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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崇祯本评语中的潘金莲形象——兼与侯忠义先生商榷

2013-08-15程建忠

关键词:李瓶儿金莲西门庆

程建忠

(成都大学文学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106)

《明清小说研究》2011年第2期,刊载了侯忠义先生《论崇祯本评语中的潘金莲形象》一文,文章从崇祯本“评语”的角度,提出潘金莲形象的特点可用四个字来概括,即“情”、“毒”、“淫”、“贪”。在《金瓶梅》研究中,分析论述潘金莲形象的论文可谓多矣,但从“评语”的角度,论述崇祯本评语中的潘金莲形象,侯先生的角度确属新颖独到,对人们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分析研究《金瓶梅》之思想艺术、人物形象,当不无启迪。但侯先生对潘金莲形象特征的概括,笔者以为似可商榷。故笔者不揣谫陋,就此方面略陈鄙见,以求教于侯先生及诸位方家。

潘金莲对西门庆有“情”吗?

侯先生认为潘金莲形象的第一个特征就是:“情”。侯先生指出:“潘金莲对西门庆是有情的”。“潘金莲对西门庆之情,主要表现在‘初恋’与‘辞灵’”。

确实,小说第三回写潘金莲“见西门庆过来,把头低了”,评语道:“媚致”。所谓媚致,意即含羞勾引之神情与动作。此评语形象、准确、生动地概括了潘金莲初见西门庆时的动作、神态和心理。作为有夫之妇,初见陌生男子,竟如此“低头弄媚”,可见其轻佻、浮浪。接着,王婆让潘金莲去买酒购物,以招待西门庆,潘不去。王婆自己去了,潘金莲却说:“干娘免了罢。”在此,评语道:“身不动处,正是心动处。”这八个字的评语,十分精练准确地抓住了潘金莲此时此刻此情此境的复杂心理,不仅她不去,而且还劝阻王婆不要去买酒,但她心里却是巴不得王婆快点离开,这样她与西门庆才有机会单独在一起,放肆调情。这正是潘金莲“身不动”的缘由和“心动”的内涵。

同时,王婆故意与西门庆谈及他的大妇已死,正需要一个人入主“中馈”。所谓“中馈”,即指妻室,因妻室在家中供膳诸事。《易·家人》:“无攸遂,在中馈。”孔颖达疏:“妇人之道……其所职,主在於家中馈食供祭而已。”汉·王粲《出妇赋》:“竦余身兮敬事,理中馈兮恪勤。”李宝嘉《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八回:“他是上年八月断弦,目下尚虚中馈。”所以,西门庆道:“自恨自己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哩!”在此,评语道:“远在千里,近只目前。”评语用这样一句简洁通俗的口语,便生动地写出了西门庆此时的内心世界。侯先生把潘金莲与西门庆的这段过程称之为“通过媚致、心许、言许三个过程,完成了金莲与西门庆的初恋。”并认为这就是“潘金莲对西门庆之情”。

我们认为,潘金莲与西门庆初次勾搭的表现,无论是神态、心理还是语言,双方确实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但要说二人之间是因为“情”的缘故,或者说像普通男女一样的“一见钟情”,因“情”而相恋,那实在是美化了这对狗男女。且不说西门庆作为偷花老手、情场恶棍,只以玩弄、霸占、蹂躏女性为快,根本谈不上对女性有丝毫真正的“爱情”可言;单说潘金莲,虽然她的身世遭遇颇令人同情,但她勾引小叔武松不成,转而“媚致”西门庆,令人所不齿;尤其是她伙同奸夫西门庆鸩杀亲夫武大,其手段之残忍、凶狠,更是令人发指。“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自然配不上貌美如花的她,但罪不至死;武二的英勇魁梧,使她顿生爱慕之情,似可理解,但他们毕竟是叔嫂,有违人伦;她明知自己已为他人之妇,却献媚西门庆;西门庆更明知她是有夫之妇,仍用尽伎俩,夺人之妻。两个狗男女的苟合,纯粹为原始的动物欲望所驱使,色迷心窍,绝非人类追求正常、美好的爱情。第二十二回写潘金莲发现西门庆与宋惠莲偷情后,妒火中烧,骂走了宋惠莲,又骂西门庆:“俺们闲的声唤在这里,你也来插上一把子。”评语云:“气妒语,妙在说得带几分无耻,以见为淫也,非为情也。”明确地指出潘金莲表现出的是她无耻的“淫”,而不是“情”。

