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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麦克尤恩《黑犬》的生态思想解读

2013-08-15吴超平

关键词:杰里米尤恩伊恩

吴超平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伊恩·麦克尤恩是英国当代最著名的作家之一,也是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是英国文坛上公认的“国民作家”。他不仅多产,且作品也多次获奖。出版于1992年的《黑犬》被英国的《纽约客》杂志认为是“一本精彩之书”,《星期日泰晤士报》也因这部作品而认为伊恩·麦克尤恩是一位“因其人性的机敏和责任感而无比卓越的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对生态问题也非常关注,英国学者格雷格·杰拉德指出:“自创作《时间中的孩子》以来,英国著名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的多部小说都含蓄或有意地关涉生态批评的重要观念。”[1]《黑犬》讲述了二战刚刚结束,一对蜜月中的夫妻在法国南部的山谷里遭遇两条黑犬的惊险故事,表达了对人性的深刻思考、对现代文明的质疑与反思。

我国著名生态批评学者鲁枢元认为,生态学可划分为三个领域:“以相对独立的自然界为研究对象的自然生态学,以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为研究对象的社会生态学,以人的内在的情感生活与精神生活为研究对象的精神生态学。”[2]以精神生态学、社会生态学、自然生态学的视角解读《黑犬》,可见其中蕴含着丰厚的生态思想。

“人类中心主义是一种以人为宇宙中心的观点。它把人看成是自然界惟一具有内在价值的存在物,必然地构成一切价值的尺度,自然及其存在物不具有内在价值而只有工具价值。因而,生态实践的出发点和归宿只能是,也应当是人的利益。”[3]15自然生态学反对人类中心主义,认为“生态系统中的每一存在物都具有内在价值”[3]28,“每一种生命形式都拥有生存与发展的权利”[3]19,其他生命形式与人类是平等的,人类无权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损害其他生命形式,否则带来的必然是对其他生命的践踏、对大自然的无度索取、对生态平衡的破坏,最终危及人类自身。《黑犬》中,作家并未直接通过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书写表达自身的反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而是通过“詹妮的第六根手指头”的故事,表达了与生态主义者同样的认识。

“詹妮的第六根手指头”的故事要追溯至作品中杰里米的岳父母伯纳德和琼蜜月时期的“红蜻蜓事件”。岳父伯纳德是一个坚定的理性主义者、昆虫学家、社会活动家,认为一切都应以理性为指导;岳母琼则是一个神秘主义者、隐士,笃信上帝,追随信仰。在法国南部度蜜月时,他们在一个小山村的铁路旁,发现一只美丽硕大的红蜻蜓。琼想要把它放生,而伯纳德却固执地把它放进了杀虫瓶。这使琼异常愤怒,作品以伯纳德的口吻转述了琼对自己的指责:“我自称喜欢造物,但实际上我是想要控制它,将生命从中榨干,给它贴上标签,把它摆在架子上。对我而言,凌乱比不公让我更加烦恼。”[4]80除了指责,还有恐惧,琼“确信大自然会报复她,孩子会遭遇可怕的事情。”[4]82显然,琼指责的是伯纳德对自然界其他生命的冷漠及自我为中心的功利态度,这种态度本质上就是把人类置于整个生物系统中心位置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琼的恐惧则蕴含了对这种思想的担忧。这一担忧在后来的故事中,变成了现实:他们的女儿詹妮真的比正常人多长了一只手指头!红蜻蜓果然以牙还牙地报复了伯纳德的虐杀!琼的恐惧、担忧都成为无可辩驳的事实,人类中心主义害人害己!作家通过这个故事呼吁:人类无权为了自己的欲望去杀死其他生物,否则必遭报应!

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是自然界的统治者,以这种思维模式来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必然也会人为地把人类社会的成员分为三六九等,从而导致一部分人统治另外一部分人的局面,由此带来社会生态的不平衡。《黑犬》对社会的生态平衡也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社会生态学家认为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人的思维模式,人类统治自然界的观念直接源于人统治人的实在。“正是人统治人的压迫性社会结构派生和强化了与一切统治形式 (包括人对自然界的统治)相应的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5]因此,“社会生态学主张必须破除社会的压迫制度,否则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5]此外,社会生态学还主张人类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种族主义是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压迫、侮辱、践踏、甚至灭绝,从根本上威胁到人类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建立生态平衡的社会,必然要消除种族主义。

但是二战中,希特勒和纳粹政权通过伪科学的手段,把犹太人定为破坏文明的民族、寄生的民族劣等民族,并对之实施灭绝种族的大屠杀。这是对社会生态平衡的严重破坏,作家描写了在集中营看到的景象:

