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模式的嬗变:符号消费的形成及其伦理意蕴
2013-08-15汪怀君
汪怀君
消费活动是人类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它不仅是人类延续自身生命所必需的,也是促进社会繁荣进步的重要物质经济活动与精神文化活动。从古代社会到现代社会,再到后现代社会,人类的消费模式自始至终都在发生着变化。无论消费模式巨变到何种程度,消费活动本身依然是人类文明的体现。后现代社会的消费采取了“符号消费”的形式,是对商品的文化符号与象征意义的消费。作为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消费,一方面,它具有社会进步性;另一方面,由于过分偏执于文化符号的消费,它又呈现出异化状态。在符号消费的伦理建构过程中,确立自主性消费价值观,倡导关怀与责任、可持续发展的消费伦理观,是克服消费异化的有效途径。
一、人类消费模式的嬗变:符号消费的形成
黑格尔在其《历史哲学》一书的绪论中说:“凡是在自然界里发生的变化无论它们怎样的种类庞杂,永远只是表现周而复始的循环;在自然界里真是‘太阳下面没有新的东西’,而它的五光十色也不过徒然使人感觉无聊。只有在‘精神’领域里的那些变化之中才有新的东西发生。精神世界的这种现象表明了,人类的使命和单纯的自然事物的使命是完全不同的;——在人类的使命中,我们无时不发现那同一的稳定特性,而一切变化都归于这个特性;这便是,一种真正的变化的能力,而且是一种达到完善的能力——一种达到‘尽善尽美性’的行动。”〔1〕正是精神世界的存在使得人类世界不同于自然界,人区别于动物;正是绝对精神的自我演绎使得世界历史的发展与进步成为一种可能性。拥有精神的特性让人永远向往更好的、更完美的东西,尽管这种“尽善尽美性”是多变的、不确定的,是没有一种标准可以衡量的。
消费是属人的精神性活动,因此,即使在人类极其原始的时代,它不同于植物对阳光、水分、养分的吸收,也不同于动物对自然物的消耗。以对食物的占有与消费为例,摩尔根指出,在原始的那个时代,人口稀少,生活资源简单,人类能不能征服地球,取决于他们生存技术之巧拙,是否对食物的生产取得绝对控制权。在最早的时候,人类获取食物的技术并不比其他动物高明,但是逐渐地,人类的智力因素在其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无论哪一种动物都需要不断获取食物来维持生命,而生理结构愈是简单的动物,它的食物也就愈是简单,生理结构愈是复杂的动物,它的食物也就愈是复杂,直到最高级的人体结构,其食物的复杂性也就达到顶点。〔2〕对食物的生产和消费表明,原始人虽然障碍重重,但是依然凭借着惊人的智慧,坚定不移地一步步向文明社会迈进。
在原始社会,人类的每一次跨越性进步都与生活资料的扩大紧密相关。这是因为,生活资料是人类繁衍生存的最基本条件。就此而言,原始人的消费是为了满足自身肉体的最基本需要。那么,是否可以据此认为这个时期的消费纯粹是物质性活动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原始人有了语言,会使用文字,这是文明伊始的标志。正如卡西尔所言,人是符号的动物,人类不是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之中。人若仅是物理性存在,那么,他可以像动物一样按照生存本能食用一切食物。但是恰恰相反,在原始人的食谱上常常有某些禁忌。图腾崇拜就是很好的例证。一些原始人将某种动物,如熊、狼、蛇等,作为本氏族的神圣标志,是全族之忌物,禁杀禁猎。但有时也有极其相反的情况,有的氏族部落要猎取图腾兽为食,原因在于他们认为,图腾兽太完美了,食用之后,它的智慧与力量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当然,在吃图腾兽之前,要举行庄严隆重的仪式。因此,原始人的消费模式最为简单,首先是物的消费,同时也是最初文化符号意义上的消费,二者原初地、混沌地结合在一起,还没有产生明显的分化。
