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克思“人的本质理论”的整体理解
2013-08-15辉李
王 辉李 灿
(1.中共中央党校,北京 100091;2.西华师范大学,四川 南充 637002)
一、劳动是构成人的本质的充分条件
人何以成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的答案是劳动。他认为,劳动不仅是“生产生命的生活”,而且是以“自由”、“意识”为特征的类生活,“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其中劳动创造人、人的类本质等思想都蕴含了马克思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思想的扬弃。
劳动对于人而言,就像根据对于本质而言。“根据的规律”在黑格尔本质论中被称作“充足理由律”,“根据就是内在存在着的本质,而本质实质上即是根据”。根据作为本质形成的充分条件,恰如劳动对于人的生成的关系。黑格尔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黑格尔的缺陷也十分明显,就是对于劳动,没有彻底贯彻自己的辩证法,在“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时,“只看到劳动的积极方面,没有看到它的消极方面”。马克思既看到了劳动的积极方面,又看到了劳动的消极方面即异化劳动造成的影响。而且“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马克思所讲的劳动主要是物质生产劳动,没有任何神秘的思辨性。人通过劳动诞生的过程,就是人化自然的生成过程,如果说这一“直观的、无可辩驳地证明”有神秘之处的话,就仅仅是对象化的活动。意识的对象化,不是黑格尔意义上的意识最终与自身的同一性关系,在“绝对精神”框架下的否定之否定是不可能具备真正的超越性的。劳动的对象化则不同,它能使人们摆脱单纯肉体的需要,超越与自己生命活动的直接同一性,“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是人和动物直接区别开来、成为有意识的类存在物的真正原因。
《手稿》中“类”概念的使用体现了费尔巴哈人本学的痕迹,“类”概念的得出依靠的是感性直观。相比于对象化的活动,感性直观的性质是消极被动的,缺乏“活动”应具有的能动性;对象是整个自然界,与从属于社会的个人形成了对立。马克思没有囿于费尔巴哈的缺陷,一方面认为“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另一方面又指出人作为“个体是社会存在物”,但更为根本的是认为“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社会在人与自然之间起着独一无二的中介作用: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类生存的物质基础;只有在社会中,人们对自然的对象化活动才能体现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的人化和人对自然的对象化才能同时实现。鉴于此时马克思的思想还没有完全成熟,他对社会的作用的描述仍沿用了费尔巴哈式的语言,社会这一概念还带有很大的抽象性,不过关于人的本质与社会的关系问题已摆上台前。
二、社会关系是人的现实本质的载体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中,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手稿》中,马克思承认了人具有个性,即个体可以“不采取共同的、同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现”。单个人作为人类的个体,是应具备人的类本质的,本质作为扬弃具体感性事物的一种共性,本身就是抽象思维的产物。那么马克思进一步否定“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的依据是什么?是实践。实践作为人的活动,既包含唯物主义强调的感性特征,又具有唯心主义所强调的能动的方面。在构建人的类本质的过程中,费尔巴哈用感性直观去统摄具有能动性的意识就显得矛盾重重。
首先,费尔巴哈强调意识的感性特征。他认为人在对象化的意识中看到了自身,当人的本质在对象中显现出来时,“我”即人本身,就成了人的本质的显示。费尔巴哈断言:“人所认为绝对的本质,就是人自己”。这种意识诚然是人的自我意识,但作为黑格尔的反对者,他并没有走德国古典哲学自我意识的老路,而是将重点落脚在意识的感性属性上。他认为,如果意识仅仅是指感性的识别能力或对外界事物的知觉和判断,那么,这样的意识很难说动物就不具备,“只有将自己的类、自己的本质性当作对象的那种生物才具有最严格意义上的意识。”动物与人的区别在于动物只具备将个体当做对象的自我感,不具备把类当做对象的能力,由知识得名的意识才具备这种能力。科学作为对类的意识,就是人与动物区别开来的原因。在借助了理性的科学意识之后,费尔巴哈又强调起普遍的类意识与人的本质的关系:“人自己意识到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呢?或者,在人里面形成类、即形成本来的人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就是理性、意志、心。……理性、爱、意志力这就是完善性,这就是最高的力,这就是作为人的人的绝对本质,就是人生存的目的。”意识作为人类特有的能力是费尔巴哈也不能忽视的,理性与感性(爱、意志力)在费尔巴哈心中的地位却并不像上述观点那样是均等的,而是有所侧重。费尔巴哈理解的类虽然指的是人的团体性、人与人的统一性,但他把类简单理解为单个人的相加,在孤立的个体中找出既能把所有人纯粹自然地联系起来又能与动物根本区别的普遍性,所以抽象的侧重点只能是“感情范围内”“单个的、肉体的人”,又由于“完善性”的需要,抽象的对象就设定成为“爱和友情”,并且除了这种“观念化的爱与友情以外”,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其他的人的关系”。费尔巴哈通过理性(科学)——普遍性(感性+理性)——感性的方式来提升感性的地位,未免太过牵强。
其次,费尔巴哈运用感性直观进行宗教批判。费尔巴哈在宗教批判中用直观的方法得出宗教所顶礼膜拜的上帝,只不过是人把自己对象化了的类本质分离、独立出去的产物。宗教作为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就是人的感性的爱欲的异化。不过费尔巴哈人本学的唯物主义思想资源也到此为止了。因为爱欲在人类繁衍生息这一最基础的层面上讲毫无疑问是具有自然属性的,由于没有任何其它的“人的关系”,爱欲这一宗教的世俗基础便成为一个远在云霄中的固定的独立王国,爱欲代替了上帝,进而费尔巴哈剥离了人类这一自然情欲的现实性,强调她的源生性,否定派生的种种人类之爱,把她赤裸裸地直观为创造一切的神。
