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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俞正燮对清代边疆史地学的贡献

2013-08-15余敏辉

关键词:史地俄罗斯研究

余敏辉,张 扬

(淮北师范大学a.皖北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b.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俞正燮 (1775-1840)①按:俞正燮,字理初,安徽黟县人。他的生平事迹,参见余敏辉《俞正燮生平学行述论》,《黄山学院学报》2009年第6期。为嘉道之际一大通儒,虽说以考据名家,但并不局限于经史考订、名物训诂,而是有着较强的忧患意识和经世思想,“颇留意于时事,于河工、水道、海运、漕运、边防皆有论述”[1]70。还要强调指出的是,他在大清王朝“国力渐即消弱”之时“留心边务”,专门针对当时列强、邻国、边境以及民族关系等进行深入探讨,把对历史的研究和摆脱现实危机的思考紧密联系起来,极“具远见”[2]290。我们认为,俞正燮由考据走向经世,在清代边疆史地研究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

众所周知,俞正燮所处的,既是西方殖民者对我国东南沿海虎视眈眈、觊觎之心日生的时代,也是俄罗斯越过乌拉尔山对我国西北边疆构成严重威胁的时代。出于良史忧世的情怀,俞正燮征文考献,筹远通今,“于西事讨论尤详”,[2]210其意旨在探讨筹边谋防、抵御外侮的对策。

(一)关注域外史地

从事中国边疆史地研究,绝离不开对域外史地的研究,且只有将二者有机结合才能相得益彰。俞正燮虽没有一部专论边疆史地的著作传世,不过他撰写的综合性丛考杂辨类笔记《癸巳类稿》《癸巳存稿》各十五卷,论述域外舆地的就有两卷之多,“其中涉及俄罗斯、蒙古、西北亚、东西亚及欧、美各国,文字间流露出对外患的警惕和边备的筹思”[3]214。

俄罗斯原是个欧洲国家,自17世纪穿越西伯利亚,一直推进到黑龙江流域,才开始与中国接触;而到了嘉庆(1796-1820)中期,当时的新疆、蒙古与俄罗斯边界形势变得日趋复杂,危机不断加深。对此,俞正燮忧心忡忡,为防患于未然,他精心撰写了《俄罗斯佐领考》《俄罗斯事辑》《俄罗斯长编稿跋》等系列文章,②按:俞正燮对俄罗斯的研究,还有《罗刹》《书 <西域见闻录>后》《 <异域录>题辞》等相关文章。通过对档案文献资料的搜集、考证和诠释,钩沉稽古,发微抉隐,首次对俄罗斯这个我国最大的北方邻邦作了较为全面的探讨,应该说“真正具有近代意义的沙俄史研究,当始于嘉道间的俞正燮”[4]53。尤其值得肯定的是,俞正燮“在当时国人尚昧于俄罗斯的条件下,多方搜集资料,除了尽可能地介绍俄罗斯历史之外,还列举了俄罗斯由一个欧洲国家逐渐扩张成为一个军事大国的历程,特别是着重探讨了清朝前期的中俄关系史,把研究范围扩大到域外世界和中外关系。可见,俞正燮系列俄罗斯文章的出现,‘犹如一缕清新之风吹进了晚清沉寂的思想界’”。由此可知,“俞正燮对俄罗斯做出了开拓性和基础性的研究”[5]。

其实,除近邻俄罗斯之外,俞正燮还写有《荷兰》一文,对这个曾侵略东南亚以及“垂涎台湾,窥伺澳门”[2]209的西方殖民国家进行了专门考察,指出“自明嘉靖二十九年以后,荷兰思据广东香山澳,不可得,则据福建澎湖。又与佛朗西分据美洛居及浮泥地。至祟祯时,遂据今台湾,时荷兰从日本得之”,“荷兰本在西北,而远戌东南,其意殊不可测”[6]230。

还要提及的是,俞正燮所著《缅甸东北两路地形考》,对中国重要的西南邻邦之一——“古朱波也,在唐为骠国”[7]435的缅甸,以及中缅关系史也做了考辨和论述,引证博洽,它“成为我国早期考证和确认西南邻邦的专门著作”[7]13。

