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整体论到“整体作战法”的成功运用——河南省“平安禹州”考察实录

冯树梁

(司法部预防犯罪研究所，中国北京 110000)

2009年在中州大地上崛起了一个由乱而治的范例——“平安禹州”。禹州位于河南省中部，因大禹在此治水而得名。禹州素有“三都”之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夏朝在此建都，故名曰“夏都”;中国名瓷之一的钧瓷产于此，故名曰“钧都”;明清时这里是中国四大中药材集散地之一，并延续至今，故名曰“药都”。禹州地貌奇特，高山、平原、丘陵地带各占三分之一，并与8个县、市接壤。目前人口130万，1988年改禹县为禹州市。欣闻禹州市的社会治安，以2009年为界，由乱而治，公安工作上有许多创新发展，向来有走基层、搞调研习惯的我，毅然决然地参与到一个调研工作中来，时间虽短，收获颇丰，仅将一点实际感受记于下，以求正和交流。

一、“人才决定一切”

我国解放初期，曾有“干部决定一切”的口号，这个词是从前苏联移植过来的，但也的确反映了迅猛发展的革命形势对于干部的大量需求。如今60多年过去了，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期，干部的数量并不缺，但素质成了个突出问题。党提出了人才强国战略，与科教兴国战略、可持续发展战略并列，刚开过的党的十八大再次予以确认。我对人才学没有研究，但进入禹州境后，一个十分现实而尖锐的问题摆到了面前，2009年前后禹州的经济社会状况并没有大的变化，为什么以2009年为界，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社会治安形势呢?它的决定因素是什么?带着这样的思考，实地看了一番，听了一些讲话，看了一些资料，能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在同样的客观条件下，人才决定一切，更具体一点说，是有能力的领导班子决定一切，其中一把手更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实际情况是，2009年前禹州市公安局两届领导班子的一把手相继落马，当时社会秩序混乱，工作被动，基础工作薄弱，群众有埋怨……2009年年初，以禹州副市长兼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刘玉亭同志为首的新一届领导班子，“奉命于危难之间”，从“埋头苦干，夯实基础”入手，经过三年的艰苦努力，变乱为治，打造出了一个“平安禹州”。决定性因素是什么，不言而喻。

我幼年读书的时候，就知道有一个“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的话题争论不休。我的理解是，如果没有一定的时势(客观条件)，英雄也无用武之地;有了一定的客观条件，如果是庸才，照样无所作为。人民痛恨庸官、昏官、更恨贪官，就是这个道理。什么是有才能之官?最近有人提出领导干部“三识论”，认为学识、见识、胆识是领导干部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和能力。从禹州市公安局领导班子的所作所为，我们至少看到了“三识”之风范，其中有两点最为突出:一是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二是创新性思维。前者决定他们能够果断决策，果断行动;后者决定他们能够采取一系列改革措施，特别是鲜明地提出了“整体作战法”这一富于哲理和现代科学气息的行动纲领，使整个工作以新的姿态迈上了成功之路。做到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二、对“整体作战法”的整体分析

我的体会是，“整体作战法”是“禹州经验”的核心，而这个核心的核心在于“整体”二字。有必要从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做一点整体性评析，以领悟其精神实质，提升其理论档次，推动其向纵深发展。

(一)重在创新，贵在应用

自古至今，任何理论创新、实践创新及一切发明创造都不可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有一定历史渊源和理论支撑的，关键在于善于创造性地结合实际去创造性地发展和应用。能否做到这一点是区别人才和庸才的分水岭。有许多历史故事说明了这个道理。战国时期赵国的大将赵奢、赵括父子均熟读兵书，父赵奢善用兵，曾大破秦军于阏与(今河北武安县西)，使秦军遭受到了一次少有的大挫败。儿子赵括善谈兵，连赵奢也谈不过他，但不会用兵。长平(今山西高平县)一战，遇到能征惯战的秦军统帅白起，一败涂地，赵括被秦军射死，四十余万赵军降秦，白起怕他们寻机反抗，全部把他们活埋于长平地区，这就是历史上最残酷的长平之战。诸葛亮在《后出师表》一文中也有一段发人深省的话:“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这两句话意为用人处事犹豫不决)，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这是坐而论道、坐失良机的典型例子。在近代史上，王明、博古读的马列的书比毛泽东还多，所以他们瞧不起毛泽东，说毛泽东是山沟里的马列主义，是凭《三国演义》指挥战斗，可是他们自己恰恰是只会夸夸其谈，不会指挥打仗。最近习近平总书记在参观《复兴之路》的展览时发表重要讲话，其中概括历史经验、高屋建瓴地指出:“空谈误国，实干兴邦。”①《光明日报》，2012年11月30日第1版。这对那些只说不干甚至只贪不干的领导干部来说是一个新的警示。我们也可以说实干兴一方之政。“平安禹州”就是干出来的，他们从“埋头苦干”入手，把整体战思想化为战斗力并产生巨大实效，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又是知和行的统一、说和干的统一的典型。正如河南省副省长、公安厅厅长秦玉海同志所说，自觉运用“整体作战法”，解决了过去治安混乱、打击不力、队伍涣散等突出问题，实现了由“乱”到“治”的全面转变。由此可见，实践性、创新性是禹州“整体作战法”的精神实质。

在实干的前提下，“整体作战法”才能发挥它的威力，那么，“整体”二字又何以具有威力呢?