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因缺乏能动的活动性和现实的社会性而走向了他唯物主义初衷的反面,“单个人的抽象本质”的应用极限只在于自然层面的与动物相区别的类本质,社会作为人的社会,其中的人不能仅被看做一个整体的类,否则在社会历史领域,人们除了直观整体的抽象的人类便别无他事可做。个人作为社会的组成细胞,其本质会因所处社会关系的不同而不同,这种差异正是现实性的体现。“社会关系的总和”与实践概念的结合,表明了马克思“人的本质理论”的进一步成熟。
三、需要是人的本质形成的内在动力
《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明确提出需要即人的本性。“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定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人的需要与需要的对象同时确立,构成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对象化联系,对象化活动不能缺少意识。在这里,意识虽然仍旧可以区别人和动物,但意识已不是与人的物质活动在逻辑上直接同一的了。《手稿》中认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区别开来,由于意识起初由人们的物质活动直接决定,所以在《形态》中,马克思进一步补充了这一看法:人把自己同动物区别开来始于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并且人的现实性取决于他自己的一定的生活方式,“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生产什么取决于人们的需求,怎样生产则首先取决于“已有的和需要再生产的生活资料本身的特性”。这便道出了“人猿相揖别”的原因。此时,与动物本能的生存需要的满足不同,人满足需要的一个条件使人超出了本能的受动层面,变为能动的满足需要——这就是工具的使用。工具的使用使人的生存活动成为劳动。新的需求促使人们获取满足需要的生活资料不再像动物那样必须向自然界直接获取,即生活资料不必再直接地是自然物。人们对象化的力量积累在了物质生产过程中并由意识反映出来。意识最初作为人们物质活动的直接产物,代替了人的本能,使人成为能动的存在物。人与动物的需要是截然不同的,动物的需要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本能,代代相传却鲜有改变,这样的需要实际上是一种被动的需要;人则迥然不同,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自身的需要会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而不断变化,呈现出一个能动、超越的过程。
与之相比的是马克思《手稿》中的劳动概念还存在着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痕迹。他把劳动分为两类:一类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即劳动,一类是“异化劳动”。只有前者构成人的本质,而后者把劳动仅仅贬低为维持肉体生存的手段,“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同样使在他之外的自然界,使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所以,异化劳动不仅不是人的本质,而且是人的本质的异化,是人的本质的丧失。异化劳动不仅是人的劳动行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表现,在以私有制为基础的社会,劳动者所一直从事的受剥削、受压迫的强制性劳动都是异化劳动,原始社会中人们维持最低生存需求的劳动与之相比也难言自由。即便是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社会,因消灭剥削制度而改变性质的劳动仍然是谋生手段,尚未达到自觉,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用这一劳动概念规定的人的本质仅仅成为人们没有实现过的理想的目标,人自成人之日起,始终不具备自己应有的本质,丧失了自己本质的历史现实性,与费尔巴哈的类和爱欲无异。人们的物质生产实践突破了与动物相区别的类的限制,从自然进化那里夺取了主动权,在自己的生存需要满足之后,《形态》中所描述的新的需要的产生便成为人类的“第一个历史活动”。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的物质联系“是由需要和生产方式决定的,它和人本身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这种联系不断采取新的形式,因而就表现为‘历史’”。新的需要的不断产生及解决就会促进生产力即人的本质力量的不断发展。
四、结论
有了充分条件、载体和动力三个要素,我们对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理论便可以从整体上进行把握。人能够实现由纯粹自然的存在物向社会存在物的转变,就在于物质生产劳动——最基本的实践形式作为形成人的本质的充分条件,兼具自然性和社会性。自然性方面表明,人类的第一个历史前提即人们的吃喝住穿等需要能够得到满足;社会性方面表明,人与自然的关系能够在社会中得到积累,使“第一个历史活动”——新的需要得以产生,这也是人之为人的起点。新的需要的满足又必然促进实践水平的提升,于是就“在整个历史发展过程中构成一个有联系的交往形式的序列”,交往形式作为社会关系的集中体现保存了以往历史进程中的生产力,反过来又制约需要的内容和满足方式。人的本质便体现于需要、满足需要的实践以及承载二者的交往形式这三要素的辩证统一中。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对需要、满足需要的实践以及交往形式应做广义上的理解,狭义的理解,即物质方面的理解,仅仅具有归根结底的意义,不能完全代表人的本质的丰富性。不过也不能因此质疑马克思本人理论的正确性,毕竟如今的时代与马克思生活的年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我们在考虑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理论的时候要明确理论本身的指导意义,否则便违背了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的理论品质。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德]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德]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王俊骏.马克思“现实的个人”之解读[J].中共山省委党校学报,20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