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雅书刊翻译及其对晚清社会影响
2013-08-15尚亚宁
文/尚亚宁
晚清时期,特别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西方传教士的活动不断活跃并逐渐深入内地,对我国社会产生巨大影响。史料记载,1874 年在我国的新教传教士已经由最初的189 名增至436 名,1899 年达到此数的三倍,到1905 年则上升至3445 名。[1]天主教传教士也由1870 年的250 名上升到1885 年的480 名,到1900年则达到886名。[2]由于晚清社会环境的变化,科技书刊翻译迅速发展,其范围涵盖了包括数学、物理、工程、天文、地质、军事、医学等西方自然科学技术的各个领域。客观上讲,传教士通过不同的方式把西方自然科学书刊和研究成果译介至我国,对国人了解学习先进科学技术、进而引入西方现代化工具起到了开拓作用,也引发了中国现代性观念的深刻变化。在晚清众多从事翻译事业的传教士中,傅兰雅(John Fryer)是值得不断深入挖掘研究的。他的科技书刊翻译对西方文化的传播和洋务运动时期近代西方科学技术知识深入中国发挥了重要作用,也在动荡不安的晚清社会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国内现有相关文献大多关注傅兰雅的译作及其科技翻译活动,而系统探讨他的科学书刊翻译思想及其在晚清社会影响的研究尚不多见。我们研究傅兰雅的科技书刊翻译策略及其在晚清社会的影响,对于把握他在我国早期现代化进程中的影响以及为后来人厘清研究方向和思路具有参考价值和指导意义。
一、傅兰雅的科技书刊翻译活动
傅兰雅1839 年出生于英国肯特郡的一个牧师家庭,受父亲影响对中国产生浓厚兴趣。1860 年从伦敦海伯雷师范学院(Highbury Training College in London)毕业后,傅兰雅来到中国担任香港圣保罗书院(St. Paul's College)院长,开始了“世俗派传教士”的生涯。1863 年,傅兰雅赴北京任京师同文馆英文教习。1865 年,在上海执掌英华书馆,兼任《上海新报》的编辑。1893 年傅兰雅申请了美国加州大学东方语言与文学教席,1896 年8 月抵达美国开始在加州大学任教。1914 年傅兰雅在加州大学工作18年后退休,但仍然担任该校名誉教授,直到1928 年病逝。
1868 年,在洋务派代表人物曾国藩的主持下,傅兰雅参与了江南制造总局翻译馆的筹建工作,担当江南制造总局近代科学技术翻译主力。第二次西学东渐高潮中,江南制造局翻译馆在引进科技书刊的数量、质量、门类和影响力方面都是最为权威的翻译机构。翻译馆开办期间,傅兰雅和徐寿等28 位译员合作翻译书刊122 种,约占50%;其中科技书刊111 种,占90%。作为职业翻译家,傅兰雅一生翻译了129 篇译文,其中57 篇自然科学,48 篇应用科学,14 篇陆、海军科学,10 篇历史和社会科学,江南制造局刊行了傅兰雅的77篇译文。[3]1869年他与徐寿合作译出《化学鉴原》,发表了我国第一张《中西名元素对照表》,他们合译的科学书刊,文字流畅,易于阅读,印刷成多种版本,流行了三四十年,被当时的学堂采用为教材。傅兰雅在江南制造局当了28 年的翻译,是近代翻译西学书籍最多的西人。[4]他还参与翻译了大量的医学书刊,包括诊断法、皮肤病、医学原理和实践、解剖学和生理学,等等。傅兰雅离开中国担任加州大学东方语言与文学教席职位以后,继续从事翻译和东方文化研究工作。
除了替中国政府工作,傅兰雅还积极参加与西方科学有关的私人事业。1876 年2 月,傅兰雅担任当时影响力较大的杂志《格致汇编》的编辑,专门普及宣传科技知识。同年6 月,在一些中外人士的支持下傅兰雅倡导创办上海格致书院,任格致书院的干事,开始有固定的地点传播近代科学。他通过自己的行动努力促进中国知识界探寻西方科学,并将它们运用于推动中国社会发展进步。1877 年傅兰雅设立了益智书会并任董事,委员们一致认同教会学校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拥有高质量和适用的教科书,到1890 年在他们的监督下翻译出版了84 种课本、50 多幅地图和图表,编译了科普读物《格致须知》和《格物图说》等自然科学须知共23 种。1885 年,傅兰雅创建非营利性书店格致书室(The Chinese Scientific Book Depot),是我国第一所科技书店。到1888 年,该书社拥有约650 种关于西方问题的图书,在天津、杭州、汕头、北京、福州和香港设有分店,仅前三年内至少售出15 万卷图书。
傅兰雅来华的身份是传教士,在各种科技书刊翻译事业中也与传教士合作,但是他和教会的任何差会没有关系,相较而言傅兰雅是传教色彩最不浓厚的一位传教士。傅兰雅在中国生活35 年,了解中文的发展历史和现状,尊重中国的文字,尊重中华民族的文化,通过科技书刊翻译活动传播西学“借重自然科学”的思想,他的身上没有体现“文化霸权主义”的特征,更多的是担当了“文化全球化”的使者。
二、傅兰雅科技书刊翻译的主要策略
