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文明的限度与超越可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文明意蕴
2013-08-15汪斌锋
汪斌锋
(华东理工大学 人文科学研究院,上海 200237)
一、资本文明的双面性
资本文明的核心逻辑表现为资本增值。这种形式已经渗透到当今世界各个角落——人类社会、自然界以及人类自身,都在资本扩展和增值的逻辑中深度卷入,进而整个世界呈现出资本文明形态。它的一些结果让人们津津乐道,科学技术的广泛应用、生产力的极大提升、物质财富的巨大丰盈……马克思也不无感慨道:“……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①根据联合国发布的人口报告显示,1804年世界人口总数是10亿,1999年突破60亿。目前世界人口年均增长1.2%,即年增加7700万左右。全世界60岁以上的老人有6.06亿,2050年将上升到20亿。那时,80岁以上老人将达4亿,100岁以上老年人也将有320万。据科学考证,公元前100万年,世界人口仅1-2万人。在旧石器时代,世界人口翻一番要3万年之久;到公元初,世界人口翻一番缩短到1000年;而到了15世纪中期,世界人口翻一番则缩短为15年。1830年,世界人口达到第一个10亿;1930年突破20亿;1960年达到30亿;1975年达到40亿;1987年达到50亿;1999年达到60亿;2011年达到70亿,预计2050年世界人口将达到93亿。从世界人口来看,每增长10亿人,所需的时间分别缩短为100年;30年;15年;12年;11年。《联合国全球人口增长报告》http://news.runsky.com/2011-07/05/content_3951705.htm——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力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1](P36)马克思等人在其著作中毫不吝啬对资本文明所开启的生产力解放大加称赞,并科学预言了这种文明的后果,“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入到文明中来……”[1](P35)“工业较发达的国家向工业较不发达的国家所显示的,只是后者未来的景象。”[1](P98)资本的深度卷入将一切视为可供其驱使的资源纳入其运作逻辑,并且资本还在不断扩展其增长的限度,自然界及人类社会各领域都呈现出了以往社会都未曾有过的文明形态。从欧美直至今天的整个地球甚至太空,从传统到今天甚至可预见的未来。资本运作的逻辑以其特有的文明形式展现。可是,资本文明就像一把双刃剑,它所带来的另一些景象也让人堪忧——环境、生态、资源、人口、城市化等等问题,其症结无一例外都与资本文明密切相关——环境污染、生态恶化、资源能源枯竭、人口爆炸性增长以及当今社会的众多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深刻影响着人类的自身发展。尤其是今天转型中国的时空境遇下,这些问题同步上演。如何对待资本文明成为我国发展道路中无法回避的问题?
二、比较两种方案
可供选择的方案有二:方案一,舍弃资本文明。这种方案选择的发展道路是将自身孤立于当今世界的主流文明之外,完全独立的甚至是一种封闭的发展,发展的结果是既不允许国际市场的存在也不许国内真正意义市场的存在,仅有的也是一些基于传统社会的有限的商品流通。且不说当今社会是否真正能做到与资本文明隔绝的密不透风的坚固堡垒存在,但就生产力自身的解放也势必会冲破束缚其发展的牢笼,其结果也为大家所熟知——改革开放。今天的社会,马克思曾经毫不客气的预言,“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舍弃资本文明的道路走不通。并且实践证明也是如此,尤其是对于这样一个拥有世界六分之一人口的泱泱大国,更不可能弃绝于世界主流文明。
那么第二种方案:限制资本文明。资本文明是否可以限制,在于能否节制资本。或许这需要从理论上进行推演,至少马克思关于资本的分析无法逾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深刻揭示了资本对于人类社会生产力潜力的巨大释放,“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P36)资本文明迅速战胜了传统社会的一切文明形式,传统的限制资本的力量——封建的所有制关系,不再适应已经发展的生产力了,这种关系阻碍而不是促进生产,束缚生产力的桎梏必须被炸毁,已经被炸毁了[1](P36)。理论上,马克思认为,消灭资本的力量来自于资本逻辑运作的自身。它的运作会导致两种人:掌握资本的人和资本掌握的人——前者资本家,后者则是无产者,并且是通过无产者在此过程中感受到的剥削的苦痛和不公进而觉醒砸碎资本赖以生存的土壤——生产资料的私有制。然而,实际上,资本文明的巨大潜力又一次被理论家忽视(尽管资本运作的逻辑主线依旧如此,然而资本文明——之所以称之为“文明”还因为其具有自我修正野蛮剥夺的一面,从而维持一种可持续的剥夺)。资本逻辑并未像马克思所描述的那样迅速走向末路,相反,它被占据统治的资本家们修正,作为资产阶级的掘墓人——资本运行逻辑的理论牺牲品——无产者消失了,或者说是不那么彻底的无产者了。甚至在资本主义最发达的国家建立起了资本主义的福利国家。节制资本的力量也被资本消解了。谁来节制资本?