再说,西门庆暴毙后潘金莲的“辞灵”。西门庆死后,西门府由西门庆正妻吴月娘当家。西门庆的妾,或改嫁,或斥卖;西门府的仆人,或遣散,或逃离。西门府树倒猢狲散。潘金莲因与西门庆女婿陈经济私通被人告发,吴月娘将其逐出家门。此时,小说写:“金莲穿上衣服,拜辞月娘,去西门庆灵前大哭了一回。”(第八十六回)评语云:“众妾散去,独金莲辞灵大哭,可见情之所钟,虽无情人,亦不能绝。”这里,我们需要分析探讨一下,为什么西门庆众妾散去都未到西门庆灵前“辞灵大哭”,独潘金莲要“辞灵大哭”?真的是潘金莲对西门庆“情之独钟”吗?在西门庆“众妾”中,按照被西门庆娶至西门府的时间先后,分别为李娇儿、孙雪娥、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我们知道,虽然李、孙、孟三人排在潘之前,但在西门庆生前,这三个人并不为西门庆所宠,她们在西门府的地位还不如被西门庆收用过的潘金莲的丫鬟庞春梅,庞春梅就常常挑唆西门庆毒打孙雪娥。唯一可以与潘金莲“争夺”西门庆的,就只有晚于潘金莲嫁到西门府的李瓶儿,可是李瓶儿早已被潘金莲气死了。所以,李娇儿、孙雪娥、孟玉楼等“众妾”,不论是西门庆生前还是死后,她们都没有得到过西门庆什么好处,自然西门庆死了,她们对西门庆也没有什么留恋,不去“辞灵大哭”,当在情理之中。

可潘金莲就不同了,她在西门庆生前与李瓶儿争宠,西门庆虽似乎更偏向于李瓶儿一些,但争宠的结果却常常是潘金莲处于上风;在李瓶儿死后,潘金莲更是“独霸”西门庆,并仗西门庆之威而为所欲为;西门庆死了,她失去了靠山,虽然在性欲上从陈经济等人身上得到了补偿,但终究不敢光明正大,而只能偷情。而且正因为与西门庆女婿陈经济乱伦而被吴月娘逐出了西门府。所以,她临行前到西门庆灵前“大哭”,是哭西门庆这座靠山倒了,再也没有人为她撑腰,哭她从此失去了为所欲为的地位。一句话,潘金莲是为自己而哭,并非为西门庆而哭。在此,评语说潘金莲“可见情之所钟,虽无情人,亦不能绝”,是首先肯定潘金莲是一个“无情人”,她所“钟”之“情”、她所不能“绝”之“情”,乃是因为西门庆之死使她的命运陡转,从“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一变而为被驱逐之人:“箱子与他一个,轿子也不容他坐。”转瞬之间,强势、凶悍、为所欲为的潘金莲便无依无靠。所以,她去“辞灵大哭”,是为自己命运之不济而“哭”,而并非对西门庆有任何难以割舍之“情”!小说第七十九回写西门庆“被左右扶进,径往前边潘金莲房中来”,评语更是十分明确地指出:“何异驱牲屠肆”。这就直接把西门庆比作牲口,而把潘金莲比作屠夫,西门庆被左右扶进潘金莲房中无异于将牲口赶进屠宰场,直接送死。评语一语道破了潘金莲性格的凶狠和残忍,为了满足自己难禁的淫欲,竟将西门庆送上了西天,更遑论与西门庆有什么“情”了。

潘金莲是一个因“淫”而“毒”的无情之人

潘金莲是中国文学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淫妇”,也是“第一奇书”《金瓶梅》小说“淫妇”系列中的第一号。潘金莲形象最主要的特征就是“淫”。兰陵笑笑生在小说一开头,就交代了本书的主要故事就是讲潘金莲是个“好色的妇女”,而最后“不免尸横刀下”。小说的回目也多次点明这一点,如第一回回目“潘金莲嫌夫卖风月”、第二回回目“俏潘娘帘下勾情”、第五十二回回目“潘金莲花园调爱婿”、第八十回回目“潘金莲售色赴东床”、第八十六回回目“金莲解渴王潮儿”等。一句话,作者塑造这个形象的目的意在说明:“万恶淫为首”。