时间跳转到现代工业社会,消费不再是前工业社会中维持生存、自给自足的简单模式,而是大规模的消费模式。丹尼尔·贝尔言,工业社会是商品生产社会,“大规模生产商品是工业社会的特征,这里,能源代替肌肉提供生产动力,成为提高生产率的基础,从而对商品的大规模生产起着决定作用。机器与能源改变了劳动的性质,技能被分解为一个个比较简单的部分,工程师和半熟练工人取代了过去的工匠。”〔3〕技术化、合理化是工业社会的突出特征,机器处于支配地位,人被当作物来对待。大规模的商品生产,使得经济迅速发展,物质财富大量增加,人们被鼓励消费,大规模的商品消费成为可能。加之大机器工业化模式将劳动者束缚在生产流水线上,劳动者失去了对工作节奏的控制,也失去了任何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劳动者无力再进行自给自足的家庭生产,于是,只有走向市场去消费琳琅满目的商品。消费社会日益兴起是与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模式紧密相关的。工业社会的生活模式是按照经济学原理铸成的,人们追求最大化与最优化。因而,在消费社会诞生之初,凸显的是对商品的物质性消费,消费的是商品的使用价值,满足的是人们的物质需要,以此来解决物质匮乏问题。这个时期的消费模式,表现为强调物的消费,遮蔽了文化符号意义上的消费,二者发生了一定的分离。
消费社会是现代性的必然后果,而它又注定归属于后现代、后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以服务为基础,因此它是一场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如果说在工业社会可以用商品数量来衡量人们的生活水平,那么在后工业社会便可以用服务好坏和舒适程度高低来衡量人们的生活质量。”〔4〕从工业社会到后工业社会的转变,是从传统的以“生产”为中心的社会,向以“消费”或“消费服务”为中心的社会的转变。随着消费的范围扩大,消费的样式日益多样化,消费产生了新的动力。人们除了购置生活需要的耐用消费品,继而转向追逐奢侈品和娱乐品。人们的欲望与兴趣关注的是饭馆、旅游、娱乐、体育、教育、医疗等方面的服务是否完善。这个时期的消费,不再把商品的使用价值消费置于首位,而是将其符号意义、象征意义上的消费置于至关重要的地位。“符号消费”由此终于形成。
二、符号消费的运作逻辑
从生产社会进入到消费社会,消费模式发生了质的变化,消费不再仅仅是一个经济的、实用的过程,而且是一个涉及文化符号与象征意义的表达过程。“财富的数量和需求的满足,皆不足以定义消费的概念:它们是一种事先的必要条件。消费并不是一种物质性的实践,也不是‘丰产’的现象学,它的定义,不在于我们所消化的食物、不在于我们身上穿的衣服、不在于我们使用的汽车、也不在于影像和信息的口腔或视觉实质,而是在于,把所有以上这些[元素]组织为有表达意义功能的实质;它是一个虚拟的全体,其中所有的物品和信息,由这时开始,构成了一个多少逻辑一致的论述。如果消费这个字眼要有意义,那么它便是一种符号的系统操控活动”。〔5〕波德里亚言称消费是“符号性活动”,从物的消费进入到符号消费的研究领域,建立了以符号消费为主导的符号政治经济学体系,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消费社会理论。他揭示出后现代消费社会的新特征,即“符号消费”。那么,符号消费的运作逻辑是怎样的?毋庸置疑,它的理论根基与后现代主义理论不谋而合,即,以大众传媒为载体,采取消费商品的符号象征意义的形式,以此实现消费者的社会认同或社会区分。“在消费社会,消费系统以符号和差异性为基础后,消费同时成为了一种道德,一种约定,成为一种彻底的意识形态的价值系统,消费的不再只是物本身,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关系。”〔6〕消费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对物品的购买、拥有、使用和消耗,它的实质不是人与物之间的关系,而是通过物建立的人与人之间的消费关系。