我们跟在一队小学生的后面,进入一间小棚屋,看到屋内铁笼里塞满了鞋子,有成千上万只那么多,就像被晒干的水果一样压平卷曲着。在另一间棚屋里,鞋子更多,而在第三间,难以置信的是,数量还要多,已经不用笼子来装了,而是成千地散在地板上。[4]131-132

尽管叙述语气比较平静,但是在“成千上万”“被晒干的水果”“难以置信”的言辞背后,作家汹涌的愤怒还是一览无余:纳粹竟然残害了这么多犹太人!纳粹眼中犹太人的生命竟然只是废物!接着,作家又突出了集中营的婴儿鞋:“旁边是一只婴儿鞋,鞋子上温顺的小羊羔图案仍然从尘埃中显露出来。”[4]132纳粹竟然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他们要对犹太人斩草除根!“正是这座集中营吞噬了全城总人口四分之三的所有犹太人。”[4]130但是,对这场人为的悲剧,当局竟然仅仅把它称为一个“失误”[4]133。作家以冷冷的口吻、极端憎恶的情感、讥讽的笔调写到:“我陷入了正邪颠倒的钦佩和阴郁的惊讶反思中。勾勒出这番事业,规划这些集中营,建设它们,如此苦心积虑地布置、运作和维护它们,还要从城镇和乡村中征集供它们消耗的活人燃料。如此巨大的精力,如此热忱的奉献。人们怎么可以把它称为一个失误呢?”[4]133这段话不仅犀利地指出纳粹的“处心积虑”,更撕下了当局刻意掩盖罪行的虚伪面纱。对纳粹种族主义毫不留情的批判与揭露,也是麦克尤恩对社会生态平衡的呼唤。

除此之外,麦克尤恩对人类自身精神领域的生态危机也非常关注。

生态危机不仅仅只会发生在自然与社会中,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也有它的足迹。“人类精神世界中价值取向的偏狭、情感世界的苍白、人性的扭曲与变异、灵魂的苦苦守望都是精神生态危机的种种表现。”[6]158《黑犬》中,作家的笔触也伸向了人类的精神领域,揭示了二战后人类面临的精神生态危机。

精神生态危机在作品的表现之一便是情感世界的空虚,而且这种空虚是由爱的不完满或缺席而引起。小说中,杰里米和姐姐琼得到的爱是不完满的。八岁时,他们的双亲在车祸中丧生,沦为孤儿的他们只能寄宿在姨妈家。可是,姨妈不能、也不愿像父母一样爱他们:发现姐姐行为不检后,没有去纠正,反而以此为借口,硬生生地将这对姐弟推出家门。从此,孤立无援的姐弟俩彻底陷入孤独、悲观中。与姐弟俩相比,琼的女儿小莎莉更为可怜:作为私生女,她的世界里没有父亲的身影,更没有父亲的爱;她有母亲,但对母亲琼而言,她又是可有可无的,琼只是“有时,出于愧疚或是与哈珀和解后余留的满心爱意,”[7]3才会“柔声细语地逗她,拥抱她,给她做出种种毫无价值的承诺。”[7]3对莎莉而言,父爱缺席,母爱空有其形。只有杰里米曾经给予她父亲一般的爱,但是杰里米在她尚处童年时期就离开去读大学。

失爱之后,他们对待人生的态度截然不同。琼和莎莉那里,由于爱的不完满或缺席,导致其成人后格外渴望着被爱。所以,她们一头扎进所谓的爱情中寻找慰藉,失去“爱情”后更是无尽的空虚与失落,最终只能在酗酒、暴力中麻痹自己的灵魂,孤独痛苦地终了一生。与她们的消极态度相反,杰里米的人生则是较为积极。他与姐姐一样都没有得到父母完满的爱,但是他竭力通过和别人的父母建立联系,感受父母一般的爱;通过照顾小莎莉表达“父”爱;通过和詹妮的婚姻获得恋人的爱、孩子的爱。正是爱使他的灵魂逐渐充盈,避免了重蹈琼的覆辙。因而,作家以琼、莎莉、杰里米的经历告诉我们:爱可以使人的灵魂免于苍白,精神得到充实,生活免遭不幸。麦克尤恩的这一观点与生态学者不谋而合,例如,著名生态文学学者朱新福曾经指出:“各种生命现象之间是相互关联的,必须谐和共生、协同发展。人与自然界之间如此,人与人之间更是如此。人类的生存中只要有了精神的纽带—一爱的存在,人类才得以和谐共生。”[6]159

