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烽火中的重庆美术
2013-08-15李寻玉
李寻玉
(四川美术学院,重庆 400053)
一、美术学校在新文化运动中诞生
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灿烂辉煌,封建社会的经济文化跨居世界前列,清王朝闭关自守时欧洲已从文艺复兴发展到工业革命超越中国。清末英帝国主义入侵,鸦片战争炮轰清王朝大门,康有为、梁启超等,联合三百余名知识分子签名上书光绪帝提出变法图强,设学堂、报馆、组织学会。
在变法维新运动中,“废科举,兴学校”,出现了介绍西方美术教育中比较系统的、科学的基本技法,仿照西方美术教育的学校。1902年、1907年分别创办了南京两江师范和杭州两江师范学堂,“请来留学日本归国的李叔同和日本教师,设置图画手工课。课堂上有了石膏模型,甚至人体模特儿,供学生写生,培养出我国第一批美术师资,潘天寿、吕凤子、丰子恺等。”①阳太阳,邵伟尧,周楷.从美术教育史看我们的美术创作教学《美术研究》1982(3)10-14.“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一批满怀振兴中华的学者相继去日本、欧洲。丰子恺1921年赴日本,归国后编著《西洋美术十二讲》,介绍西洋古典派,以至新兴的野兽派、立体派美术。蔡元培、林风眠、徐悲鸿等旅居巴黎,他们回国后创办美术学校,参加教学。艺术家们追求个性解放和艺术的自由,主张“为艺术而艺术”与“美化人生的艺术”,及“普罗革命的艺术”,“创造时代的美术”。1918年中国第一座国立艺术学校在北平诞生,留学日本的郑锦任校长,设中国画、西画、图案三系,培养师资和实用美术人才,教师多曾留学日本。1928年又在杭州建立西湖艺术院,后更名为杭州美术专科学校,设绘画、雕塑、图案、音乐四系,林风眠任校长,教师多曾留学法国。徐悲鸿回国后一直主持中央大学美术系工作。
二、抗日烽火群星灿烂
1931年9月18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在短短的三个月中霸占了东北三省成立伪满洲国。1937年7月7日夜向北平卢沟桥发动进攻,中华民族危急,国难当头,全民动员抗战救国。当时中央机关、国防工厂和文化教育机构内迁重庆,重庆成为国民政府的陪都。北平、杭州两座艺术学校合并为国立艺专,中央大学艺术系以及私立的武昌艺专也迁来重庆。倡导美育的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和全国知名的美术家林风眠、徐悲鸿、李可染、傅抱石、吴作人、丰子恺、潘天寿、吕凤子、王琦、王朝闻、叶浅予、张大千、赵无极、关山月、赵望云、汪子美、江敉、李有行、沈福文、雷圭元、庞熏琹等,有的在成都或有的来重庆进行教学、创作、举办展览,他们与在延安创办的鲁迅艺术学院相呼应,创作出大量鼓舞人心、振奋民族精神、抗战救国的美术作品。
美术家们歌颂重庆朴实艰苦的劳动人民。林风眠抗战时期住在南岸弹子石破旧的仓库小屋中,画了不少水墨画和抗战漫画。徐悲鸿的《贫妇》《巴人汲水》等作品都创作于重庆期间,他以坚持写实画风自豪,他画傲骨嶙峋的野马,表明他“必具傲骨”的为人品德。王琦的木刻《嘉陵江上》《难民站上》《车夫们的午餐》《石工》等作品反映了国统区人民的苦难、挣扎和反抗。张漾兮创作的《饥饿的愤慨》、王朝闻创作的《姆妈》、谢趣生创作的《鬼魂图》《招魂曲》在重庆和成都展出,反映人民的苦难生活和民族的解放斗争,揭露反动派的丑恶面目。
美术家们赞美山城壮丽的风光。林风眠1943年在重庆创作的水墨画作品《山水》,从松林间能隐约看到崎岖的山路,表现了重庆山城的特点。作品取法传统,却有新意。李可染住在重庆金刚坡,隔壁是一间牛舍,每天看见牛吃草、喝水,听见牛蹭痒痒的声音,附近农民很爱这只牛,李可染也爱牛,爱祖国山河。他画牧牛图,是激励国人要像牛那样坚韧、奋发;画山河,是为祖国山河立传。傅抱石抗日战争时期在四川的8年中,创作了不少描绘巴山蜀水的作品。如《潇潇暮雨》《万竿烟雨》《全家院子》等,描绘云雾湿润、气象万千的四川景色。叶浅予曾在上海投身抗日宣传工作,1939年赴香港经办《今日中国》,次年在重庆作《战时重庆》组画及叙事漫画《逃出香港》。他的作品《重庆印象》以生动、幽默的笔触,描绘了炮火灾难中的重庆,揭露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对人民的暴行。1945年关山月曾在重庆举办画展。他的《嘉陵江码头》刻画了战时的重庆人民的艰难生活及山城景色。张大千早年在日本京都研习绘画,晚年创作挥洒自如、得心应手,在运用复笔重色的基础上创泼彩法,形成鲜明的个人风格,他的代表作之一《长江万里图》创作于1968年。古元曾在重庆作水彩画《山城一角》。“中华木刻界抗敌协会”理事、迁渝时期负责人酆中铁,用写实的手法精雕细刻了版画《重庆红岩八路军办事处》。1942年,周恩来与古元,带着延安的木刻作品在重庆展览,轰动山城。
