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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单位社区社会变迁的人类学分析*

2013-08-15张海峰

关键词:单位制盐湖职工

张海峰

(浙江宁波大红鹰学院 学生处,浙江 宁波315175)

一些年来,中国单位社区研究以单位制改革为背景,倾向于政治学、管理学和社会学等学科研究视角,将单位组织的社会动员、社会整合以及由此所造成的各种制度后果作为主要研究内容,而对单位社区社会变迁的具体事项关注较少。本文立足于微观层面的二元结构,观察单位社区的整体变迁。

关于社区属性的阐释,学界历来有之。其中,最为经典的即是涂尔干用“有机团结”和“机械团结”解释现代社会和传统社会[1]。在人类学本土化的演进历程中,费孝通先生则利用“团体格局”和“差序格局”两个概念[2],更加准确细致地界定了中国的现代社会和传统社会。本文立足的田野——单位社区,便是中国现代社会中,伴随“单位制”所产生的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社会生活共同体。所谓“单位制”,是指这样一种组织结构,即“大多数社会成员被组织到一个个具体的‘单位组织’中,由这种单位组织给予他们社会行为的权利、身份和合法性,满足他们的各种需求,代表和维护他们的利益,控制他们的行为。”[3]

从单位社区形成初期一直到单位制解体的很长一段时间,单位社区兼具了以上两种类型的社会特质。一方面,它以社会分工为基础,职工之间以及对单位都产生了较强的依赖心理。同时,他们获得了较为广阔和较高的活动范围以及自由度[4]。这是生活在传统社会中的居民所无法媲及的。另一方面,“单位制成立之初,即具有很强的政治色彩,单位依靠政治动员和情感动员使主流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不断强化,从而弥补了资源匮乏可能带来的控制乏力,为单位人的行为做出了根本性的规定。”[3]因而,虽然单位社区居民由不同地域的移民组成,特别是中国边疆地区的一些单位居民,他们的身上具备了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文化特质,新疆单位社区表现尤为突出。他们远距离移民至新疆,在“单位制强有力的控制”下,一段时间内形成了较高同质性的思想意识,具体表现为职工对单位的认可以及“工人”身份的认同等一系列“单位文化”特点。这与当时的单位控制、工人经济收入以及社会环境、自然环境密不可分。随着职工子女也成为单位职工,“家族”在社区内部形成,同时依据血缘亲疏远近的“差序格局”也在其内部建立。他们习惯性地套用了在传统文化中处理血缘关系的模式[5],并开始重构传统社会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形成多文化交融的局面。因此,新疆单位社区在其形成之初便表现出与其他地区单位社区相异的文化特征,并且具备现代与传统文化相结合的特点。

同时,其文化互动的复杂性则表现在多地域、多民族的文化接触场景中。进入转型期以来,随着单位制度的解体,单位社区开始杂化[6]。人口流动加快,居民类型增加,居民的文化背景变得越发繁杂。在现代与传统文化的交替影响下,单位文化成为居民间关系模式变化的起点,并表现出不同的互动类型。本文以新疆乌鲁木齐市盐湖社区和昌吉市干河子林场社区两个单位社区为“田野”,借用英国人类学家格雷戈里·贝特森(Gregory Bateson)的多元发展理论①在高丙中先生主编的汉译人类学名著系列丛书中,格雷戈里·贝特森的这一理论被翻译为分裂演化理论,与本文所使用的多元发展理论在名称上有所区别。同时,在分析方法等方面也有所调整,以适应本人的田野研究。,解释单位社区的社会变迁,并试图弥补这一理论对现代社会研究的不足。

贝特森在《纳文》一书中以雅特穆尔男女两性精神气质的对立分化过程以及纳文仪式作为田野素材,提出分裂演化概念。其定义为,“由个体之间的累积互动而导致的个人行为规范的分化过程”[7]。可分为两种分裂演化类型,即互补型和对称型分裂演化。文中,贝特森主要在二元结构中观察这一互动与分化过程,呈现出双方行为模式在互动中累进变化(Progressive Change)的现象。这一理论被称为“多元发展理论”。