(二)究心东南海疆

我国东南沿海是西方殖民者垂涎已久之地。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太平洋地区各国海上联系的重要交通枢纽,也是中国东南沿海的重要屏障,对国家安全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它在明末清初曾被荷兰殖民者占领38年,1662年被民族英雄郑成功收复,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廷统一台湾。对于这个扼西太平洋航道中心、中国的第一大岛——台湾,俞正燮充分认识到它在交通和战略上的重要地位,特意撰写了《台湾府属渡口考》《台湾事辑》等文章,征引各类史料,除了详实介绍其历史沿革、风土人情以及治理之道外,还概述了明朝在台湾抗击倭寇、驱逐海盗的情况,特别是重点记载了郑成功收复台湾、开发台湾的经过,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说:

(郑成功)决计尽力攻台湾。荷兰人方守鹿耳门,鹿耳门水大涨,成功舟浮而上,荷兰大惊,征辞于成功,成功曰:“吾无他求,此我家旧地,还我!子女玉帛,汝悉载以去。”荷兰人思之终日,不敢战,退保安平镇。成功环山列营,塞山水源困之,既又焚其舟,师遂去,而伺于噶留巴。……郑氏既有台湾,名之曰‘东都’。值耿氏开藩福建,海禁驰,乃招徕客民,漳、泉、惠、潮习水者,趋地利,泛海寄居,地遂富庶。[7]418

另外,俞正燮倍加赞扬了施琅攻取台湾、维护祖国统一的千秋功业,指出“初,郑克降,众议守澎湖,内徙台地人民而弃其地。施琅曰:‘是资荷兰也’,力持不可……承平久,人心固定”[7]420。

此外,俞正燮在《澳门纪略跋》中指出,“澳门,则佛郎机、意大利亚、荷兰先后窥视”,更何况这些国家“皆工器械,鹜利耐远贾,沿海而东而南,……此数国者,远隔重洋,辛苦远戍,其用意甚深”①,必须要有所提防。他还认为,“而今英吉利日强,……倘佯海中,占地多于荷兰”②,已料到英国实力超过荷兰后,将成为中国海防的最大威胁。可见,他在“提醒国人和当政者,注意不要被西方列强利用贸易之名而行侵略之实的假象所迷惑,居安思危,亦即‘思患预防’”[8],而俞正燮病逝的那一年英国“果犯海疆”[2]210,中英鸦片战争的爆发,也验证了他的这种认识在当时来说,真可谓深刻透辟。

由此可以看出,为了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俞正燮极其重视台湾(包括澳门)的治理和开发问题,不仅考察其来龙去脉,“言之最详”[9]144,而且还引清圣祖五十五年十月上谕“海外如西洋等国,千百年后,中国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伏惟思患预防”[7]420,这“尤具远识”[2]290,体现出俞正燮强烈的忧患危机意识和爱国主义情怀。

总之,为了大清王朝的长治久安,俞正燮有目的、有意识地对列强、邻国开展了力所能及的研究,这是前所罕见的,“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学术价值很高,成为宝贵的历史文献”[7]14。对此,台湾学者陆宝千也给予了积极的肯定的评价。他说:

理初亦重域外之史地,而备攻战之用者。今按理初所著《癸巳类稿》,……卷九有“台湾府属渡口考”,叙清收台湾经过,下及蔡牵之乱,乃彼时台湾之现代史。有澳门纪略跋,则为一澳门史。有俄罗斯佐领考,俄罗斯事辑,乃中俄之交涉史。有缅甸东北两路地形考,叙自元至清之中缅交涉史。凡此皆考证形势风俗,舆夫审敌自镜之言也。[10]289