潘金莲父亲早死,九岁被卖,十五岁被转卖,被主人奸污后又被毒打,最后又转嫁给武大为妻。而武大又是一个老实而懦弱的“三寸丁、谷树皮”,“三分似人,七分似鬼。”潘金莲嫁给武大,是“金子埋在土里”,是“粪土上长出灵芝”。所以她感到委屈、郁闷,她埋怨命运的不公:“奴端的那世里晦气,却嫁了他!”她要反抗,她要去寻求新的生活。怎么反抗呢?她竟采取一种极其丑恶和耻辱的手段,凭借自己的聪明和姿色,去勾引男人。小说第七回写潘金莲挑拨西门庆将孙雪娥痛打了一顿,孙雪娥跑到吴月娘跟前诉苦,并对吴月娘说潘金莲“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此处评语云:“虽仇口,却句句是金莲实录。”指出此话虽出自潘金莲仇人孙雪娥之口,却真实地反映了潘金莲的淫浪。由此可见,虽然潘金莲是可怜的、值得同情的,她的不满和反抗也是值得理解的,但是她反抗的方式和手段,却是我们不能认同的,也是十分丑恶的、可怕的。

潘金莲以自己的姿色作为反抗现实的资本,以勾引男人作为“追求幸福”的手段。小说第一回就写她“一日三餐吃了饭,打扮光鲜,只在门前帘儿下站着,常把眉目嘲人,双睛传意。”故意引起左右街坊一些浮浪子弟的注意。接着,小说明确地告诉我们说:“人人自知武大是个懦弱之人,却不知他娶得这个婆娘在屋里,风流伶俐,诸般都好,为头一件,好偷汉子。”作者在此直截了当地指出潘金莲第一个、也是最主要的一个性格特征,就是:“淫”。

她第一个看中的是“身材凛凛,相貌堂堂,身上似有千百斤气力”的武二郎武松,于是对这位小叔献尽殷勤,百般挑逗,“要同云雨会风流”。可是打虎英雄武二不愿意“败坏风俗伤人伦”,严词拒绝了她。她第二个看中的是西门庆。西门庆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风流浮浪,语言甜净”。狮子街第一次邂逅,临别时西门庆多次回头,对她显出十分的留恋,这使她感到无比惊喜:“不想这段姻缘,却在他身上!”第四回写王婆为了给西门庆与潘金莲制造一个单独在一起好偷情的机会,便对潘金莲说她要到县东街去买酒,且要耽搁“好一些儿”。金莲回答说:“奴酒多不用了。”在此,评语云:“只用色罢。”此评语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潘金莲专以色相勾引男人的惯用伎俩,明示潘金莲之“淫”。第七回小说写潘金莲“穿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儿”,潘金莲的这种穿着打扮,意在勾引西门庆动心,故评语此处云:“动人。”和西门庆搭上以后,她对西门庆说:“奴家又不曾爱你钱财,只爱你可意的冤家,知重知轻性儿乖。”可见,她与西门庆苟合,只是为了满足一种比别人更旺盛的性欲而已,而并非与西门庆有什么“情”。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为了勾住西门庆的魂,潘金莲可谓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弄尽了风骚,企图紧紧拽住西门庆好淫之心。小说第二十七回在“你把孟三儿的拿来,等我送与他”处,有一段评语对此作了生动的描述:“金莲之丽情娇致,愈出愈奇,真可谓一种风流千种态,使人玩之不能释手,掩卷不能去心。”