(二)“整体作战法”的要害在“整体”二字

“整体作战法”听起来像个战术名词，实际上观其内容是个战略性概念，它的要害在“整体”二字。在当今科学时代，整体、体系、系统、总体等名词在现代科学中是同义词，其要义都在于说明客观世界的一切事物都是一个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相互制约、互为条件的整体、总体、体系、系统。最经典的论述是恩格斯说的:“我们所面对着的整个自然界是一个体系，即各种物体相互联系的总体。”［1］上世纪，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耗散结构论、突变论、协同论等六大新型学科相继问世后，一再证实着马克思主义的正确论断，同时也不断提出一些新的问题。整体论、系统论的思想迅速在各个学科领域和工作领域得到广泛应用，成为一个科学前沿问题。据学者考证，整体论、系统论、系统化思想之源在中国。《周易》“天人合一”的整体思维就是把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视为一个整体。《孙子兵法》已经从整体出发，分析和把握同战斗胜负有关的一切条件，并把它们视为一个整体，这也是我国系统科学整体功能思想的重要源头［2］。耗散结构论的发明者、比利时学者普利高津说，“中国思想对于西方科学家来说，始终是个启迪的源泉”。这就是说，中国人应用整体论、系统化思想于实践之中，是有文化自觉和自信的。“平安禹州”作为基层单位能够运用整体论、系统化思想解决实际问题，并形成一个整体工作思路和行动纲领，这是“禹州经验”的突出特点和可贵之处。

任何整体或体系都是有结构的，结构又是分层次的，于层次之中显示其整体功能。本着学习的态度，我对禹州的“整体作战法”的结构层次进行了初步梳理，大体有四:整体谋划、整体部署、整体作战、整体推进。

整体谋划层次:古语说，不谋全局者不足与谋一域。意思是说，不懂得谋划全局的人，没有必要去和他谋划局部工作。这说明，谋划工作必须以整体为出发点，这样才能做到统筹兼顾，合理安排。禹州市公安局将整个工作定位于:“埋头苦干，夯实基础，整体推进，重点突破。”这四句话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构思。我理解，面对当时的混乱局面，必须全面整顿、整体推进，但必须抓重点、抓基础建设，贯穿于始终的是苦干实干精神。

整体部署层次:将谋划落实到整体部署上，这可能包括“苦练精兵，内强素质”的队伍建设，集各种技术手段、侦破手段于一体的业务建设，“点线面全覆盖，力度、刚度、密度与服务相融合的”打防管控一体化、网络化建设等。当我看到那个矗立于十字街头的“警务平台”时，顿感新领导班子着力增强快速反应并拉近与群众关系的良苦用心。很强的思想性寓于工作部署之中。

整体作战层次:这是将整体部署具体化为战役、战术行动的层次。既要全面进攻，恢复社会治安的有序状态，又要在重点部位、重点领域实施重点突破，这主要表现在“五个会战”和“打四黑除四害”上。①“五个会战”:实有人口管理大会战;危爆物品整治大会战;特种行业整治大会战;公共娱乐场所整治大会战;网络专项整治大会战。“四黑四害”:制售有毒有害和假冒伪劣药品的黑市场、制售假冒伪劣生活资料的黑工厂、收赃销赃的黑市场、涉黄赌毒的黑窝点;这“四黑”严重危害人民群众生命健康、严重危害青少年身心健康、严重危害群众财产安全、严重危害公共安全和社会诚信。其中包括综合使用警力的“综合打击”、“综合执法”等策略手段。

整体推进层次:这是一个以整体战达成整体效果推动整体工作前进的全程概念。这里隐含着一个系统论最重要的原理，就是1+1＞2的整体效果。由于这种效果不是显性的而是潜移默化地起作用的，因此需要用一个军事战例说明之。解放战争时期的1948年，中央根据革命形势的发展决定扩大成立于1947年的中原局，由邓小平、刘伯承、陈毅等组成，统一指挥刘邓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协同作战。当时毛泽东主席曾指出，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相加之和，不是产生一倍的力量，而是要产生三倍、四倍、五倍、十倍甚至更多、更大的力量。史学家认为，这一战略决策为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奠定了基础。周恩来同志说，这就叫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禹州市在短短两年内实现由乱而治的转变，应该说是得益于“整体作战法”1+1＞2的效果，只是这个效果很难具体衡量。

(三)生于斯长于斯

事物越深入发展，越需要系统性、整体性、协同性，这是一个客观规律。当我国改革已经进入攻坚期和深水区的时候，习近平总书记发出了新的动员令:“全党全国各族人民要坚定不移走改革开放的强国之路，更加注重改革的系统性、整体性、协同性，做到改革不停顿，开放不止步，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加快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而团结奋斗。”②习近平在广东考察时的讲话。《光明日报》2012年12月12日第1版。这一指示对于“禹州经验”也是一个新的启迪。整体战、系统化、协同论是当代先进的科学思想，是事物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禹州经验”一开始就将由乱而治的起点建立在这样的现代化思想的基础上，说明起点很高，运作很成功。古语说，生于斯长于斯，意思是在哪里降生就在哪里成长。禹州式的“整体作战法”诞生于禹州，就要让它在禹州的土地上继续成长壮大，不断总结新经验，解决新问题，凝聚新共识，实现新突破，铸造新辉煌。

