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近代小说发展与文学观之关系
2013-08-15李艳好
李艳好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小说作为一种文学类型,在清朝之前几千年的文学发展进程中,一直处于仅有“可观之辞”的“小道”地位。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进步以及西方文学观念传入,在先进知识分子的号召下,中国的文学观念开始变化,小说的价值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承认。
1840年,西方的船坚炮利打破清朝“天朝盛国”的迷梦,此时较为开明的士大夫们开始“师夷长技以制夷”,企图改变中国落后挨打的局面。之后甲午战争的失败,使他们又意识到仅从器物层面进行革新远远不够,中国急需进行制度层面的改革,要全面学习西方的政治、经济、史学、文艺等。1898年“戊戌变法”是先进知识分子要求从制度上进行改革的典范,虽以失败告终但其作用不可忽视。
近代,梁启超是从制度层面的文化上进行变革的代表人物。作为一个积极奔走、号召救亡图存的政治家,梁启超企图通过文学上的变革来实现其政治理想,他的文学变革发端于“小说界革命”。梁氏早在1897年的 《变法通义·论幼学》就指出“五曰说部书。……今宜专用俚语,广著群书:上之可以借阐圣教,下之可以杂述史事,近之可以激发国耻,远之可以旁及彝情,乃至宦途丑态,试场恶趣,鸦片顽癖,缠足虐刑,皆可穷极异形,振厉末俗,其为补益岂有量耶!”在此,梁氏极力夸大说部书的作用,认为小说几乎可以作用于现实社会的一切事务。但真正将小说与政治联系起来,则源于1898年的《译印政治小说序》:“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各国政界之日进,则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英名士某君日:‘小说为国民之魂。’岂不然哉!岂不然哉!”梁氏在为政治服务的目的下,对小说的推崇可见一斑。
1902年,梁启超在日本创办《新小说》杂志,它引起了知识界的兴趣,轰动一时,销量极大。在载入该创刊号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他再一次大力推举小说,开篇即语:“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文章结尾又云:“呜呼!使长此而终古也,则吾国前途,尚可问耶,尚可问耶!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梁启超还在文中第一次正式提出“小说界革命”的口号,并把小说归入文学的范畴,认为“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也”,这就在理论上解决了小说的归属,从而彻底改变了小说被轻视的传统观念,使其由文学的边缘走到中心,真正提高了小说的地位。
梁氏对小说的极力倡导加之自己在当时中国的巨大影响和号召力,他的理论得到很多理论家的认可,中国的小说观念为之一新,小说作品数量亦如雨后春笋般飞速上升。据阿英《晚清小说史 》,“实则当时成册的小说,就著者所知,至少在一千种以上”,使得寅半生慨叹:“十年前之世界为八股世界,近则忽变为小说世界。盖昔之肆力于八股者,今则勾心角智,无不以小说家自命。”传统上把小说看作“小道”的观念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从根本上得到改变,小说在文学和社会中的重要地位得以确立,足可与诗歌、散文等相提并论。
此期在数量上大幅增加的小说中,政治小说占相当大的比例,这固然与“救亡图存”的社会大环境有关,实则因当时占主导地位“为政治”的文学观念所使然。功利主义文学观虽然受到日本明治维新和西方启蒙文学思想的影响,但也接受了中国儒家“实用”文学观的基本预设,因此渗透在 “政治小说 ”及其背后的 “文以载道 ”、“以文治国 ”的传统文学观念并没有彻底消失。在此观念影响下,人们往往容易忽略对小说的虚构性、故事性等艺术特征进行深入的关注,这就使得“政治小说”的浪潮在风靡一阵之后走向夭折。