(三)重视民族关系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由各兄弟民族共同缔造的。正因如此,民族关系研究既是中国边疆史地研究的重要内容,也是它必备的重要条件之一,二者密不可分。如前文所述,在俞正燮生活的时代,中国东南海疆、西南陆疆,尤其是西北边陲正面临着邻国的蚕食和威胁,以及“西北与西南地区不断闹民族矛盾,边隅多事,当局棘手”[7]14,那么加强民族团结,对于维护祖国统一,就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特别值得单独一提的是《驻札大臣原始》,这篇文章是俞正燮研究边疆民族关系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它写成于嘉庆二十年(1815年),洋洋万数千言,这在《癸巳类稿》和《癸巳存稿》中字数是最多的,“综合叙述了自清朝开国以来,历康、雍、乾三世,与北方、西方诸少数民族打交道的过程,和管理这些少数民族事务的机构之逐渐设置”[11]465,所涉地域广及西北西南地区,民族则有蒙、回、藏、维吾尔等。俞正燮通过记述设置新疆、西藏等驻札大臣①按:驻札大臣是清代驻扎于外蒙古、青海、西藏、新疆等藩部地区军政长官的头衔,它有将军、都统、参赞大臣、办事大臣、领队大臣等职衔,皆为武职。将军、副将军为统辖一地之军政长官;参赞大臣、都统协助将军办事,并管辖其下各路大臣;办事大臣管辖一城之军政事务,略同于专城副都统;领队大臣分管游牧部落事务。驻札大臣一般由满洲、蒙古人充任,也有汉人。清代官员初次被任命为驻札大臣时,多以正二品副都统衔上任,级别大致相当于内地的总督。驻札大臣通常长驻一城,管辖该城及其附属地区的军事及重要行政、司法事务。日常性的行政事务一般由当地官吏(如伯克、札萨克、噶伦)自行管理。驻藏大臣、乌里雅苏台将军、库伦办事大臣、伊犁将军、总理回疆事务参赞大臣还负责一部份外交事务。道光以后,驻札大臣多由宗室、贵戚出任,官员素质下降,任期普遍缩短,侵渔百姓、倦怠公务之事时有发生,造成清代中后期严重的边疆危机。光绪九年(1883年),清廷筹建新疆省,始裁撤新疆各路驻札大臣,仅保留伊犁将军。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东三省建省,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将军也被裁撤。至宣统末年,仅外蒙古、青海、西藏仍保留驻札大臣。的由来,分析其原因,钩稽叙述了清代前期与中叶边疆民族关系中的一些重大事件,如清廷平定蒙古、回疆、西藏的经过,并藉此记述了当时中俄关系,还介绍了嘉庆十一年 (1806年)各地驻扎大臣的分布情况,“全文条理井然,言之有据,充分显示了俞正燮的良史之笔”[12]308。由此不难看出,正是由于“乾隆继康熙未竟之业,西定准格尔,一定回部,两定廓尔喀”[2]267,平定西北内外祸乱,设置驻札大臣进行有效管辖,才“维护了中国版图的完整与统一,巩固了西北地区同中央政府的联系”,[13]1095为巩固和发展我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诚如周恩来曾经高度评价,“清代以前,不管是明、宋、唐、汉各朝代,都没有清朝那样统一”[14]。

此外,俞正燮还著有《喀尔喀伊犁》《阿拉善》《蒙古》《书 <西域见闻录> 后》《 <异域录> 题辞》等,其研究范围并不仅限于西域,还包括蒙古地区,特别是他对相关民族关系史实详加考述,以资借鉴,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社会价值。俞正燮撰写《缅甸东北两路地形考》,旁征博考,议论精当,同样显示了他对祖国西南边疆的关注和重视。

这里还要进一步阐述的是,土尔扈特部②按:土尔扈特是蒙古的一部,曾流徙中亚,备受沙俄的歧视和迫害,后在土尔扈特汗渥巴锡的带领下,历尽艰难险阻,摆脱沙俄的重重阻挠,终于回归祖国,清廷将其安置在准噶尔盆地一带。在1771年摆脱俄罗斯控制,历经艰辛,行程万里回到祖国怀抱,受到了乾隆帝的盛情接待。对于这一影响深远的重大历史事件,俞正燮在《书 <西域见闻录>后》文中探本求源,给予了强有力辩诬。③按:关于俞正燮为土尔扈特辩诬的详细情况,可参见余敏辉、张扬《试论俞正燮对俄罗斯研究的贡献》,《史学史研究》2012年第3期。俞正燮还分析土尔扈特重返祖国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俄罗斯妄图消灭藏传佛教,引起了土尔扈特部众及僧侣的恐慌、公愤,激起他们的强烈反抗,正如土尔扈特汗渥巴锡回归后所说∶“俄罗斯不兴黄教,愿依大皇帝兴黄教之地,以安部众。”[7]407实事求是说,俞正燮“所记参阅了当时主持接纳土尔扈特部投归事宜的参赞大臣舒赫德奏报,故较为真实可信”[15]259。