贝特森在解释分裂演化现象上并不囿于雅特穆尔文化。他还将其推至现代文化中以凸显多元发展理论的普遍性,即分别在成对的亲密关系群体、日渐失调的神经官能症患者和精神病前期患者群体、文化以及政治领域等四个方面阐释了这两种分裂演化类型。虽然沃尔夫(Wolf)认为这一理论过于主观,缺乏科学性[8],但笔者认为多元发展理论对自己在新疆单位社区的社会变迁的思考上具有启示意义,其二元结构的视角有利于厘清单位社区纷繁复杂的事项变迁;两种演化类型可以在动态中把握事项间的关系,进而有利于找寻一般规律。另外,在适用性的问题上,笔者认为多元发展理论的演进过程与社会变迁过程十分贴切,并且演化其本质是在一个共同体中分析群体关系的互动模式。无论是哪种关系模式只要在适度范围内,它都有利于共同体的持续发展。因此,这一理论与“社区”概念也不相违背。

同时,在分析方法上,避免了国内外学界对单位社区研究过于宏观的弊端。文章主张将整体性研究与事项研究相结合,从而突破单位社区研究一直无法真正进入人类学视野的局限。而其理论本身与田野材料的作用又是双向的。它既能解释新疆单位社区的社会变迁,又能在解释中得以完善,以弥补其历时性的不足。因而,用多元发展理论分析新疆单位社区的社会变迁,不仅开阔了研究单位社区的理论视野,对这一理论的发展也有积极意义。

近年来,学界关于东北、西南以及中东部等地区的单位社区研究较多,而对新疆的单位社区研究较少。有别于以上三个地区,新疆单位社区居民的文化背景更加丰富。笔者在此主要选取了北疆的两个单位社区为田野,其中盐湖社区是伴随新中国建立而发展起来的,以盐、硝等矿物质原材料为立业之本的典型单位制社区;干河子林场社区则是中国在农村地区兴建林场而成立的单位制社区。前者具有单位社区普遍的特点,而之所以选择后者是因为20世纪90年代单位制改革期间,不同地区的单位社区在社会变迁的路径上存在差异,笔者希望通过干河子林场社区的调研与盐湖社区形成比较,以达到透视单位社区社会变迁的目的。

新疆单位社区居民文化背景的多样性主要表现在多民族文化上。此外,由于新疆地广人稀,矿产资源丰富,伴随工矿产区、林场等发展起来的单位社区往往孤立地位于戈壁滩上,与大城市距离较远,人口密度较低,其经济发展受到限制,虽然经历了单位制改革,但是它们并没有像其他地区的单位社区那样向商业化社区“过滤”[9],当地居民基本上保留了单位制时期的工作和生活模式。而近年来随着流动人口的增加,这一模式也在逐渐被打破,呈现出单位文化背景下多民族居民互动的累进变化现象。在此,需要说明一点,文中的分析都是以单位制“从有到无”的历史性变迁为脉络。

一、从“依赖”到“独立”的单位情感

单位情感是在二元互动中建立的,一方是单位组织,另一方则是职工个体或群体,其中特指后者对前者的情感态度。在单位体制下(20世纪50至90年代初),单位和职工的关系类似于母子互补型关系模式,即“养育——依赖关系”。“大多数社会成员被组织到一个个具体的‘单位组织’中,由这种单位组织给予他们社会行为的权利、身份和合法性,满足他们的各种需求,代表和维护他们的利益,控制他们的行为 。”[3]曾经在一段时期内,他们社会行为的权利、身份和合法性必须依附单位组织,并具有唯一性。同时,单位组织为职工提供了“从摇篮到坟墓”涉及工作、生活等方方面面的社会福利待遇,从而形成了单位人千篇一律的生活方式和“等靠要”的依附性人格[10]。在整个单位制演进历程中,单位在职工及其家属福利待遇的消耗上越来越多,而职工及其家属对单位的依赖感越来越强。这种“养育——依赖关系”得到强化,产生互补型分裂演化,他们完全沉浸在单位文化的氛围中,服从单位体制的控制。“单位人”成为他们唯一的身份,在这一时期,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移民都会被整合到单位组织中,成为较高同质性的单位职工。而单位组织则树立了公正、权威的“大家长”形象。

