展模式”的政策主旨所在。当然,我们也惊喜地看到一些省市已经在大刀阔斧地进行相关探索与改革,如:南京将在未来10年投入两亿元重点建设“综合改革高中”“学科创新高中”“普职融通高中”以及“国际高中”[9];重庆市从 2012年 9月份开始有22所学校试点设立综合高中[10]。但客观地说,普职融通的发展走向是明朗的,而改革却任重道远。
[1]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发展委员会.学会生存[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96.
[2]袁桂林.关注高中横向定位问题——对促进高中学校类型多样的思考[N].中国教育报,2012-05-22(1).
[3]Finish National Board of Education.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in Finland:Vocational Competence,Knowledge and Skills for Working Life andFurtherStudy[EB/OL].http://www.ammatillinenkoulutus.com/main.php?sivu_id=9,2010-06-01.
[4]张德伟.略论后期中等教育的性质、地位、功能和作用——一个国际与比较教育的视野[J].外国教育研究,2004,(3):2-4.
[5]胡庆芳.决不让一个高中生掉队——美国高中课程改革研究[J].全球教育展望,2002,(3):32-37.
[6]李家永.芬兰普通高中教育的改革[J].比较教育研究,2003,(8):86-89.
[7]闻 待.高中教育发展大众化定位[J].上海教育科研,2011,(9):25-29.
[8]刘丽群.我国综合高中发展的现实问题与路径选择[J].教育研究,2012,(6):65-72.
[9]李润文.南京高中多样化办学“破冰”[N].中国青年报,2012-03-16(4).
[10]李志峰,白 灵.重庆市教委:22所中学试点开设综合高中[N].重庆日报,2012-09-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