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潘金莲为了与奸夫西门庆“长远做夫妻”,竟残忍地用砒霜毒杀了亲夫武大郎。小说第五回写西门庆包了一包砒霜递与王婆,王婆向潘金莲“传授”了如何药杀武大的“法儿”以后,潘金莲道:“好却是好,只是奴家临时手软。”评语:“可恨,可恨。”确实,潘金莲虽然感到由自己亲手毒杀亲夫可能临时会“手软”,但她最终还是亲自实施了这一毒杀亲夫的罪恶行动。评语议论道:“刽子手无此毒肠。”接着,小说又写“天色将黑了,妇人在房里点上灯,下面烧了大锅汤。”评语又深有感慨地写道:“读此而不发指心裂者,非情也。”而潘金莲正是按照王婆的教唆,“先把砒霜倾在盏内,却舀一碗白汤来,把到楼上”,将药冲在汤里,让武大喝下去的。待武大喝下药后,潘金莲又用两床被子,把武大蒙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竟骑在武大身上,不让武大动弹,直至武大“肠胃迸断,呜呼哀哉”。确实,这是比任何刽子手更加令人发指、让人心裂的狠毒与残忍!因淫欲而杀人,把自己的“快活”建立在毁灭他人性命的基础上,最终走向了罪恶的深渊。第六回写武大死后,潘金莲为武大“设个灵牌”,评语道:“凡此都可不必。”是啊,残忍地将人毒死,却假惺惺地为死者设个灵牌,有什么必要呢?接着,小说又写潘金莲将“武大灵牌丢在一边”,在此,评语讽刺道:“带孝不出真心,虚文原是可省。”指出潘金莲为武大带孝、设灵牌之虚情假意,只是做给别人看看而已。

为了满足难禁的淫欲,潘金莲最终害死了西门庆。小说第七十九回写潘金莲淫欲难禁,又见西门庆体力不支,所以她便将剩下的三丸淫药“拿烧酒都送到西门庆口中”,就这样送西门庆的命。评语在此议论道:“此药较武大所差几何?吃法与武大吃法所差几何?”侯忠义先生认为“评语把此事与潘金莲毒死武大相提并论”是一种“迂腐”的“不科学”的看法。确实,两者是有一定的区别:潘金莲让武大吃砒霜,是为了毒死武大;潘金莲让西门庆服淫药,并不是为了毒死西门庆。但我们认为,虽然潘金莲的本意并非是要“药死”西门庆,而只是为了用淫药“壮起”西门庆的精神,以满足自己的淫欲,但客观上却害死了西门庆。从这一点来说,这与潘金莲让武大吃砒霜,其结果一样的。第五回写潘金莲毒杀武大后,担心西门庆负心不娶自己。西门庆向潘金莲发誓道:“我若负心,就是你武大一般。”评语云:“此誓非虚,要晓得金莲手原硬。”联想到西门庆最终死于潘金莲强行让他服下过量的淫药,西门庆“此誓”确实“非虚”,潘金莲让西门庆的话简直犹如谶语一般地得到了应验。而且,潘金莲主观上有意毒死武大与潘金莲主观上无意而客观上害死西门庆,其动机和目的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所以评者在此把两者相提并论,是有一定道理的。

为了“淫”,潘金莲竟发展到“灭伦败纪”的程度。小说第一回作者就直接点明潘金莲“贪淫无耻坏纲常。”第二回写潘金莲以色相、肉体勾引小叔武松。第十八回写潘金莲“戴着一头鲜花”,评语云:“媚甚。”简短两个字的评语,指出了潘金莲满头戴着鲜花,并非只是一般人的爱美,而是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媚不堪,以勾引男人的丑恶心理。因为这时风流淫荡的西门庆女婿陈经济来到西门府花园管工,潘金莲“戴着一头鲜花儿仙掌,体可玉貌,笑嘻嘻:‘原来是陈姐夫在这里。’”评语再次指出潘金莲:“似老成,却有心。”一针见血地指出潘金莲之“淫心”。第二十回小说写“不防金莲鬅着头,站在东角门首”,评语云:“忽又播弄一番风情无限。”