笔者在盐湖社区调研时了解到,20世纪50年代末盐湖化工厂①盐湖化工厂于20世纪90年代末已更名为“新疆盐湖制盐有限责任公司”。之后,又经历了几次更名,但是至今人们仍普遍称其为“盐湖化工厂”。所以,文中沿用了这一名称。初建,由于职工大多数为男性职工,职工们不分族别集体居住在地窝子,睡大通铺。据一些汉族老职工回忆,“当时我们和维吾尔族职工,除了吃饭上分开,其他基本上都一样。反倒是现在,分得越来越清了。”②受访者:于延兵(盐湖化工厂第一批工人),访谈时间:2012年5月3日,访谈地点:乌鲁木齐市盐湖社区于延兵家。单位对各族职工的管理使得他们彼此信任,建立了深厚的“师徒”、“兄弟”情谊。所谓的“熟人社会”也在此基础上逐步形成,从而进一步增强了个体对单位的依赖感。而单位组织全方位的“养育”方式,也逐步弱化了职工的创新精神。越来越庞大的福利开销使得单位入不敷出。20世纪90年代初,盐湖化工厂的经济效益开始下滑。为了改变这一局面,盐湖化工厂急需缩减开销。所以,单位开始“放弃”一部分职工——大批下岗工人开始出现。他们成为盐湖社区当时最为贫困的居民。为了养家糊口,一部分下岗工人被迫往返于盐湖社区和乌鲁木齐市之间,成为第一批盐湖外出打工者。此时,作为一名“被弃”者,他们对单位的态度和感情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与原来同事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是一部分打工者慢慢富裕起来以后,他们和单位以及原同事关系模式的累进变化,逐步向对称型关系转变。显然,他们的单位情感已然向独立过渡,但普遍性的过渡并不能一蹴而就。伴随单位体制的制约以及职工福利待遇的停滞不前,越来越多的职工开始离开盐湖化工厂。而愿意留守工厂的职工大多数年龄在50岁左右,或者是没有“手艺”的职工③受访者:闫俊生,访谈时间:2012年5月13日,访谈地点:乌鲁木齐市盐湖市场。。相同情况也发生在干河子林场社区,大批年轻人外出工作,基本上脱离了干河子林场④受访者:杨培英,访谈时间:2011年7月13日,访谈地点:呼图壁县大丰镇市场。。

在国家放宽私营企业经营权以后,有些居民选择在当地开办工厂或者做生意。他们在劳动力雇佣上与单位直接产生竞争,形成对称型分裂演化。由于私营企业工资较高而单位工资持续较低,所以一些职工更加倾向于去前者上班。但是,单位较为稳定的福利待遇仍是年龄较长者选择留下来的原因。二者间的竞争关系增加了当地居民的就业机会。它所产生的反向累进变化,有可能会抵消单位内部过度的互补型分裂演化,从而带动单位社区的经济活力,缓解单位和职工间的矛盾,重新导向“母子”式的相互关爱。