由上述可见,虽说俞正燮对域外和边疆史地,以及民族关系的研究,尚属草创初成阶段,或多或少存在一些问题和不足,但从总体上来看颇有建树,成就卓著,他不仅独具慧眼,见识超群,而且大多考证精审,“搜采既富,足裨见闻,其考订处亦多能详人所略”[16]1020。我们认为,俞正燮的边疆史地学研究具有如下特点。

一是具有较为强烈的经世色彩

虽说俞正燮“承戴震之绪而扩充之”[17]258,以“长于局部考证”[18]而著称于世,却不同于以前学者“纯考据”的做法。面对积贫积弱的国内局势和日趋紧张的边防形势,俞正燮发挥自己的学术特长,对那些关乎社稷安危的军国大事予以了高度关注。正如程恩泽评价他,“尤善言地舆说方域,以为中外同轨不道险,今昔异履不祥意,惟殊方遐国,人所忽,必当察,察则万一可据,为攻战之导也”①(清)俞正燮撰,于石、马君骅、诸伟奇校点:《俞正燮全集》(叁),黄山书社2005年版,第227—228页。按:《俞正燮全集》(叁)原文少12字,即“察则万一可据,为攻战之导也”。参见程恩泽《癸巳类稿序》,《程侍郎遗集》卷7,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四年至二十六年《丛书集成初编》本据咸丰广东伍氏粤雅堂本排印本。。例如,当俄罗斯对中国威胁已初露端倪之时,他一听说俄罗斯造使来到北京,就立即去检视各类官私书籍,试图对这个侵略成性的毗邻大国做一全面的了解,“在‘为攻战之导’中不难见其边疆研究的实用意义”[19]146-147。又如在《驻札大臣原始》文中,俞正燮从政治沿革、人事更替入手进行考察,“钩稽史实,详细论述了乾隆继康熙之后,平定准格尔、喀尔喀等地的经验教训,其中包括抚边谋略和用兵之道,以及这一地区的民族繁衍、地理沿革、派系争斗、权势更替等等情状”[7]15,他写作的经世旨趣是显而易见的。晚清学者李慈铭也有见于此,称《驻札大臣原始》《台湾府属渡口考》《俄罗斯佐领考》《俄罗斯事辑》《缅甸东北两路地形考》等都具有高出于一般史料考订的价值,故为“它日国史所必需也”[2]236,从中也可看出俞正燮的拳拳赤子之心,以及他学以经世、为国效力的治学精神。

二是从擅长的文献考据入手

虽然自嘉庆以后,学术界就开始有人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对乾嘉考据学提出异议和批评,但“传统的因袭力量还是很大”[11]353,其影响依然严重。作为“朴学通儒”[20]11679、“以考证之学名于世”[21]536的俞正燮,在边疆史地研究上“重在记述史事、制度、地理等,而较少议论”[19]147,特别是他的考据之精达到“真而不凿,要而不芜,质而不僮,辨而不哗……剖晰疑似,若辨黑白”[2]228的程度。通览俞正燮研究边疆史地的文章,每篇都是引经据典,事实俱在,可说是“读其书者,如入五都之市,百货俱陈,无不满之量也”[2]230。

据史料记载,俞正燮一生佣书为业,笔耕养家,“足迹半天下”[2]230,却没有著名西北史地学家祁韵士、徐松那种发配边疆的经历,因而他的研究,几乎都是运用传统考据方法,即人们通常所说的“文献佐证”,如他“用依旧邸抄、《舆地考》、《四裔考》、大臣传及志状”,记载了“云南地十四府、四州、三厅”自唐朝以来的地理沿革和疆域治理,特别详细地考证与探讨了清朝开国以来对缅甸东北两路的治理情况,由此使得“缅甸地势,大略具矣”[7]442-443。不过,正是由于俞正燮无缘“绝域从军”[22]355到过西北,也未能亲临台湾、澳门进行实地考察,故而他的边疆史地研究,虽也力求以前人和同时学者亲历所得的原始资料为依据,具有严谨求实的特点,却没办法把文献记载和实地考察结合起来,使他的研究建立在更为真实可靠的基础上,而且所征引的文献几乎全部来自国内,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他取得更大的学术成就。