正如前文所述,资本文明是柄双刃剑。早发内源型国家可以将资本文明的有利方面部分的获取,不利方面通过政治、军事和经济贸易转移给不发达的国家、地区。可作为后发外源型的中国如何将“糖衣”收下,“炮弹”归还?还有更不发达的地区等待我们“祸水东引”么?且不说这是否人道,这世界还能有什么空间能容下13亿中国的资本戾气?于是,自我消化资本文明带来的毒药便成为无可奈何之举。可是,我们引进的资本文明时间尚浅,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不过百年,甚至更短(改革开放之后才大规模全方位引进)。何时开始节制资本的伟大工程成为问题?
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第一种,今天出现众多问题的原因在于我们的资本文明推进的程度还远远不够,西方发达国家在其资本文明发展的道路上曾经出现过类似问题,只有等到资本文明高度发达的时候这些问题才能得到有效遏制并适时解决。于是,“先污染,后治理”成为代表性的一种观点,这种观点尽管受到批判,但仍有市场,它有很多种变形形式——只有先怎么怎么样,然后再怎么怎么样。问题在于,“先”相对容易一些,“后”则一拖再拖以致问题深重。而且什么时候开始“后”呢?并没有给出时间表。而现行的某些制度设计往往给先行者以诸多的政策支持,从而获得所谓政绩,等再进行成本估量和责任追究的时候往往缺乏问责和追责机制而人去楼空。因此,很多时候先为了获得GDP不惜环境资源的代价,而后留下的地方欠债则无人问津。
第二种则是,今天出现众多问题的原因恰恰是我们资本文明过度了。我们作为后发国家,有着后发诸多的优势,例如,我们在短短的三十多年里走完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几百年的路,将资本文明几百年的成果在短时间的中国进行了压缩,于是,我们的速度史无前例,本应该是依次出现的问题,都重叠出现,既有前现代缩影,又有现当代图景,还有的则出现了荒诞离奇的后现代风格。问题的内部还相互勾连,并冠之以“中国问题”的特殊称号,它成为一个人类发展道路上的特例,它是以“巨问题”的形式出现的,其特点是“巨复杂”①景天魁,朱红文主编《时间社会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7月第1版,第3页。景天魁教授认为,任何一个问题乘以13亿,就变得很大很大……,我国改革开放的时间性特点就是许多应该发生在不同历史阶段的事情,被压缩和重叠在同一个时间段内。从原始的刀耕火种到现代的太空育种,从古老的手工制作到现代的纳米技术……,都存在于这一过程。。时空压缩[2](P300)的必然实则是中国无法选择自身发展的环境,环境如此只能适者生存,中国改革开放的结果必然是多重时空结构的涌现,其后果是诸如“巨复杂”结构也还是“断裂”①孙立平教授认为,当前我国出现一些现象证明资本文明远远不够,另一些现象证明资本文明已经过度,呈现出一种资本文明从未有过的断裂:一方面,在一些资本文明起始沿海大城市已经出现了虚拟资本和后现代气质的经济特征;另一方面中国的广大中西部地区正在热火朝天的招商引资——引入资本发展经济。也罢,其多重诊治方案无非是需要找到其症结以便“对症下药”。
是不够还是过度?这需要环顾当今中国的现实。
诊断的结论之一就是中国社会时空不平衡所呈现出的异样。时间上,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对中国社会有着深远影响,尽管这种影响有时不甚明晰,但作为潜流一直暗涌至今并时而左右中国发展的走向;空间上,中国地域辽阔,地形复杂,经济、政治、社会发展极不平衡,地区差异极大,同样的政策在不同的地区推行可能得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当前的房价政策便是明证。因此,诸多现象已经显示,中国资本文明同时出现了过度和不足。过度指的是处在资本文明的传统阶段——工业资本文明例如低端制造业等领域已经明显饱和,其作业形式和后果往往是高耗能、高污染、高浪费的重复建设,其特点就是在资本嗜利的本性下维持一种不可持续的生产,只顾眼前利益,不顾子孙后代。而不足恰恰是高端制造及高端服务业、高科技、高知识型产业的缺乏。前者资本文明带有野蛮的一面,即“有毒GDP”;后者则呈现出的是“绿色GDP”。
