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接受与梳理①——也谈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
2013-08-15袁文丽
袁文丽
(广东金融学院 财经传媒系,广东 广州510521)
一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成为世纪之交的一个热门话题。有人提出这是一个伪命题,企图终止这场持续已久的论争。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随着曹顺庆先生失语症现象的提出,从1996 年开始,对古代文论反思的论文屡增不减,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学者们对中国当代文论建设中古今对话的高度关注。另一方面,在当代力倡弘扬中华民族传统,力主建构“和谐”社会的主题旋律下,古代文论向世人显示着它强大的生命力和召唤力。
在全球化语境下,怎样建构既具有中华性又具有现代意义的当代文论,是摆在每个学者面前的一个重大问题。当代文论的建设大致来源于四种资源:当下文学创作经验的总结;五四以来所建立的现代文学理论;西方理论具有的真理性成分;中国古代文论。[1]对于患有“失语”症侯的中国当代文论,所缺失的正是第四种资源,这恰恰是具有关键作用的一支。古代文论是中华民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富宝藏,尤其在西方霸权主义横行天下的时代,其意义不言自明。可古代文论毕竟穿着古人外衣的语言形式,与我们格格不入;其诞生于完全不同的文化语境背景下,指涉的意义和内涵也截然不同,更不用说解释和建构当代的文学理论了。那么,怎样超越时空的界限,实现古代文论的创造性的现代转换,已然成为一个迫在眉睫的重大命题。
二
面对纷繁冗杂的古代文论概念范畴,如何在眼花缭乱中进行选择性研究,是构建当代文论的第一步。研究者应以时代的眼光,在当下形态下进行选择。择取一些古代文论中重要的、涵盖面广的理论原命题、抓住古代文艺学通向现代文艺学的精粹部分,以范畴为支点,由最具典型意义的范畴、命题和批评方法入手,深入古代文论的内部,由点到面,由个别到一般,逐步形成富涵张力的古代文论结构体系的解析。20 世纪的古代文论研究成果,聚焦于对文论史的基本描述,对总体规律的把握上。譬如,王运熙、顾易生主编的《中国文学批评通史》(七卷本),罗宗强主编的《中国文学思想通史》(八卷本),都是这方面的集大成者。基于此,下世纪的研究应该转向,深入到古代文论的内部,从纵向的研究转向横向的研究上,由“史”的研究转向“论”的研究。由对范畴内涵与外延细密的认识,加强研究的深度。但有些学者认为对古代文论研究,就是要把古代文论吃遍吃透,还原古代文论的原初意义,一提“古为今用”就会走偏,这种做法与把古代文论封杀在历史博物馆里让其寿终正寝,没什么两样,这样的研究工作也就失去了现实意义。古代文论的当代价值是毫无疑义的。但是怎样努力从整体上把握古代文论中最有生命力的部分,激发其活力介入当代生存,而不是停留在只言片语的摘取,这就对研究者来说也是极富挑战了。若无居高临下,对几千年间古代文艺学发展趋向的通关能力,委实难以奏效。不少学者,穷毕生之精力,只能搞一部或几部古代文艺论著的校注,便可说明学业之艰难。但也有取得成绩的不少成功典范。王国维,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文论的最后一人,也是现代文论的第一人。在新旧交替的时代提出了“境界”说、“造境”与“写境”说等,即是对古代文论的概念、范畴的现代诠释与创新,使其成为当代文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其次,古代文论能否有效转换,成为当代文论中的有生力量,成为中西对话交流的重要资源,归根到底在于今人如何有效接受和阐释的问题。人们对古文论的反映方式无非是两种:“六经注我”和“我注六经” 。传统的不少学人由于深深迷恋传统文论的神话,几十年如一日的执著于“返回本原”的研究工作,但往往无功而返,更不用说有所建树和创新。古代文论产生于完全不同的文化语境,阐释者无法亲历古人活动的场景,仅凭死的资料,很难还原古人原意。笔者认为,今人接受古文论大抵不过三种方式:以古释古,与古人对话;以今释古,与当今文艺学研究者阐释者、当代文艺学进行对话;以西释古,与西方文论对话。
第一种方式,即要求研究者尊重古人原始文本,把中国古代文论资料放回到产生它的文化、历史的语境中,在与古人不断交流对话的过程中,努力把握其基本的精神和内在体系,力图接近与揭示它原有的本真面目。这当然不是还原古人的本来意义,而是尽可能的趋近其最初的意义,尽力摸清楚当时的历史背景及其现实针对性等,并分析其在历史流变过程中,意义的传承和嬗变模式。通过此“正本清源”的探讨,我们不仅对古代文论有了准确的了解,更能加强对现代文论的深刻认识。