俞正燮虽说是一介布衣、落寞文人,一生佣书为业,笔耕养家,命运多舛,却位卑未敢忘忧国,密切关注时局和外部世界,指陈边事。②按:清朝嘉、道、咸时期,是我国第一次边疆和域外史地研究高潮期,史地研究学者约有48家之多。除著名的徐松、张穆、何秋涛三大家之外,还有诸如俞正燮、张澍、龚自珍、林则徐、魏源等一大批研究学者,形成了一个以研究边疆史地为主体,进而推及域外史地等领域的学者群体。从社会身份上看,该群体成员大致可分三类∶一是学者型官吏;二是官吏型学者;三是相对纯粹型学者。很显然,俞正燮应属于相对纯粹型学者。参见章永俊《鸦片战争前后研究边疆和域外史地的学者群》,《学术研究》2007年第3期。可见,“对当时列强、邻邦和边境的研究,体现出俞正燮书生报国的忧患意识,也是清代朴学向经世致用转变的重要标志”[7]13。俞正燮如此重视边疆史地的研究,究其原因:

一方面,出于高度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

俞正燮的一生,主要生活在鸦片战争前夜的嘉庆、道光年代。此时的中国,正处于由盛转衰、岌岌可危的境地,也行将开始中国古代社会的终结、近代动荡的巨变。这是因为,自乾隆末年以后,封建专制主义统治所造成的各种社会矛盾已暴露无遗,社会危机急剧加深;更令人担忧的是,由于清朝长期实行闭关锁国的对外政策,造成朝野上下对外界事物的懵懂无知,而欧洲资本主义正迅猛发展并极力向东方扩张殖民地,外患日益严重。面对如此严峻复杂的形势,俞正燮等一些忧国虑时的学者,充满着民族危机的时代紧迫感,主动将学术研究服务于社会现实,开始以一种恢廓视野将边疆与域外史地合成一体进行综合研究,最为突出的表现是在对俄国威胁的关注上,如“俞正燮研究俄罗斯的动机就与他的前辈有很大不同,不是仅局限于增进对俄罗斯的认识和了解,而是出于强烈忧患意识之使然,主要目的是为中俄交涉提供大量切实有用的资料”[5]。其它如对东南海疆、西南边陲的研究,俞正燮也大多是为时代而作,所关切的无不和解决当时各种急迫的边政问题有关,在他的内心深处涌动着对国家和民族真挚的情感。

对于西方殖民者为掠夺财富、毒害人民而进行罪恶的鸦片贸易,俞正燮也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鸦片一进入我国,俞正燮就已敏锐地看到了它的危害,并从深远处想到它的影响”[7]15,这是极为难得可贵的。为此,俞正燮认真撰写了《鸦片烟事述》,通过对史料搜集、爬梳整理,考证了我国鸦片的源流及其祸害,认为鸦片使民贫,“尚可通变”,“使民弱,则所关甚大”①按:此引文出自俞正燮《鸦片烟事述》附李维镛和程尚甄二人之文。笔者认为,俞正燮《癸巳类稿》是他生前亲自定稿并由友人资助出版的,那么原刻本所附别人的文章,必定是经过他本人认可的,故而文中所表达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说也代表了他的看法。,在主张严禁吸食鸦片的同时,还“得其情”,开列了一种戒吸鸦片的药方,“研白芨末,炼梨汁为糕,常食之乃神效”[7]668-669,他真不愧为“中国近代启幕前夕的一位人杰”[23]。

另一方面,与他独特的人生经历和学术活动有很大关联

俞正燮从二十多岁开始就外出游学,基本上过着“以所学客达官贵人,佣书为活,介乎门客之间”[2]275的生活。特别是道光十五年(1835年),他曾被“两湖总督林则徐聘纂《湖北通志》”;道光十七年(1837年)又受邀整理林则徐“先人旧稿”[2]279和校订《海国纪闻》,因此,“论公论私,都应与林则徐有相当的交谊”[24]20。还有,道光十九年(1839年),俞正燮居江阴江苏学政祁藻处,为“校写《三古六朝文目》”[7]279。可见俞正燮的这两位幕主都是当时集官员和学者于一身的,也是禁烟抗英运动中的领袖人物,这多少会对俞正燮的边疆史地研究产生一定的积极影响。