从以上论述中我们发现,在单位社区的社会变迁中,经济因素是单位和职工间关系变化的根本原因,它不仅促使二者关系的惯性发展,还引导对称型关系的产生,并形成对称型分裂演化。贝特森也提到不同关系模式可以相互转化。笔者认为在转化过程中有可能会形成失范(Anomie)①涂尔干将失范注释为:“一种准规范缺乏、含混或者社会规范变化多端,以致不能为社会成员提供指导的社会情境。”涂尔干认为失范主要指一种对个人的欲望和行为的调节缺少规范,制度化程度差,因而丧失整合的混乱无序的社会状态。简单来讲,失范是社会所倡导的文化目标与现实这些目标的合法的制度化手段之间的断裂或紧张状态。状态。由于关系模式是在双方“累积”基础上,即双方不断增强各自固有的行为规范,并运用到互动中。由于某一方的行为超过另一方所能承受的“上限”[7],从而导致失范状态的形成。单位制改革以前,几乎所有的职工都将在盐湖化工厂上班作为唯一的出路,而且长久以来,他们已适应这里的工作和生活模式。所以,很多下岗工人在失去工作后并不是立即选择外出打工,往往在一段时间内一蹶不振,甚至出现了自杀现象。由此可见,两种关系类型的转换需要经历一场无序的震动。处于某一关系中的双方需要付出较大的代价,才能结束二者关系。由于工资过低,大多数职工失去工作积极性,单位效益因此变得更差,三者陷入恶性循环。随之,盐湖社区的社会问题频出,例如离婚率增加、偷窃现象(主要是针对单位公共财产所实施的偷窃。与其说是偷窃,不如说是针对盐湖化工厂的报复行为,大多为监守自盗)时常发生。曾经在职工心目中拥有“大家长”形象的单位组织,如今其“威严”已经不再,很多职工只是把它当做生计来源之一,并且随时可能与其解除雇佣关系。从而,他们变得越来越独立了,对单位的感情甚至向冷漠转化。

二、单位与社区居委会的对立

20世纪90年代末,单位制改革以后,单位逐步将职工的生活场所移交社会,由社会办社区,成立街道及社区居委会。在组织结构上,初步完成了居民由“单位人”向“社会人”的转变。但不同地区的单位改革存在时间差异。例如,20世纪末期,我国东北、西南及中东部等地的单位社区陆续实现了单位制改革,成立社区居委会,向社区制过渡。而盐湖社区在2008年才设立社区居委会;干河子林场社区至今仍没有划归当地镇一级管辖范围内,仍由县林业局直接管理②受访者:闫克军,访谈时间:2011年7月15日,访谈地点:呼图壁县大丰镇干河子林场闫克军家。。

虽然一些社区从单位内部被分出,但是社区内的很多资源仍被单位占有。特别是,近些年我国房地产市场快速发展,城市土地价格、商品房价格迅速攀升。而单位一般都会占有较大面积的土地。占据城市较好地理位置的单位,随之在辖区内大力开发房地产。在单位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房地产成为它们的救命稻草。因而,单位牢牢地控制着社区的土地、单位房(单位房已经私有化的除外)等方面的所有权,甚至很多社区的水电供应仍依赖于单位,而单位也乐于继续向社区供应水电。不过,这项服务已经在单位制改革后从无偿变为有偿。单位对社区的控制,使得单位在社区管理中仍有绝对的话语权。这必然与街道及社区居委会相冲突。2010年前后,乌鲁木齐市各街道社区为方便居民生活,统一在辖区内设立蔬菜供应点,其蔬菜单价一般低于当地市场价0.1至1元不等③受访者:帕丽丹,访谈时间:2012年5月17日,访谈地点:乌鲁木齐市盐湖社区居委会。。虽然没有本地市场新鲜,但是很多居民为了省钱还是愿意到供应点购买蔬菜。盐湖社区居委会在2011年11月份开始在社区设立蔬菜供应点。当地居民对此反响热烈,供应点的蔬菜基本上半天以内就能卖完。这使得社区内某些蔬菜超市的生意受到影响,而超市的老板都与盐湖化工厂的领导有亲戚或经济往来关系。2012年2月,盐湖化工厂以社区居委会没有事先在工厂备案为由,勒令其关闭蔬菜供应点。居委会不予理会,继续营业。工厂随后对其停止供水供电,居委会只得关闭蔬菜供应点④受访者:王兵,访谈时间:2012年5月10日,访谈地点:乌鲁木齐市盐湖社区居委会。。由于工厂占据了很多重要资源,往往街道和居委会在社区内开展活动还要看其脸色。因此,二者间的对立在单位社区时常发生。

二者间的对称型关系如果不能得到适当的调整,势必会进一步影响双方的关系,使其趋向越来越分化和相互对立,形成对称型分裂演化。笔者认为,解决这一问题的首要途径可以从厘清二者的责任和所扮演的角色出发,逐步向互补型关系过渡。