晚清时期的大多数传教士在华翻译西学有三大意图。[5]首先是立足为宗教服务深入传播新教,通过翻译使新教教义家喻户晓。其次是立足传播西方文明推广西方文化及其生活方式。传教士充当着文明传播媒介的角色,通过他们西方的意志必定要对中国起作用,[6]这是西方列强实现“文化霸权主义”的策略。最后是立足融入中国社会并且站稳脚跟,通过翻译和传播西学消解华人对西人尤其是西方传教士的敌视态度,缓和因中西文化之间的差异所引发的人际间的冲突。[7]傅兰雅作为传教士来到中国,他最初也是承载这样的使命来传经布道的。但是,研究傅兰雅在华经历,我们发现他并没有翻译过一本宗教书刊,他更多地承担了西学传播者、职业教育家和科技书刊翻译家的角色。傅兰雅在科技书刊翻译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取得了让今人仍然怀念的成绩,其科技书刊翻译策略也为后来的学界所称颂、研究和运用。
1.遵从西译中述
事实上,要让西方科技书刊为国人阅读和知晓,就必须把它们翻译成可诵的中文。但是由于传教士中文水平有限,不能把西文翻译成易于接受的语言,因此必须采取“西译中述”这种特殊的协作方法。“西译中述”的翻译步骤是:先由外国传教士把西文原文口译给中国助手听,然后由中国助手把口头翻译整理成中文文言文。最后,如果传教士具备较高的中文水平,他通读译文后进行修改编校,使表达更加准确、流畅和易于接受。19 世纪,把这种方法使用得最充分的就是傅兰雅。他精通西文,擅长中文,因此在两种语言中间的转译比较方便和自如。他用口述的方法翻译了军事类书籍《考试司机》《行军测绘》《兵船汽机》等。现在看来,晚清时期所采用的这种独特的翻译策略,是有其历史背景的,有译者文化身份、文化立场和双语水平等方面的主客观因素,我们不能一概批驳口述转译方法为“胡译”“误译”。加之,傅兰雅及其中国同事翻译的大多是科学技术领域的书刊,这些知识客观性强、程式化多,过多的身份色彩和民族感情色彩是没有必要的,因此对翻译的客观效果影响不大。
2.主张名目生新
傅兰雅曾经撰文阐释科技书刊翻译中建立“新名目”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他指出译名是“译西书第一要事”,并提出了“名目生新”的翻译主张。“名目”即译名问题,傅兰雅指出中国文字具备吸收西方文字的能力和无穷的创新能力,“译者不能死守汉字及汉字词的意思,应当不断“生新”。通过大量的翻译实践,傅兰雅探索出一整套操作性较强的“设立新名”的方法:一是常用字加上偏旁成为新名字,如镁、钸、矽等;或者给字典里不常用字赋予新义成为新名字,如铂、钾、锌等。一是用中文读音命名外来词汇,如将Calcium 译为钙,等等。傅兰雅在翻译西方科学技术术语时正是采用了当下我们翻译时广泛使用的描述法、音译法和描述音译结合法。
3.提倡译名规范化
作为一位有着丰富翻译实践经验的译者,傅兰雅还提出了翻译译名的规范化、标准化问题,倡导通过做“中西名目字汇”的办法统一译名。在翻译各类科学书刊时,傅兰雅把经常使用的术语归类编辑整理,先后出版了《化学材料中西名目表》《西药大成药品中西名目表》《金石中西名目表》和《汽机中西名目表》等,这些都成为益智书会建立统一术语体系工作的基础。
4.提倡语言主权
晚清时期的翻译界大多崇尚异化的翻译方法,即坚持“原语主义”,他们认为中西文化难以沟通,反对用汉文翻译西文。傅兰雅了解中文的发展历史和现状,清楚中文对国家和人民的重大意义,认为只要建立一套标准的术语体系,中文完全有能力表达西方的科学技术概念。傅兰雅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为维护汉字“语言主权”而据理力争。他认为,广泛传播的语言和文字,是中国几千年来能够从民族灾难中幸存、能够对邻国产生有益影响、能够不为外国征服的原因之一。针对西方有人提出汉语会被英语代替的“文化霸权主义”观点,他指出,有自主之大国弃其书文,而尽用他邦语言文字者耶?若中国为他邦所属,或能勉强行以西文;惟此事乃断不能有者故不必虑及焉。[8]他主张中国作为历史文化积淀丰厚的文明古国和主权国家,应该维护国家“语言主权”,而不应该放弃自己国家的语言文字。
三、傅兰雅科技书刊翻译的社会影响
晚清的科学技术书刊翻译为当时的国人提供了盼望已久的西方科技知识,为中国的近代化创造了间接条件,翻译中引入的西方科技知识也成为中国近代科学发展的基础。[9]傅兰雅的科技书刊翻译策略要比明清之际的传教士们高明得多,他对中国文化学术事业的贡献也比那些传教士要深广得多。傅兰雅翻译的科技书刊内容涵盖范围广泛,究竟这些书刊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产生多大影响,从目前的文献资料中很难找出确切的量化的答案。但是,无论影响面大抑或小,其影响是客观而且长久存在的。
1.促进了西方科学知识的传播