符号消费进行的前提是物必须成为符号。商品或物品作为象征性的符号,并不是后现代消费社会所特有的现象。不论是在原始社会,还是在现代社会,人类的消费活动都具有文化性,人们所消费的商品也具有文化符号性。但是,在物质相对匮乏时期,物品和产品只是被人们用于满足基本需要,其文化符号性不具有普遍性意义。只有到了后现代社会,物品极大丰富乃至过剩,加之人们有了更多可支配的收入,消费物品不只是满足需要,更是为了体现社会地位与身份,商品的符号化就具有了普遍性意义。
可以说,符号学的引入拓展了消费社会理论的研究视角。按照索绪尔的符号学理论,语言符号具有能指和所指两种功能,能指是音响形象,属于语言的纯物质层面,所指是心理上的概念,二者的关系是任意的。巴尔特认为,符号学所研究的是人类如何赋予事物以意义。他说,“通常我们把物体定义为‘用作某物的某物’。……物体被人用于作用于世界、改变世界并积极地生存于世界。物体是一种行动和人之间的中介者。然而我们可以在此指出,实际上没有任何物体没有目的。当然有的物体以无用的饰物形式存在,但是这些饰物永远具有一种美学的目的性。我想指出的矛盾是,这些原则上永远具有功能、用途、目的的物体,我们以为只是将其经验作纯粹的工具,而在现实中它们还连带着其他东西,它们也是某种其他的东西:它们起着意义载体的作用。换言之,物体有效地被用作某种目的,但它也被用作交流的信息。我们可以总结说,永远有一种超出物体用途的意义。”〔7〕巴尔特举例说,一部白色电话永远传递着某种奢华性或女性的概念;一支笔必然显示富裕、简朴、严肃、幻想等意义;吃饭的碟子永远也具有一种意义,而当它没有意义、当它假装没有意义时,那么到头来它恰可具有一种没有意义的意义,因此,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逃脱意义。〔8〕每个物体至少是一个所指的能指,而物体的所指在相当大程度上依赖于物体的读解者,它可有若干种不同意义的读解。我们以为自己处在由物及其功能、对物实现完全控制的实用世界之中,实际上也处于通过物体的记号、符号表征所形成的意义世界之中。正是物体所具有的意义使得商品的符号价值成为可能。波德里亚深受巴尔特符号学理论的影响,强调符号的能指特性、否定符号的所指,也就是否定物品的功能性,将消费完全理解为脱离开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而进行的活动,是对商品符号价值的消费。
因此,符号消费的过程就是对商品符号价值的消费过程。商品的符号价值具有两个层次:第一是商品的个体独特性符号,即通过显示它与其他商品的不同和独特性,来传达商品本身的格调、档次和美感。第二是商品的社会象征性符号,即通过展现商品的复杂的社会意义,来传达消费者本人所处的社会地位、所拥有的生活品位,以及对某种社会关系的认同。前者强调个性的张扬,后者凸显差别性、差异性、区别性。如今,大市场的标准化产品并不为消费者所推崇,人们需要的是符合特殊文化阶层品味的产品。总之,商品的符号化与符号消费的本质,就是制造差异和区别。这恰恰是后现代主义文化的核心理念之一。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主义决裂的主题,主要包括拒斥总体性、一体化、普遍性,强调差异性、多样性和复杂性;否定固定的意义、封闭的结构、僵化的秩序,追求不确定性、偶然性、开放性与动态性;反对本质主义、绝对主义、精英文化,走向虚无主义、相对主义、大众文化。