三、整体战与“快速反应”的辩证统一关系

“快速反应”是“整体作战法”中的一个重要环节。通过考察特警、刑警、技术装备、警犬训练等项目，我们看到禹州公安在这方面已经颇有成绩，并正在为增强“快速反应”能力创造新条件。在刑警队、特警队办公室的墙上贴满了厅、局领导的有关指示，其中“整体作战”和“快速反应”是关键词。在座谈中也围绕着“快速反应”进行了初步交流。作为老公安，我补充一点关于“快速反应”的历史渊源。

“快速反应”本是个军事术语。从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随着犯罪的暴力化、热兵器化而逐渐被广泛应用于刑事侦查(当时多用“察”)和反暴力事件之中，尤其是1983年发生了两起震惊全国的严重暴力犯罪案件，而这两起案件之所以未能及时制止都失误在缺乏“快速反应”意识和能力上，从此增强快速反应意识和能力提上了刑事侦查，特别是反暴斗争的重要日程上，特警和巡警也在此后开始建立起来。这两起案件，一起是“二王”事件，一起是卓长仁劫机事件。“二王”(王宗、王宗玮)案件发生于1983年2月12日农历大年三十沈阳市的某军医院，“二王”在军医院开枪行凶后，现场的勘查工作拘泥于常规，按部就班地查证了两个钟头，贻误了战机。当堵截人员赶到火车站时，二人已在半个钟头之前乘车南逃了。此前，二犯还曾回家取带钱物，与家人告别。就是这半小时之误，使案件费时210天。二犯流窜于7省间，连续作案，打死打伤公安人员和群众十数人，最后动用军、警、民数万人之众的兵力，设下方圆170多公里的三道包围圈，才将二犯包围于江西省广昌县山中并击毙。这是中国刑侦史上的一件转折性特大案件，它充分说明了反暴实战中快速反应的重要意义。顺便说一个案件情节，在广昌山中，当罪犯王宗玮被击中后，仍拼命反抗，正是警犬猛扑上去，咬住了王宗玮的左手臂，手枪掉了，警犬训练员上前把他按住，死死压在身下，将其擒获，王宗玮因伤重两小时后毙命。王宗负隅顽抗，被乱枪击毙。这个情节说明警犬在快速反应中的作用。看了禹州的警犬训练基地，深感指挥员旨在提高快速侦破能力的战略意图。另一起特大暴力案件是发生于1983年5月5日的卓长仁劫机事件。当沈阳体育学院保卫处处长发现枪库被盗，两支手枪丢失后，迟迟隐情不报，耽误了宝贵的100分钟时间，使得公安机关未能赶在飞机起飞之前将卓长仁一伙缉获。

1983年8月，公安部刑侦局在总结“5·5”劫机事件和“二王”案件的经验教训的基础上，确定了以“快”为宗旨的反暴侦查处置模式。1988年8月，公安部颁布了《关于查缉严重暴力犯罪分子的工作纲要(试行)》，提出了“统一指挥，协同作战;快速反应，因案施策;确保群众安全，相机制服犯罪分子”的反暴处置原则。“统一指挥，协同作战”是整体作战意识的反映，旨在形成严密的战斗整体。因为当严重暴力犯罪案件发生后，犯罪分子大多会隐匿、潜逃、实施新的犯罪行为，从现场勘查、调查取证、清查搜索、布控监控到围追堵截，往往会涉及多个警种、多个地方和公安系统内外的多个部门，必须统一指挥、协同作战，才能形成配合良好、行动有序的整体战。快速反应是战略意图，更是战术行动，是以快制快、穷追猛打、迅速破案的关键。情报信息一定要快，但战术行动则需要快慢相间，因案施策，不能盲目追求快。1988年曾有一起严重暴力犯罪案件，两名持枪犯罪分子钻进易守难攻的乱石洞内，我方无法趋近制敌，合围了两天，二犯已成瓮中之鳖，本可围而不攻，以逸待劳，相机制服敌人，但指挥上求胜心切，急于结束战斗，于是强行趋近快攻，结果我方又付出了7死6伤的惨重代价，最后只好将犯罪分子烧死于山洞中。所以，快速反应必须与善战相结合，不可为快而快、一味求快，而是要又好又快。2001年，我发表了《论善战》一文，根据《孙子兵法》的作战原则，提出了个人的一些看法，总的说，就是两句话:一是因敌制胜;二是出奇制胜。谁能做到这一点呢?还是靠训练有素的队伍，换言之，还是“人才决定一切”。人才从哪里来?人才就从“苦练精兵，内强素质”中来。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92．

［2］吴如嵩．孙子兵法辞典［M］．沈阳:白山出版社，1993:9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