因此,转变发展方式成为超越资本文明的一项必修课。走一条不同于西方资本文明的新发展道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
这种国情的特殊性是发展的挑战也是机遇。挑战在于,国情的特殊性将源自于西方近而风靡全球的资本文明在中国的土地上呈现了异样,这就使得发展道路的选择无法照搬,发展的前途扑朔迷离;机遇在于,国情的特殊性将源自西方的“自视甚高”(一度被视为普世价值)的资本文明置于一种地方性知识加以考察。其霸权话语遭受质疑。
作为拥有几千年文明延续和13亿人口的古老亚洲国家能否找到条适合自己的道路进而超越资本文明?这既是中国当前必须要走出的路,也是整个人类的共同梦想——人类需要走出一条有别于欧美资本文明的新路。
三、超越资本文明的可能
资本文明自身的发展史就告诉我们,超越资本文明是完全可能的,资本文明从起源到今天也经历了马克思到列宁再到邓小平时代的诸多变化。今天的资本文明也是不断自我修正的结果,尽管它的核心——资本的运作并未达到自身的极限进而走向预言中的崩溃[1](P37),但它的几次崩溃边缘的调整都给人类留下了深重灾难并敲响了警钟。这些警示使得我们必须在灾难到来之前未雨绸缪,当今包括西方的理论家们也不禁思考这样的问题,资本文明是否有更好的替代方案?
思考这个问题的立场至少有两点:立场之一,正如马克思本人一样,在资本文明内部思考,观察资本文明的内部结构从而找出其文明运作的逻辑主线和可能出路。这种做法的理据争论和实践歧义纷纷作为资本文明的补充并得到修正,其诊断便是一种治疗;立场之二,在资本文明之外纵观资本文明,它的优势在于自身拥有一种异样文明在先的前理解,从而对接触到的资本文明有着认知直觉上的震撼。而这样的理解缺乏实践基础。
然而,当今的中国不同于以上两种立场。首先,中国自身有着接续良好从未中断的独立文明体系。这种文明一度是世界史上最稳定的文明形态。正因它过于稳定,以至于并未从自身的内部产生内源性的资本文明,也正因它过于稳定,它的稳定结构与惯性必然会进一步涉入强力的资本文明当中。其次,中国目前正在进行的改革开放从某个意义上是对人类资本文明的“补课”(陈云语)。因此当前中国的社会状态并非完全的资本文明形态,也非完全的自身文明形态,它介乎两种文明之间。在城市,尤其是沿海大都市,资本文明的痕迹鲜明,而更多的农村地区则延续着传统的生活。尽管马克思预言“农村将从属于城市”。然而,中国的城市也并非都是典型资本文明的生活样态,城市的生活方式仍带有极强的中国式传统文明的鲜明印记,或者更能表达意义的方式是,中国的传统文明并非是让位于欧美的资本文明,而是接纳了这种文明。这让中国文明给世人呈现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现代性混合物”。尽管很多西方学者的担忧,如亨廷顿预言基督教文明与儒家文明之间的冲突。他也没有料到,作为强势资本文明进入强势本土文明的中国居然耦合得如此默契。短短三十多年便呈现了人类史上的发展奇迹。因此,超越资本文明的可能需要回到古典欧美的思想家及中国的古代思想家那里去寻找可能的资源和讯息。既要超越欧美典型的资本文明也要超越中国传统的古老文明,更需要找寻并培养其二者嫁接生长的机制。
从实践上看,当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确立,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实践意味,它既表明了人类的六分之一在探索自身发展道路的勇气和自信,也体现了作为13亿人超越自己追寻梦想的自觉。作为人类两大文明成果:资本文明和中国自身的文明,无一例外都是实践的产物,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本身就是一条带有革命性的实践道路,它需要将两种甚至多种文明的成果有机结合来开启新的实践领域,从而通过实践来反思这两种文明,通过中国传统文明的包容度来容纳资本文明的财富限度。无论是“新发展方式”、“科学发展观”还是“构建和谐社会”的提出与践行,都是不断挖掘当前中国这两种主要文明形态的潜力,不断释放其合理性,从而为超越资本文明探索发展新道路进行一种可能尝试。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大卫◦哈维.后现代的状况[M].阎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