符号正在有力地建构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和新的社会秩序。符号价值观与消费主义文化的广泛传播有赖于大众传媒、商业广告的极力宣扬。无孔不入的大众传媒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全球的每一个角落,塑造着全球性的共同的价值理想与追求。单独的、脆弱的现代个体在强大的大众传媒面前,犹如一株迎风摇曳的小草,传媒的导向便是其倒伏的方向。“由现代传播技术支撑的大众媒介符合消费社会商品符号化的要求,它不仅为全国性、国际性的广告传播提供了技术保障,而且其高质量的图像显示技术使得广告中的商品符号信息更容易为受众认知。大众媒体不仅为广告提供了传播平台,而且通过电视剧、谈话节目、时尚表演、文艺活动等向全社会传播了各种商品符号和符号消费的信息。大众媒体频频呈现的明星、前卫群体、小资群体等,他们是展现时尚符号和生活方式的模特,起到大众符号消费的引导和示范作用。”〔9〕在所谓的消费社会,消费者需要什么、购买什么,并不完全遵从自己的意愿,而是通过参照大众媒介所传播的信息与广告来决定。新的消费对象和消费方式被倡导,引领着消费时尚的潮流。
三、符号消费:进步抑或异化
要维持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就必须进行消费,提高和改善消费的质量,是人类永恒不变的生存话题。人既是自然性、物质性的存在,也是社会性、精神文化性的存在,因而,人的消费也呈现出物质消费与文化消费的双重性。应该说,文化消费更能体现人的本真价值,人不是像动物一样本能性地消耗,而是探索更多、更好的消费品,品味其带来的精神愉悦,享受到不一样的消费服务。在后现代社会,符号消费实质上就是一种文化消费。文化消费是产品满足精神性需求的过程,它通常代表着对“幸福”、“美好”、“理想”生活的追求。从这个意义上说,符号消费是一种社会进步。熊辉指出,人们对消费品的符号意义的创造和追求一直没有停止,匮乏经济时代限于生产力的低下、物品的稀缺和大众购买力的限制,符号性物品的消费也仅仅限于少数富豪和贵族特权阶层,而一般大众中的少数分子一旦具备了消费能力,他们也是迫不及待地构筑和消费他们的符号世界。从历史上看,人们不曾对符合消费能力和身份地位的超出生物需要的消费提出质疑 (排除在当时文化背景下被认为的极度奢侈和浪费),相反,正是超出生物需要的符号性消费是整个社会公认和追求的“美好”、 “幸福”生活的象征。人类总是在追求和实际消费“美好”“、幸福”生活的符号中不断发展和进步,当旧的“美好”、“幸福”生活符号已经成为生活必需品的符号时,又有新的“美好”“、幸福”符号产生,幸福的符号也从物质领域扩展到文化领域、精神领域。〔10〕对幸福的无止境追求,也就意味着对幸福符号的消费永无终结。
当然,消费社会的文化消费与前消费社会的文化消费,它们的内涵、形式与特性是完全不同的。后者从属于物品实用价值的消费,离开了实用价值的消费,也就无所谓文化消费;前者远远抽离了物品实用价值的消费,表现为相对纯粹的文化符号意义的消费。当今社会,消费所表征的文化符号意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形成了消费社会所独有的消费文化。它是后工业社会的必然产物,具有一定的历史必然性和社会进步性。它造就了新的消费模式,在促进文化产业的发展、重塑和提高人的文化素质等方面体现了历史进步意义。
虽然消费社会的文化消费发挥着文化熏陶、心灵净化与境界提升的功能,但是另一方面,它也逐渐远离经典、精英与崇高,走向平庸化、大众化与低俗化,甘愿做赤裸裸的欲望的奴隶。 “消费主义”的价值观铺天盖地般地充斥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所谓消费主义价值观,是人们的一种毫无顾虑、毫无节制地消耗物质财富和自然资源,并把消费看作是人生最高目的和最大幸福的消费观念和价值观念。作为后现代消费社会核心的“符号消费”难辞其咎,它与消费主义的合谋导致了当今时代的消费异化。人类消费的过程无外乎满足需要或者满足欲望。对消费品使用价值的消费是满足“需要”的消费,对消费品的文化符号意义的消费是满足“欲望”的消费。 “需要”与“欲望”是有区分的。鲍曼说,“消费社会和消费主义不是关于需要满足的,……而是一系列的欲望——这是一个更加易逝的和短命的、无法理解的和反复无常的、本质上没有所指的现象;这是一个自我产生和自我永恒的动机,以至于它不需要找一个目标或原因来证明自身的合理性,或者进行辩解。