三、文化接触中的互动与交融

贝特森在《纳文》一书中较为详细地阐述了不同群体在文化接触中的多元发展。受其影响,笔者试图在新疆单位社区社会变迁背景下对居民文化接触中的互动现象进行梳理,并反思其多元发展理论。

新疆单位社区的文化类型非常丰富,既有不同地域的文化特质,又有不同民族的传统文化元素。不同类型的文化在接触初期都会出现文化震荡(Culture Shock)①又译“文化冲击”或“文化休克”。的过程。美国人类学家凯勒沃·奥伯格(Kalervo Oberg)于20世纪60年代已经提出这个概念,它主要是指个体在新的文化环境中由于原有文化符号和象征的丧失而引起的困惑、焦虑等状况②Chapdelaine Raquel Faria,Alexitch Louise R.Social Skills Difficulty:Model of Culture Shock for International Graduate Students[J].Journal of College Student Development,2004,45(2):167-184.。这是文化接触中,个体最初的心理反应。贝特森早在《纳文》一书中就曾简单地提及这个心理反应,即一方认为另一方的行为是“不正常的”。他认为,如果能对此加以研究,它将为我们提供某一关系模式形成过程的线索[7]。本文将以此为切入点,剖析文化接触中的互动机制。

在新疆单位社区的文化类型中,伊斯兰文化是最为突出的文化类型。因此,我们不得不去关注伊斯兰文化与他文化之间的共生关系。在前文中我们已经提到,20世纪50年代末维吾尔族、回族等穆斯林职工在来到盐湖社区后,他们和汉族等非穆斯林职工“同住、同劳动”。但唯独不能“同吃”。即使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他们也坚持让职工食堂为他们准备“清餐”。当时很多刚从内地过来的职工并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据一些老职工回忆,有些汉族职工甚至觉得他们“矫情”、“莫名其妙”等。而有些穆斯林职工则因为在清真饮食上的需求得不到满足,最终选择离开盐湖化工厂。在工厂初建前两年,因为这类情况造成了较大的人员流动。为了能留住穆斯林职工,工厂一方面开始重视穆斯林群众的饮食问题,另一方面引导汉族等非穆斯林群众尊重伊斯兰文化。通过组织介入穆斯林与非穆斯林职工间的分歧得到缓解。但是二者在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上还是存在一些分歧。在文化接触初期,穆斯林群众已经感到困惑和焦虑,有的甚至选择逃避;非穆斯林群众则对他们在饮食上的“挑剔”感到不解。二者间潜藏着互相不能理解的文化。而当非穆斯林群众触及他们的传统规范时,二者间的关系有可能会瞬间变得尖锐起来。虽然尖锐的对立关系在单位制时期非常少见(大多被淹没在“师徒”、“兄弟”式的感情中),但是,伴随单位制改革、流动人口的增加,二者间的对立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显性化,尖锐的对立关系也偶有发生。此外,近年来新疆本地少数民族农民工涌入单位社区的数量增加,与他族传统文化上的差异,使得他们很自然地凝结到一起,形成较大规模的生活圈。他们开始在单位社区内重构本民族的传统文化。而其生存与交往等方面的需求在本民族生活圈中得到满足以后,他们有可能不再主动地学习汉语,融入汉族居民生活圈的积极性也在减弱。随着族群规模的扩大,本族群的整体实力增强,他们往往会主动和优势族群争夺资源或利益。因此,随着单位制解体,大量流动人口涌入社区以及受伊斯兰文化的影响,一些穆斯林群众与非穆斯林群众的关系趋于相互竞争,呈现对称型关系。这一关系模式对二者间文化交融产生了消极影响。

通过以上论述,我们发现伴随单位制变迁在穆斯林与非穆斯林群众的互动中,竞争性的“场域”增多,不同利益的诉求也在增加。这是单位社区转型下的必然趋势,二者关系也悄然发生了变化。相较于单位制时期单一的关系模式,二者关系趋于多元发展。其中在文化结构内部,他们的关系模式存在结构性差异。例如:

在饮食方面,穆斯林群众极力地排斥非清真饮食,而汉族等非穆斯林群众却乐于接受“清餐”,并努力学习制作方法。大部分汉族居民“游走”在清真和非清真饮食之间,清真饮食文化俨然已经成为他们日常饮食中非常重要的补充。穆斯林群众虽然排斥非清真饮食,但是他们在饮食结构和制作方法上却部分地借鉴了汉族居民饮食特点,如增加了蔬菜的食用量,完善炒菜技艺等。由此可见,虽然双方在饮食上不同程度地相互交融,但各自所表现出的态度是不对等的,即穆斯林群众部分地吸收了非穆斯林群众的饮食习惯,而非穆斯林群众对穆斯林群众的饮食表现出较高的热情。这在一定程度上,又表现出互补的特点。

在衣着方面,由于长期受单位制影响,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以及回族等少数民族职工在上班时间与汉族职工一样,穿统一的工作服。在单位制时期,二者的衣着在日常生活中也没有太大区别。单位制改革以后,一些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和回族妇女开始在日常生活中回归本民族的传统服饰。而男性则始终保持与汉族较为一致的服饰,但一般在庆祝本民族重大节日、参加宗教活动等会重新穿戴本民族的传统服饰。从以上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单位制时期各族居民的服饰烙下了单位文化的印迹。为了凸显单位职工的身份,他们有可能摈弃自身的传统文化元素,穿着单位统一的服装。在这一时期,少数民族与汉族职工的服饰变迁属于“对称型关系”模式。而单位制解体后,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和回族等少数民族妇女在民族传统服饰上的回归,符合外界对其标注的印象,并表现出沿着这一方向累进发展的状态。虽然男性在服装上依然和汉族保持较高的相似度,但是从整体上呈现向互补型关系过渡的趋势。

语言上,主要表现为汉语和维吾尔语在使用上的变化以及两种语言的相互交融所发展起来的新疆白话。由于民族构成的比例差异,在文化接触初期语言的使用呈现出地域性特点。在这里,主要是指汉族和维吾尔族的构成比例。假设在某一区域内,汉族居民为主体民族①关于民族的主体地位,有的学者从民族在区域内的名望、权力等方面来界定。即某一民族虽然人数较少,但是占据了区域内政治权力的中心位置。所以,这一民族有可能成为主体民族。在单位社区或许的确存在这种情况,但本文不做此界定,单纯以民族成员的数量为衡量标准。,那么汉语有可能成为族际交流的主要语言;反之,则表现出维吾尔语在族际交流中的重要地位。盐湖社区和干河子林场社区分别印证了以上两种假设。因此,前一假设表现出以汉语为中心的互补型关系,后者则是以维吾尔语为中心的互补型关系。由于多民族间长期地互动交流,形成了新疆白话。这与贝特森预设的第三种结局十分相似,即“两个群体作为一个更大的共同体中的分化群体而在动态平衡中维系下去。”[7]新疆白话似乎成为以上互补型关系中较为有力的控制因素。前文已经讨论了传统文化重构对族群关系的影响。同样,民族构成比例的提高,也有可能使得两种语言趋于对称型关系。

综上所述,由于文化具有丰富的内在结构,同时又受传统行为规范、组织制度以及群体的主体地位等方面的影响,文化间的互动表现出结构性差异。所以我们在分析某一关系模式时,不能过于宏观地看待其关系走向,而应注意子系统间的关系,继而才有可能有效地掌握这一关系的累进变化。

在新疆单位社区中,伊斯兰文化对两类群体的互动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其中,穆斯林群众和非穆斯林群众间如果出现“避免接触”的现象,势必会阻碍二者间的互动,导致过度的累进变化。贝特森在论述多元发展理论时,曾提到“上限”,超越上限,一般会有控制机制出现,用来结束某一关系模式。本文中所提到的互动也存在这类控制机制,主要表现为单位控制、不同关系模式转化所形成的相互抵消以及文化吸引等。