在中国近代史上,传教士主导的科学输入,被称为“科学启蒙第一期”,晚清洋务派官员领导下的西方科技引进运动是第二期。傅兰雅和传教士们的科技书刊翻译活动最直接的效果就是促进了中国近代自然科学的启蒙和建立,加深了人们对西方自然科学知识的认识和了解。根据傅兰雅的报告,从1877 年到1890 年益智书社出版的书籍及教学图表在很大程度上完善了科学教育知识体系,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当时西方资产阶级新教育观,客观上促使国人改变了对西方科学技术的态度,掀起学习西方先进思想的热潮,构建了近代科学体系的雏形。
2.助推了国人现代观念的塑造
现代文明的进化表现在三个层面,即器物层面、制度层面和意识层面。傅兰雅在非宗教性学校里所讲授的科目,翻译出版的介绍西方世界和西方文化知识的书籍,培养了有利于改革的学术气氛,既在器物层面上给中国社会带来新鲜事物,也在意识层面上带来了清新之风。傅兰雅以及所有的传教士在政治、思想和社会态度上为国内的改革派提供了可以模仿的现成范式,客观上帮助改革派形成了自己的方法、思想,甚至世界观。他的翻译理念、治学理念,尤其是在主持益智学堂时翻译出版和传播西学的种种做法,都无不渗透着改革的思潮。傅兰雅及其同事们翻译西方自然科学技术带来了直接的器物层面的影响,更为深刻的是,近代科学技术畅通了“中体西用”的渠道,给中国带来了现代性观念的深刻变化。[10]
3.实现了学风转变
傅兰雅的科技书刊翻译活动和主张,反映了时代的需求,开创了晚清学习西方的先河,塑造了崇尚西学的风气,为后来者探寻强国之路留下了许多启示和影响。1886 年至1894 年间,晚清学者对近代科学逐渐重视,随着西方科学知识的广泛传播,他们的知识结构和关注点发生了巨大转变。晚清学者在实践中汲取先进知识并不断开展中西比较,在鉴别中领悟掌握了近代的科学知识、科学规范和科学的精神实质。最明显的结果是,学者们抛弃庞杂的博物学,而将他们的兴趣聚焦到分科化、体系化的近代科学,由“义理之格致”转为“物理之格致”,实现晚清学风的一大变革。
4.催生了新政思想
傅兰雅翻译的西方科学书刊,打破了旧式知识分子轻视西方的传统理念,开拓了他们的视野,促使他们对甲午战争后的中国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从而形成了历史上倡行新政的时代。[11]傅兰雅不仅被誉为中国近代史上传播科技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也在社会科学方面有所建树和影响。傅兰雅与江南制造总局的科技译书所传播的科学知识有力地影响了近代改良派思想家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培养了他们的维新变法思想,推动了维新运动的发展。谭嗣同提出了“尽变西法”的总方针,有关译书中阐明的地质和古生物的进化思想,成了他们主张政治变革的理论根据。
四、结语
傅兰雅在科学技术书刊翻译方面所做的工作,既有其传教士使命本意所在,也有其客观积极影响所在。总体上看,作为特定个体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活动,傅兰雅的翻译实现了两种语言和文化的共同利益,实现了两种语言和文化的合作交融,对晚清社会产生了积极正面的影响。不容否认的是,傅兰雅毕竟是一个西方传教士,他的翻译活动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对晚清社会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科学技术传播和教育方面,对当时的意识形态、政治体制等的影响是在一定范围内而且比较间接,甚至在开展跨文化传播时依然存在着一些缺陷,这些都还需要做深入理性的研究和评判。
[1][2][3] 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1800-1911)上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613,611,639-640
[4] 孙邦华.论傅兰雅在西学汉译中的杰出贡献[J].南京社会科学,2006,(4)
[5] 高黎平.晚清在华英美传教士西学译介的本土化[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3)
[6] 董丛林.龙与上帝[M]. 北京:三联书店, 1992:141
[7] 赖德烈.早期中美关系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4
[8] 傅兰雅.江南制造总局翻译西书事略,载张静庐辑注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上海:群联出版社,1880.1953
[9] 王红霞.晚清的科学术语翻译——傅兰雅为视点[J],福建论坛(社科教育),2009,(2)
[10] 肖开容.近代翻译对中国现代观念的塑造[J],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3)
[11] 赵玉玲.傅兰雅翻译选材研究[J],沈阳大学学报,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