此外,还与他参与当时的国史修撰有关。大概在嘉庆十年(1805年)左右,俞正燮在北京为叶继雯编纂《大清会典》,这不仅促使他更加关注现实社会问题,而且也方便他查阅很多不为外界知晓的档案材料,可见“俞正燮有关俄罗斯及我国边疆如《驻扎大臣原始》等文中的诸多资料乃大内所独有,不在会馆,无能见”[2]246。与此同时,他在京师还及时了解到许多时事新闻,如他正是在京报上看到时任库伦大臣蕴端多尔济上奏俄国遣使来学的消息后,才专门去摘录京报中有关俄罗斯资料,考证故实,写成了《俄罗斯长编稿跋》,并专文考证了罗刹一名的由来。

俞正燮又特别喜欢结交天下学者名士,如徐松、龚自珍、张穆等②按:俞正燮与徐松、龚自珍都有文字之交,徐松还为俞正燮的文章写过跋文,俞正燮阅读龚自珍诗文并有题词,因而后人推断二人“文字之交,似非泛泛矣”。就在俞正燮翻阅龚自珍诗文的同一时期,张穆与俞正燮过从频频,俞正燮为他解惑答疑、指点迷津,告诫他,“慧不难,慧而能虚,虚而能入为难。”请教问学中,张穆有幸读到俞正燮当时尚未付刻的手稿。道光十三年(1833年),张穆与许瀚将这些手稿整理排次,这就是《癸巳类稿》,其中收入了《驻札大臣原始》、《俄罗斯佐领考》、《俄罗斯事辑》等几篇有关西北的文章。参见郭丽萍《绝域与绝学:清代中叶西北史地学研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181—182页。,“他们之间,不仅有着共同的学术志趣,而且在相互探讨、取长补短的过程中,形成了共同的治学风格”[4]40。正如梁启超所说,“此数君者(指祁韵士、徐松、张穆、魏源、何秋涛、龚自珍、俞正燮、沈壶和蒋湘南等人),时代略衔接,相为师友,而流风所被,继声颇多。兹学遂成道光间显学”[25]464。

俞正燮在边疆史地学研究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且特色鲜明、亮点纷呈,在当时学术界和社会上受到了广泛的好评,并对后世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我们且不多说俞正燮“撰写系列专题文章,简要叙述了俄罗斯历史,追溯考察了中俄关系史,专题辨析了俄罗斯佐领”[5],在对俄罗斯研究上有筚路蓝缕的开创之功,至于“张穆的成就后来居上,但俞正燮创榛辟莽,前驱先路的作用是不可没的”[12]308。就以边疆,尤其是西北边疆史地来论,梁启超早在1920年就指出:“自乾隆后边徼多事,嘉道间学者渐留意西北边新疆、青海、西藏、蒙古诸地理”[25]46,而“俞正燮是这方面开风气的人。以后西北舆地之学成为显学,许多学人多涉猎于此,直到清末民初的梁启超和王国维”[7]15。最值得称许之处是,俞正燮和他的一批同道中人,因应了时代与学术发展的需要,将边疆史地研究与解决现实问题结合起来,他们的关注点已超出了传统的经史领域,着意的时间范围也转向清朝当代。可见,“在列强虎视鸱张的时代,俞正燮关注国家命运,反对侵略,维护统一,与当时以西北边疆与域外地理名家的徐松、魏源、张穆、何秋涛等一起,使边疆地理学成为一时经世致用的显学”[13]1095。

综上所述,俞正燮身处“万马齐暗究可哀”的中国近代史前夜,也正是山雨欲来之时,他以强烈的忧患意识和使命意识,满怀济世救民之心,著书立说,高度关注域外史地,究心东南海疆,重视民族问题,成就显著,特点鲜明,影响深远。毋庸置疑,俞正燮以他在边疆史地研究方面做出的重要贡献,成为鸦片战争前后研究边疆和域外史地学者群当中的重要成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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