美术家们控诉日寇侵略中国的血腥罪行。吴作人在重庆坚持油画创作,留下至今仍显得弥足珍贵的《空袭下的母亲》《不可毁灭的生命》《重庆大轰炸》《不死的城》等作品。还有一位菩萨心肠的画家丰子恺在国立艺专任教,画了大量的抗日漫画,其《轰炸》的漫画中,炸弹落在喂奶母亲的头上,玩具炸成碎片;在《紧急》一画里,父亲在日机轰炸中,拉着孩子奔跑。执教于武昌艺专的唐一禾早年曾求学北平艺专,他的画笔直指北洋军阀镇压学生爱国运动的罪行,之后赴法国巴黎学习,回国创作了不少的抗战宣传画,如《正义战争》《铲除汉奸》《还我河山》等。他创作的油画《胜利与和平》在第三次全国美展中获奖并被收藏,画面上塑造了一个持剑的英雄,脚踏死亡的敌人,和平女神给英雄戴上桂冠。
美术家们吹响了团结抗战、反对专政的号角。1945年冬,周恩来在重庆接见重庆几位木刻家时说,你们做了许多极其有益的工作,木刻是我们的另一支战斗队伍。木刻家们把刀和笔的锋芒指向日寇和国民党反动派,为劳苦大众呐喊,吹响了团结战斗的号角,表现了鲜明的现实主义和对敌斗争精神,使全国抗战木刻运动呈现壮美的奇观。王琦的木刻《洪流》刻画了如滚滚洪流的反内战、反饥饿的学生抗敌斗争,有力地揭露和控诉了敌人的暴行。任教正则艺专和国立艺专校长吕凤子的水墨画《四阿罗汉》,在争论中获第三届全国美展一等奖。这幅《四阿罗汉》和《十六阿罗汉》是他借用佛典故事,暗示他们对执政者专政、腐败的放声讥笑,紧握双拳抗争的神态,赞扬民主党派发挥的爱国力量。王临乙为曾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林森造像,他的《大禹治水》浮雕在第三次全国美展会上展示了其融合中西的风格。刘开渠以写实的手法在成都留下了《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和浮雕《工农之家》等作品。
美术家们在物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出版期刊,并投入研究古代文化遗产的工作。随着美术创作的活跃,在重庆、成都出版过多种美术期刊,叶浅予、张乐平、江敉、汪子美、高龙生、丁聪、陆志庠、王琦、酆中铁、谢梓文、谢趣生、张漾兮、乐以钧、梁正宇、苗勃然、车辐等,分别在《抗战漫画》《战时后方画刊》《抗战画刊》《抗建通俗画刊》《新艺》《艺新画报》《新华日报》《国民公报》《新蜀报》《新民报》《新新新闻》《华西晚报》等刊物上发表木刻和漫画。江敉创作多幅漫画发表在《抗战漫画》上,1937—1938年的黑白和彩色约50多幅独具装饰风格、涵义深刻的漫画发表于《国讯》期刊的封面上,声讨日寇的侵略罪行和国民政府的腐败,曾在图中画一件上衣,标题“可惜领袖太脏了!”曾任西湖艺术院的教授王子云,1930年曾赴法国研究雕塑,1940年任西北文物考察团团长,由重庆出发,去西北石窟考察。回重庆后在中央图书馆举办“敦煌艺术展览会”,展品达300余件。1941年张大千去敦煌石窟,为石窟编号、临摹壁画,在成都展览。1949年常书鸿去敦煌筹建敦煌研究所,国立艺专毕业的段文杰、李承先也相继去敦煌。段文杰继常书鸿之后任院长,敦煌石窟成为世界学者研究“敦煌学”的中心。在昆明毕业的国立艺专学生李霖灿去台湾入台北故宫博物院后任副院长。1945年中国学典馆杨家骆应大足县志总纂陈习删先生邀请,到大足考察石刻。杨先生率考古历史学家、哲学家、美术家10余人到石窟考察、绘图、拍电影,鉴定“大足石刻的时代虽晚于敦煌、云冈、龙门、其价值堪称无匹”。①世界学院中国学典馆杨家骆.《文物周刊》1947(20).国立艺专学生谢家声、傅天仇、凌环如等,去大足北山摄影,翻制模型,并在重庆、香港展览。
三、走上美术为人民大众的道路