小说写吴月娘与孟玉楼谈西门庆,说有的女人“在他跟前那等花丽狐哨。”评语又云:“明指金莲。”再次点明潘金莲以色诱人、以媚取悦于人。第二十四回写西门庆吩咐潘金莲给女婿陈经济斟酒,金莲“右手向他手背只一捻,……(经济)在下把金莲小脚儿踢了一下。”评语云:“处处调戏一番,以见非一朝一夕之故。”评者明确指出潘金莲“惯淫”的品性。小说第五十七回又写:“潘金莲猛抬头见了经济,就是猫儿见了鱼鲜板一般,不觉把一天愁闷都改作春风和气。”评语在此不无讽刺地写道:“烦恼中见了欢喜冤家,固火烧一剂清凉饮。”为了与女婿陈经济通奸方便,她竟要把住在她那里的母亲潘姥姥撵回家,“把手只一推,险些不把潘姥姥推了一交,便道:‘怪老货,你与我过一边坐着去。’”评语道:“动念情欲之起,忿怒之发,不难灭伦败纪,不独一金莲也。”评者在此深感愤怒,同时也感叹社会道德人伦之败丧,像潘金莲这样的人,已不是个别现象。

潘金莲是罪恶的社会造就出的一个罪恶的淫荡之人和狠毒的无情之人!

妒忌使潘金莲异化为一个恶人

潘金莲出场不久就自诩“是个不戴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的婆娘”。可惜的是她的这种敢作敢为、机变伶俐的女强人性格,却异化为妒忌、阴险、狠毒,不择手段。妒忌,从心理学上说,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是消极的情感表现。如果这种不健康的心理发展到极至,不仅会给自己也会给别人带来伤害,甚至酿成严重的恶果。妒忌,亦作妬忌。《诗经·召南·小星序》:“夫人无妬忌之行。”郑玄笺:“以色曰妬,以行曰忌。”潘金莲既因“色”而生妒,也因“行”而生忌。

潘金莲毒杀了武大,便认为就可以与西门庆为所欲为了。可是西门庆妻妾众多,潘金莲不能独宠,所以潘金莲妒忌之心顿生,决心击败所有对手,独霸西门庆。第二十七回写当金莲偷听到西门庆对李瓶儿说“爱你好个白屁股儿”、又听李瓶儿说自己“身中已怀临月孕”时,不禁妒火中烧;当西门庆叫拿肥皂洗脸时,潘金莲便趁此讽刺西门庆说:“巴巴寻那肥皂洗脸,怪不的你的脸洗的比人家屁股还白!”评语云:“尖甚”。指出潘金莲因心生妒忌而语言刻薄尖酸;当孟玉楼叫她不要坐凉墩儿时,潘金莲又借机指桑骂槐地嘲讽李瓶儿:“不妨事。我老人家不怕冰了胎,怕什么?”当孟玉楼问她“今日怎的只吃生冷”时,她又再次含沙射影地讽刺李瓶儿说:“我老人家肚内没闲事,怕甚么冷糕么!”评语道:“字字道破,不管瓶儿羞死。俏心毒口,可爱可畏。”所谓“俏心毒口”,意思是以尖酸刻薄之语,道讥诮嘲讽之意。所以,羞得李瓶儿“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后西门庆又来缠潘金莲,潘金莲便对西门庆说:“我不是你那可意的,你来缠我怎的?”评语:“语语不放”。意谓潘金莲紧抓住李瓶儿之事挖苦、嘲讽,始终耿耿于怀。所以,西门庆直言:“我晓的你恼我,为李瓶儿故意使这促恰来。”评语:“数语金莲虽若戏说,西门庆虽若戏应,然一腔爱恼,自针针相对,冷冷叫破,画龙点睛之妙。”

非但如此,潘金莲妒忌所有地位和钱财优于她的人,妒忌孟玉楼比她有钱,妒忌别的女人与她争宠。第七十二回写潘金莲生怕如意儿像李瓶儿一样又给西门庆生一个儿子,所以当她误听如意儿怀孕时,便“走向前一把手把老婆头发扯住,只用手抠他腹。”评语道:“瓶儿以有子擅宠,金莲受累极矣。故今捕风捉影而抠其腹……”指出潘金莲因疑心而生妒忌,因妒忌而变得凶狠、残忍。同一回,评者在“这淫妇还说爹来不来?俺每好等的”一语后又评道:“忽思前,忽虑后,忽恨张,忽怨李,金莲一腔痴妒,千古如生。”再次指出潘金莲因为妒忌,已经失去了常人的正常心理,而变得多疑多虑,时常处于一种惊恐、怨恨的状态,并从而异化成一个恶人。