尽管欲望是一系列连续二短命的物质对象,它是‘自恋’的:它把自身视为首要的目标;由于这个原因,它注定是永远无法满足的——不管其他的 (身体或精神)的目标提升到什么程度。”〔11〕波德里亚也声称消费是和需要的满足毫不相干的,消费无止境。“如果消费似乎是克制不住的,那正是因为它是一种完全唯心的作为,(在一定的门槛之外)它和需要的满足以及现实原则,没有任何关系。理由在于,它的动力来源是物品中永远失望又隐含的计划。在记号中失去中介物的计划,将它的实存动力转移到消费物/记号的系统化和无止尽拥有至上。”〔12〕欲望的引诱使人类陷入疯狂的消费之中。
在消费社会中,欲望的本质表现为无尽的贪婪、无尽的膨胀。炫耀性消费、奢侈性消费不断激起人们的消费欲望,使消费者陷入到无止境的消费循环和消费漩涡之中,把购物和消费当作幸福生活的现实写照。对“炫耀性消费”的论述可以追溯到凡勃伦的《有闲阶级论》。所谓炫耀性消费,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一些社会“有闲阶级”成员的生活方式。他们通过对生活非必需品的奢侈性、浪费性消费,来炫耀自己的金钱财力和社会地位,以及这种地位所带来的名望和声誉。“要提高消费者的美誉,就必须进行非必需品的消费。要追求名望,就必须浪费。除非与衣食无着的赤贫者相比,否则,徒有生活必需品的消费,是带不来声誉的。”〔12〕毫无节制的消费,尤其是高档用品的消费,说明一个人拥有足够的财富,有较高的地位,受人尊敬。反之,消费品不上档次,那就表明一个人地位低下,让人瞧不起。炫耀性消费之所以能够赢取名誉,原因就在于它包含着浪费因素。无论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还是浪费财物,都是展示财富的手段。除了自己独自消费高档用品,向他人赠送贵重礼品,举办奢华的宴会,也是博取名望的外部手段,这种举动可以引起他人更多的恭维、艳羡与妒忌。因此,炫耀性消费与奢侈性消费总是息息相关的。通常意义下,二者被冠之以虚荣、虚伪、攀比、骄纵、贪婪和过度享乐,耗费了稀缺资源,败坏了社会风气,要严厉批判。
炫耀性消费、奢侈性消费作为符号消费的两种异化形态,将伦理道德因素抛掷脑后,只是竞相购买高档商品,无限制地追求物质享受、感官刺激和心理满足感,相互攀比、相互炫耀、挥霍浪费,显示人的成功、富有和所谓的高贵的社会地位,满足人畸形的心理需求。〔13〕符号消费活动不仅偏离了人的基本生存之目的,甚至与人生的初衷相背离,与人生价值相冲突。
四、符号消费的伦理意蕴
符号消费范畴的本意应该是具有伦理意蕴的消费。在个体层面,它应是有益于人的身心愉悦和自由全面发展,以及有益于个人真实幸福的实现;在社会层面,它应该顾及他人的感受,特别是给予弱势群体以关怀,有利于实现公正的社会关系,有利于社会整体福祉的提升;在生态层面,它应该能够保证自然环境与资源的可持续发展,实现代际公正,让我们的后世子孙能够在这个美丽的星球上继续生存下去。可见,合理的符号消费是有伦理限度的,也是具有伦理反思精神的。
然而,符号消费所表现出的消费主义倾向,实质上表明了它是一种非自主性消费,即,“消费行为并非是出于自我实现的需要,而是取决于外在的诱导或强迫,正因为行为本身是非自主性的,因此,这里就不存在丝毫的责任意识。”〔14〕因此,首先要从消费者自我做起,确立自主性消费伦理观,塑造健康的消费文化,从理论源头上来指导当今社会的消费行为。自由是人性的最深刻需要。从古至今,人的最崇高的追求就是实现自由。然而,如今的“消费自由”却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是自由的虚幻影像。人们看似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有充分选择的自由,其实不然,他们或者在诱惑面前苦苦心理挣扎,或者一味地受大众传媒的蛊惑,恰恰使人深刻感到消费的不自由。消费的主人成为了消费的奴隶。主体被彻底颠覆,成为物的奴仆。