蔡元培先生是我国卓越的民主主义革命家、教育家,历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大学院院长、中央研究院院长。1912年发表《对教育方针之意见》,对培养人才提出德、智、体、美四育的要求。1917年提出“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张。1918年留学日本首任北平艺专校长的郑锦认为:“我国已变革数千年之国体,进专制为共和,于学术思想界开一新纪元,即画法亦应打破历代帝王御用物之谬见而不复为旧法所束缚。自由发达共策进行,取各国之长,补向来之所短,其道因自有在也。”②郑襞裳讲演录,《绘学杂志》.1929年徐悲鸿任南京中央大学美术系教授,提倡现实主义,坚决反对印象派以后的“形式主义”。他在《中国画改良论》中提出:“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③徐悲鸿年表《美术研究》1980(4).他“继承我国优秀传统,吸取西画之长,创造出自己独特的风格,是中国现代美术的开创者和奠基人”。④《美术家通讯》2008(5).林风眠在主持西湖艺术院之前任北平艺专校长时,发起“促进社会艺术化”的运动,高呼“打倒模仿的传统艺术,打倒贵族办校独享的艺术,打倒非民间的、离开民众的艺术,提倡创造的、代表时代的艺术”。在西湖艺术院林风眠提出要“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为此成立了“艺术运动社”。他呼吁“优秀的艺术家应站在时代最前沿……实践促进东方新兴艺术的理想”。⑤孙鼎铭.《回眸》林风眠“在法国期间,他就立志要融合中西艺术”,回国后“推行新美术教育和艺术运动”,他“是二十世纪中国美术教育和新绘画的奠基人之一,一生寂寞耕耘,追求真理,追求善与美”。⑥《美术史论》1991.
早在1932年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就提出“创作革命的大众文艺”。冯雪峰、瞿秋白分别发表了《论文学的大众化》《普罗大众文艺的现实问题》。1940年1月毛主席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提出了“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1942年5月又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批判总结“五四”运动以来左翼作家联盟提出的大众文艺与当时“全盘西化”以及“为艺术而艺术”的思潮,论证了中国的文艺为工农兵、小资产阶级服务的方向,以及继承优良的文学艺术传统,目的仍然是为了人民大众。毛泽东“全面继承和发展了‘五四’思想家的文艺观,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本影响了中国大陆五十多年的著作里,把近代思想家的入世和通俗的艺术具体化为‘文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和为工农兵喜闻乐见。……以他特有的政治敏感,捕捉到了中国艺术中最缺乏也最需要的精神——现实感。这是我们今日的艺术在反叛功利主义的同时所必须清醒的。’我们不能反叛功利主义而走进象牙之塔,中国必须走出入世与出世的循环怪圈,在更高层次上把握入世精神”。⑦栗宪庭.《“五四”“美术革命”批判》,1990.美术家们在美术观点上的分歧反映了如何实践由儒释道三家交融中形成的中国传统人文意识,面对现实功利参与并向往未来超越功利的精神。随着改革开放在“二为”方向和“双百”方针的指引下出现了美术的春天。1936年入学林风眠主持的西湖艺术院的吴冠中和1946年入学徐悲鸿主持的北平艺专的侯一民两位美术前辈,他们都见证了我国美术发展的历史进程,先后获得了国家颁发的德艺双馨终身成就奖。其中吴冠中更是经过抗日战争洗礼,他一边学习一边参加抗日宣传,赤足从昆明走到重庆,经历艰苦学习生活的磨练直到毕业。抗日战争中在沙坪坝文化馆曾举行了他的首次画展,之后被选拔赴法国深造,在实践西湖艺术院提出“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的道路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抗战时期来到重庆的全国知名的美术教育家和美术前辈,用他们的血汗浇灌重庆的沃土,播下了美术的种子,培育了不少栋梁之才。抗战胜利后留在重庆工作的美术前辈和毕业于内迁美术院校的学生,解放后分别肩负西南人们艺术学院(今日四川美院)、西南师范学院(今西南大学)院系的领导或骨干教师,培养优秀的美术人才,迎来了今天重庆美术的发展和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