为了把西门庆从李瓶儿身边抢回来,潘金莲先是设计害死了李瓶儿之子官哥,接着便气死了李瓶儿。罪恶的妒忌之心,使潘金莲变态发狂,竟同时残忍地害死了两条人命。而单纯、肤浅的李瓶儿竟至死不知是潘金莲作恶。第十六回写李瓶儿对西门庆说:“好歹把奴的房盖的与他五娘在一处。”评语云:“写出瓶儿之浅。”指出作者特意以李瓶儿之肤浅,以影射潘金莲之深沉和阴狠。

为了争宠,她挑拨西门庆毒打孙雪娥;为了满足难禁的淫欲,她与小厮琴童勾搭,事发后被西门庆剥光了衣服罚跪地上抽马鞭子;她嫉恨宋惠莲“生得黄白净面,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便挑唆西门庆设计陷害宋惠莲汉子来旺,结果使宋惠莲一气之下自缢身亡。第二十六回写潘金莲妒火中烧,挑拨西门庆将来旺儿收了监。宋惠莲自觉愧对丈夫来旺儿,“千也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万也说相随百步也有个徘徊急。”评语云:“如此语使金莲闻之应自愧,故宜枘凿也。”指出宋惠莲之“有情”与潘金莲之“无情”,方枘圆凿,形成强烈对比,金莲在惠莲面前应该感到惭愧。第七十五回又写吴月娘怒斥潘金莲“你害杀了一个,只多我了。”评语云:“善哉,善哉!大为瓶儿吐气,即我胸中郁结,亦为一开。”直接点明李瓶儿即为潘金莲所“害杀”。

小说第二十八回写潘金莲道:“来旺儿媳妇死了,没想头了,却怎么还认得老娘?”评语云:“又插入醋语,觉一日未忘。”指出来旺儿媳妇人都已经死了,潘金莲还怀恨在心,“一日未忘”。其妒忌之心可谓强矣!这一回又写潘金莲的鞋丢了,她叫丫头秋菊去寻,谁知秋菊寻回来的鞋却是当初来旺儿媳妇丢在藏春坞的。潘金莲知道是来旺儿媳妇的鞋后,狠狠地说:“等我把淫妇剁成几截子,掠到毛司里去。”评语道:“写要强妇人邪心痴妒入骨三分……”评者再次点出潘金莲之“邪心痴妒”。

第七十九回写吴月娘对西门庆说:“我黑夜里就梦见你李大姐箱子内寻出一件大红绒袍儿,与我穿在身,被潘六姐匹手夺了去,批在他身上。”评语云:“凭虚作祟,而金莲下手,此梦大验。”表面上说的是潘金莲与吴月娘等争夺“大红绒袍儿”,实际上写的是潘金莲与吴月娘等争夺西门庆;同时也预示着潘金莲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而将对西门庆“下手”。小说接着又写吴月娘在梦中与潘金莲争吵说:“他的皮袄你要的去穿了罢了,这件袍儿你又来夺!”评语:“心上事梦中亦不放过。”道出了西门庆妻妾间的你争我夺,尤其是写出了潘金莲的贪心和强势。

妒忌,是人性中的恶瘤。淫乱、妒忌、狠毒,是潘金莲罪恶性格的核心。当然,潘金莲同时在“酒色财气”等方面也都十分贪心,甚至贪婪。小说第七十八回写潘金莲道:“我是不惹他,他的银子都有数儿,只教我买东西,没教我打发轿子钱。”评语在此云:“金莲小气,不独在色上着脚,即财上亦十分郑重,可见四者之欲,一齐都到。”道出了潘金莲“酒色财气”四者都贪,和西门庆并没有两样。潘金莲是一个罪恶的人,为了满足各种不断膨胀的罪恶欲望,她处心积虑,不择手段,既毁灭了别人,也毁灭了自己。

[1] 侯忠义,王汝梅编:《金瓶梅资料汇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12。

[2] 黄霖编:《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2004年。

[3] 侯忠义:《论崇祯本评语中的潘金莲形象》,《明清小说研究》,2011年,第2期。

[4] 宁宗一:《金瓶梅原来可以这样读》,中国文史出版社,2010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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