以今释古,亦即在“古今对话”的过程中,对古代文论进行现代诠释,并赋予其现代意义。通过古代文论与现代文论互为主体的对话,通过古人与今人的视域融合和碰撞,生发出具有建设性的当代意义。正如你注六经时,不仅是经典在向你走来,同时你也是主动地在向经典走去, 经典的意义始终呈现为一个发明和运动过程。[2]那种将古汉语、古文论中的某些概念、范畴直接地挪用到现代语境中来,或将其直译成现代汉语,而忽视在古今不同语境中的交流与转换,忽视对其现代性的探求,只是一种自说自话的乌托邦似的努力,所产生的只是一具闭门自造的诗学木乃伊。在古今对话的过程中,中国学者顾祖钊是成功的典范。他对中国古代文论中意象论和艺术至境论的钩沉和重构,开拓了古代文论走向开放、超越和进步的新境界。
以西释古,即是在西方文论的参照比较下,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基础上,将我们具有民族特色的文论资源,输入现代语境,与我们现代视野中的一切西方文论进行平等的对话与沟通,从中挑选出具有现实意义的理论范畴和命题,进行创造性的整合和建构,从而创造出既具民族性又有世界性的开放活力的当代文论形态。在中西互相交流比较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很多西方现代的文论并不是西方独有的。在浩如烟海的我国古代文库里,就能找到相应的对接,这无疑为我们当代文论的建构增添了无限的信心。此外,西方现代理论的参照,为古代文论的研究和阐释,提供了更加开阔的思维范式。在这方面,不少学者正在努力探讨当中,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海外华人叶维廉教授立足于中国文论,将西方现象学与传统“以物观物”、自然直觉和浑然一体的思维方式进行对照比较,致力于比较诗学的研究,在国内外引起广泛的影响。余虹的《中国文论与西方诗学》,在跨文化研究的视野下,对中西文论范畴的同中求异,异中求同的一系列探讨,并立足于这些相通交汇之处,详细考辩了中国文论与西方诗学最为内在的入思之路和言述空间,为两者的有效对话确立了一个有意义的支点。童庆炳先生的《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意义》,在西方文论方论的关照下(主要运用心理学原理和方法),对孔子“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说,庄子“虚静”说,李贽“童心”说等理论命题的挖掘和解读,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以上的三种转换方式并不是单一使用的,而是互相联系,缺一不可。三种方式的整合说到底就是一种古今、中西的互为主体的多声部对话与交流。在这样的境况下,我们面对纷繁复杂的理论话语,更应该以清醒冷静的思绪进行思考与疏理,对既定的知识和价值体系保持审视和批判的态度。文艺交流本身是一个无止境的通变过程,其中包含着认同、发挥、重建,也伴随着误读、转义和剥离解构。任何一种文艺理论,当它进入一种特殊的交流语境时,都会在不同的理解、解释和评价中出现变异和转换。[3]这种交流过程即是不断的梳理、创造从而再生的过程。不管是认同、发挥、重建或者误读、转义和剥离解构已然成为最后梳理整合的入思途径和有效方式。古代文本以其独有的姿态和丰富的涵义向理解者发出信息,而理解主体则以“先行具有,先行视见,先行掌握”[4]亦向古代文本发出信息,在这两种“异质”信息的交汇过程中,也许会是和谐的认同,也许是激烈的竞争,也许是巧妙的折衷,但最后的结果必定碰撞出明亮的火花,产生具有新质的思想和言语。
三
在中西古今的四方会谈中,如何立足于古代文论,有效的进行创造性的阐释与转化,从而建构当代文论,可大致从两个方面着手。首先从古代文论内部方面,通过对主要范畴和产生于不同哲学流派基础上的文论作横向及纵向的梳理,从不同角度把握整个古代文论的理论体系。比如由于中国式的感悟、直觉的思维范式,中国古人对概念、范畴的界定向来比较模糊,有时候几个不同的用词,但往往殊途同指,同质同构,“阳刚之美”就如是。孟子的“大”,司空图《诗品》中所指的“雄浑”“劲建”“豪放” ,严羽《沧浪诗话》的“沉著痛快” ,王国维的“壮美”等等,大抵意义一致。那么可对这些范畴群的整个发展和流动作出清理,理解其意义和内涵的发展变化。其次,在古代文论研究的外部方面,通过借鉴当代和西方的理论与方法,比如合理的“误读”,后结构主义的解构等方式,开阔研究的视野,使之更有效地融入对当代文论的再建和重构。
由于前述古今中西多重视域的交叉和近代以来互为表里的复杂牵连,给对话和理解制造了重门紧锁的各种意识、历史、文化、学识和语言性的迷雾和障碍。这就要求研究者具有高瞻远瞩之视域,有理性分析、客观评价之态度,既具备民族自信心,又谦虚谨慎,对古代文论及其与之参照比较的现代文论和西方文论,进行全面的疏理和把握,在众声喧哗的理论语境中,在求同存异的多元视界中,创造具有原创意义的当代文论形态。
[1] 童庆炳.三论中华古代文论研究的现代视野——“从通变”和“诠释”角度的思考[ J] .东方论坛,2003,(1).
[2] 陈跃红.阐释的权利[ J] .北京大学学报, 1994,(1).[3] 殷国明.20 世纪中西文论交流史论[ M] .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1999:15.
[4]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 M] .上海:三联书店, 1978: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