“政治小说”自身的缺陷性,决定其不可能长期一统文坛,也很难抑制其他小说类型的发展。此时,与“为政治”的文学观念并存的还有一种供消遣的“游戏”性文学观,王国维即是代表人物之一,王氏接受了席勒、康德、叔本华等人的文学、美学思想,并与中国文学、美学发展相互融合,积极提倡“游戏说”,曾云:“文学者,游戏之事业也。人之势力,用语生存竞争而有余,于是发而为游戏。”游戏说,意在娱乐、休闲、消遣,当然也包含寓教于乐、劝善惩恶的内容,持此观点的还有李伯元、寅半生等人。李、寅二人还积极进行实践,如李伯元于先后创办《游戏报》、《世界繁华报》,并出任杂志《绣像小说》的主编。这些文学观念表现在小说领域,即是供人消遣的通俗小说“一统天下”。
不管是“政治小说”还是通俗小说,之所以能够迅猛发展并得到广泛传播,与当时所出现大量的专门刊载小说的报刊密切相关。
早在1892年韩子云(花也怜依)就创办了近代第一份以刊登小说为主的文学月刊《海上奇书》,主要刊载韩氏个人创作的长短篇小说,因此发行量较小,影响也不甚大。而1902年梁启超创办《新小说》杂志的情况则与之迥异,该杂志共出24期,开辟有论说、历史小说、社会小说、政治小说、哲理小说、科学小说、冒险小说、侦探小说、法律小说、外交小说、写情小说、语怪小说、札记小说、小说丛话等十几种栏目,用来刊载长短篇小说和翻译小说等,其中影响较大的有 《新中国未来论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东欧女豪杰 》、《黄绣球 》、《回天绮谈 》、《世界末日记 》等。在创办《新小说》之时,梁启超就注重扩大小说的类型,以此来提高小说的影响和地位,之后各种题材的小说风行开来。以报业、出版业的迅猛发展为背景,在《新小说》极大发行量的驱使和感召下,刊登不同题材小说的报刊随之大量涌现,比较著名的有 《绣像小说 》(1903)、《新新小说 》(1904)、《月月小说 》(1906)、《小说七日报 》(1906)、《小说林 》(1907)、《中外小说林 》(1907)、《新小说丛 》(1908)等。其中 《新小说 》、《绣像小说 》、《月月小说》、《小说林》合称“晚清四大小说杂志 ”。以上小说报刊刊登大量不同种类的小说,上至时政官场下达帮会妓院,旁及江湖侠客、才子佳人等方方面面的内容都有涉及,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小说供人娱乐、消遣的风尚。
随着小说地位的倏忽提高以及小说作品数量的飞升,研究小说的论著增加,小说学及小说目录之学应运而生。
鲁迅所作《中国小说史略》在中国小说史研究史上备受重视。然而早在1920年张静庐就出版《中国小说史大纲 》,第二年郭希汾亦编译并出版 《中国小说史略 》,此两部著作影响不是很大,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专著的出现都在不同程度上改变了过去对小说的研究见于不同文章的序言、评论,或仅限于短篇论文等不成系统的情况,从而使中国小说真正成为一门学问,并开始在文学上产生巨大影响。
小说目录方面,黄人的《小说小话》开启了中国小说目录研究的道路,1929年董康的《书舶庸谭》也是小说目录学方面的重要著作。此外,马廉作为我国著名的小说戏曲研究家,他有关小说版本的著录、论述,如《中国小说史》、《鄞居访书录》、《〈录鬼簿〉新校注》等也不容忽视。
1933年孙楷第的《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是比较完备的小说目录学著作,为小说研究奠定了目录学基础。孙氏共收录宋代至清末的旧小说百余种,全书分四大部分:宋元部、明清讲史部、明清小说部甲、明清小说部乙,而明清小说部乙又分为烟糟、灵怪、说公案、讽谕四类。孙氏在该书中还十分重视小说版本情况,基本上对每一本书的版本都有交代。小说目录之学在学者们的辛勤耕耘下逐渐建构起来并成为小说学的一个分支,中国小说也开始适应西方“纯文学”观念的潮流,朝着小说现代化的方向发展。
从近代开始,中国传统上“经世致用”的文学观念逐渐转变成“为政治”的功利文学观念与“为艺术”的纯文学观念的相互交织,而这一时期在不断变化的学观念影响下,小说的故事性、娱乐性、消遣性逐渐被人们接受并得到极力推崇,小说最终成为文学的主流而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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