当代社会的符号消费倾向和消费主义价值观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人的自主自觉意识,剥夺了人的自由。因而,需要实现自主性消费,它使得消费者在进行购物与选择的时候,能够理性地做出权衡,不再受到外在刺激的引诱,不再盲目跟从所谓的“时尚”。“所谓自主性消费,是指消费并非只是通过外在的刺激达到的被动的满足,而是自我实现的一种方式。”〔15〕在自主性消费中,消费者在消费过程中注入了自己的情绪情感、审美情趣、知识智慧,这种心理与文化的内在力量,使其获得了真实的人生成就感,以及一种更加深刻的体验能力,在这种体验中自我发展成为丰富的个体,精神意识达到了更高的组织程度。自我摆脱了单纯物质刺激对自主性的削弱和钝化,通过个性与独特性的彰显而达到精神上的自我实现。
其次,从与他人的关系来说,应树立讲求责任与关怀的消费伦理观。在现代社会,消费通常被当作完全是个人的事情,金钱是自己挣得的 (这里面包括以正当或非正当手段获得的),个人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怎样浪费就怎样浪费,或者对“终极价值”、“终极关怀”的人生目标嗤之以鼻,只追求当下的享乐,认为个人消费行为无所谓道德的与不道德的之分。然而,这种错误的消费价值观念是一个人无法把握主体性自我的反映,是视责任为粪土的无知行为。意志自由与责任担当是一个人的必然,否则就不能称作为人了。对自我负责、对他人负责,才是互利共赢的举动。
我们知道,无价值导向的过度性消费强化了差异性,加速了社会分化,加剧了社会不公平不合理的现状,激化了阶层之间的矛盾。一部分追求高消费的人群生活糜烂,醉生梦死,也有不少民众生活在贫困的边缘,几近绝望。社会弱势群体屡屡被遗忘在繁华之外。消费的悬殊差距使得人与人之间相互嫉妒、相互仇恨,“人对人像狼一样”,极易引起矛盾冲突,不利于社会的稳定发展。近些年来,在西方出现了一种新的伦理学理论,那就是关怀伦理学。它最初是由女性主义伦理学家提出的,从独特的女性视角发展出的一种在人际间建立和谐化关系的理论范式。女性的传统美德通常定位于善良、温柔、关怀、仁慈。女性更讲求回应他人需要、强调交谈和相互理解。关怀伦理以增进、维持关系为价值核心,通过更温和的、更富人性意味的情感方式来表达爱、关怀和同情。对他人疾苦和困顿的道德关切,使人能够从心灵深处体验到人与人之间的美好关系。在讲求责任与关怀的消费伦理观的导引下,可以祛除功利化带给人的伤害,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冷漠。
最后,从当代人与后代人的关系来说,需要倡导可持续发展的消费伦理观。人们在消费中,既要关注当代人的利益,也要考虑子孙后代的利益,不能置后代人的利益于不顾,毫无节制地消耗自然资源。艾伦·杜宁提出了消费的困惑:“多少算够呢?地球能够支持什么水平的消费呢?拥有多少的时候才能停止增长而达到人类的满足呢?世界人民在不使这个星球自然健康状况受损的情况下,是否可能过一种舒适的生活呢?”〔16〕这些问题当中有许多是没有明确答案的,但是对于生活在消费社会的每一个人,提出这些问题是十分必要的。除非我们认识到更多并不意味着更好,否则我们阻止生态恶化的努力将会被我们的欲望所压倒。对资源的掠夺性开发,不可更改地损害了我们的森林、土壤、水和空气,使人类现在的、未来的生活陷入困境之中。因此,应该警惕以“浪费”为基础的“炫耀性消费”、“奢侈性消费”把人类带入歧途。“接收和过着充裕的生活而不是过度地消费,文雅地说,将使我们重返人类家园:回归于古老的家庭、社会、良好的工作和悠闲的生活秩序,回归于对技艺、创造力和创造的尊崇;回归于一种悠闲地足以让我们观看日出日落和在水边慢步的日常节奏;回归于值得在其中度过一生的社会;还有回归于孕育几代人记忆的场所。”〔17〕这或许就是在经历了重重磨难与险阻之后,人类所追求的梦中家园和理想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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