此外,文化接触中的关系模式还表现为婚姻中男女两性的互动。从传统意义上来说,正常婚姻中的男女两性一般较少出现关系模式的累进变化,或者趋于累进变化,但不会过度发展。在单位社区社会变迁背景下,尤其是单位制改革前后,由于职工工资过低、下岗失业人员增多等问题,男女两性的经济地位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出现了男方工资低于女方,或者双方同时失业的困境。由于经济收入减少,家庭矛盾时常发生。一些男性职工还养成了长期酗酒、赌博的习惯,因酗酒、赌博对妻子实施家庭暴力的现象时有发生。一般女方会尽量忍耐,但性格变得内向、抑郁。处于这类婚姻的男女两性趋于互补型关系的累进变化,并且有可能导致离婚。

此外,一些婚姻中还存在婚外情、族际间的沟通障碍等问题,它们非常容易造成婚姻双方的人格扭曲。贝特森认为,人格扭曲是在某些方向上渐进的特化过程,会导致人格中相应的其他方面得不到发展[7]。这种特化过程可以被理解为某种行为的过度发展。如互补型关系中一方越来越依赖于另一方,其结局有可能是离婚,也有可能是一些失范行为,如谋杀或自杀行为。

以上论述告诉我们,伴随单位制解体,婚姻中男女两性的关系模式趋向互补型关系的过渡发展。同时,也再次揭露了单位对居民的深刻影响。即单位一旦经济效益低下,居民的工作和生活将随之产生一系列问题。因此,我们可以说单位的衰落有可能会导致居民婚姻的失败。

四、结 论

从新疆单位社区社会变迁的现象分析来看,多元发展理论不仅适用于“原始人”行为模式的累进变化研究,也有利于帮助我们解释单位社区的社会变迁。其二元结构的分析视角能准确地厘清社会变迁中的互动双方以及二者间的关系,即在历时性的演化过程中,对共时双方的关系模式进行区别比较。本文尝试性地运用了这个理论范式,既希望以此解释新疆单位社区的社会变迁,又可以对这个理论作一补充。

本文关注盐湖社区和干河子林场社区的社会变迁,指出居民在单位情感、社团组织、文化接触以及婚姻双方的互动等方面的关系模式,由于制度和历史背景的不同而发生的类型转化。在单位情感方面,由于单位制解体单位情感从依赖向独立转变。伴随这一转变,单位与职工“母子”式的互补型关系向对称型关系过渡。社团组织方面集中体现在单位制解体以后,单位和社区居委会之间为了争夺对社区的控制权相互竞争,从而形成对称型的互动关系。盲目的竞争又浪费了社区资源,并且给居民生活带来不便。在文化接触上,主要是伊斯兰文化对单位社区社会变迁产生的影响。单位制改革使得穆斯林群众和非穆斯林群众之间的关系模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主要表现为二者关系模式的多样化。在总体上二者向对称型关系过渡,但是由于文化结构的复杂性,其文化互动呈现结构性差异。关于婚姻双方的互动,本文只考察了夫妻间的关系模式在单位制改革期间的关系类型,即由于家庭矛盾不断,夫妻间的关系模式趋向于互补型关系。综上所述,我们知道单位制对单位社区社会变迁产生了重要的影,即使在单位制解体后,单位仍具有延续性的影响力。因此在社会转型中,单位社区内部的关系模式呈现复杂性的特征,群体间的互动类型由单位制度、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等多方累积影响而形成,并且其变化的速度在增加,类型也有可能会增多(即互补型和对称型关系将有可能无法概括一些互动现象)。同时,个体在繁杂的关系网络中,呈现关系多面体的特征,而并不是贝特森在《纳文》一书中,所呈现的单一特征。我们可以说一元个体在不同结构中表现出不同特征,既有横向的共时性关系,又有纵向的历时性变化轨迹。而贝特森在建立多元发展理论时忽略了个体在社会变迁中纵向的网格关系以及他们的累进变化。

文中以新疆单位社区的社会变迁为关注点,提供了从内在关系模式的角度理解中国单位社区社会变迁的新视角。同时,关系模式累进变化的影响并不局限于单位社区,它还作用于其他社区内部,影响其内部系统的互动。研究不同类型社区的社会变迁将有利于解释转型期关系模式的累进变化,对于建立“相互关爱”的人类关系模式具有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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