另外,精神污染也是精神生态危机的表现之一,这首先表现在杰里米的那些朋友们身上。他们对自己的父母不屑一顾,纷纷抛弃了父母健康有益的生活方式,摒弃了父母的优良传统和价值观,拼命地想去“寻找自由的天地”[7]8。而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标新立异、酗酒吸毒、滋事添乱。这些青年为何如此叛逆?应该注意故事的背景,《黑犬》的社会历史背景是二战后的欧洲,“二战让人们看到传统文化中所宣扬的民主只是虚伪的幌子,自由成为极端个人主义的放纵,平等也仅仅是漂亮的言词,人们陷入了价值迷失的困惑阶段,这种现象更明显地反映在青年人身上。他们试图寻求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来解放自我,实现自我。在这个求索的过程中工人阶级青年创造了亚文化,中等青年阶级创造了反主流文化,它们一起构成了战后的青年文化运动。”[8]战后的青年一代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例如朋克运动等,表达着对传统道德观、价值观的反叛。青年文化运动带来了文化的变革,但也出现一些负面社会现象,例如吸毒、乱交、暴力等。作品中,杰里米的那些朋友则是受这种现象的精神污染,认同这些现象背后隐藏的价值观与道德观,表现出同样的行为。这些行为在作家看来,都是不可取的,它“与自由正好是南辕北辙,是在自虐般朝着社会底层扎猛子。”[7]8麦克尤恩通过对朋友生活的观察,敏锐地察觉到战后文化的逆反精神,理性地指出其负面效应,并把它形诸于笔端。其实早在《黑犬》之前的一些作品中,他就开始关注这一主题。学者兰纯在《伊恩·麦克尤恩其人其作》中指出:麦克尤恩早期的作品“ 描绘出现代社会一幅幅阴森恐怖的画面和挣扎在其中被形形色色的欲望所折磨、所扭曲的灵魂。”[9]这些“画面”和“灵魂”就是对战后传统文化价值崩溃、人在精神上深受叛逆污染的真实写照。

对青年精神造成污染的还有纳粹,这体现在第二章中柏林墙倒塌时土耳其人挨打的事件中。柏林墙轰然倒塌的时候,两德人民穿越障碍庆祝团聚。有一个土耳其人将红旗披在自己身上,这一行为先是遭到谩骂,后来被六个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的人围攻,“他们的年龄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全都面色苍白,长着粉刺,脑袋剃得精光,耷拉着嘴角垂下涎水。”[4]109字里行间流露出作家不以为然的态度。最让人无法容忍的是,柏林墙都已经倒塌了,纳粹已经成为历史了,但是它的精神遗毒却依然在下一代青年心中发酵着,他们的特别装束就是铁证:有人在翻领上别着银色的字徽章,还有人在指节上也纹上了字图案。作家通过这一情节告诉我们:历史可以掀过去,但精神污染不可忽视,它会成为威胁社会发展的一股危险的暗流。

结 语

麦克尤恩本人热爱自然,徒步旅行是他的休闲方式之一。对自然的热爱使生态问题成为他执着探索的领域之一。在《黑犬》中,作家批判了人类中心主义,指出了人类社会领域中的生态危机,剖析了人类精神领域中的生态危机。英国著名学者格雷格·杰拉德在《伊恩麦克尤恩的新作和生态批评的未来》一文中,对麦克尤恩《时间中的孩子》、《赎罪》、《星期六》等小说中的生态思想进行了解读。但是,遗憾的是,他并未涉及其重要作品《黑犬》。本文以鲁枢元的“三分法”为理论框架,解读《黑犬》中的生态思想,希望能够稍稍弥补这一缺憾。

[1]格雷格·杰拉德.伊恩·麦克尤恩的新作和生态批评的未来[J].柯英,译.鄱阳湖学刊,2010(5):115-121.

[2]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146.

[3]雷毅.深层生态学思想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

[4]伊恩·麦克尤恩.黑犬[M].郭国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5]陈世丹,吴小都.社会生态学∶走向一种生态社会 [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57-61.

[6]朱新福.美国生态文学研究[D].苏州大学博士论文,2005.

[7]伊恩·麦克尤恩.黑犬·前言 [M].郭国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8]戴立云.浅析战后英国青年文化运动[J].青年研究,2004(3)∶42-49.

[9]兰纯.伊恩·麦克尤恩其人其作[J].外国文学,1998(6):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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