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梦“天鹅湖”

□ 本刊记者 郭铁

折梦“天鹅湖”

□ 本刊记者 郭铁

在外人看来，被誉为“候鸟天堂”的鄱阳湖水草丰美，是天鹅越冬的理想之地。然而在不为人知的湿地深处，却掩藏着天网、杀戮、投毒和尸体。

每到冬春季节，作为动物保护组织绿野方舟的负责人，于凤琴的心情都会随着天鹅的迁徙而起伏。十年前与天鹅的一次意外相遇，让于凤琴走进了“候鸟天堂”。十年后，鄱阳湖畔那些“神鸟”的日夜笙歌，却只能化作她梦里的一声轻叹。

在外人看来，被誉为“候鸟天堂”的鄱阳湖水草丰美，是天鹅越冬的理想之地。然而在不为人知的湿地深处，却掩藏着天网、杀戮、投毒和尸体。

旧梦难寻

从2012年冬至2013年春，于凤琴共赴鄱阳湖三次，走过了都昌、新建、鄱阳、永修、九江等县市境内的鄱阳湖。所到之处仅凭肉眼观察，天鹅数量还不及五年前的四分之一。而她对鄱阳湖天鹅的关注，是从一家饭店开始的。

2003年，于凤琴还是一名报社记者。一次去广东深圳出差，当地一位负责陪同的工作人员对她说，在深圳想吃什么都能吃到。于凤琴开了句玩笑：“天鹅肉，能吃到么？”

“你想吃吗？”随后，这名工作人员将于凤琴带到了一家餐馆。她本以为对方在开玩笑，没想到却从饭店后院的角落里传来了天鹅的叫声。当时饭店正在宰杀一只穿山甲，巨大的血腥味伴随穿山甲鳞片层层剥落的气息，强烈刺激着她的嗅觉。她心中的神鸟，也从此被渲染上了血腥的味道。

从深圳回京后的一个假日，于凤琴去了江西。在新建县所属恒湖乡、联圩乡、昌邑乡的堤坝上看到了成群结队的天鹅，数量之多，以至于随便拿起一个相机就能拍摄到清晰的图片。天鹅们日夜歌唱，吵得当地百姓睡不着觉，村民也颇有怨言。

但2009年之后，这样的“繁荣”景象却只能出现在梦里。

每年11月份，大批天鹅开始从西伯利亚南下，途径东北、华北地区，飞抵鄱阳湖。于凤琴认为，“按照自然生长规律，天鹅的意外死亡率要远远小于出生率；而鄱阳湖又是其最主要的越冬地，在其他地方越冬的小天鹅数量极少，因此天鹅数量的减少主要还是人为捕杀或环境污染造成的。”

“天网”恢恢

2013年元旦期间，于凤琴带领一支由志愿者和学生组成的护鸟队深入到鄱阳湖湿地深处。在那里，她隐约感觉到会有天网（盗猎者捕杀鸟类用的网）的存在。

1月3日早5点，于凤琴一行人从南昌出发，车行1小时后抵达鄱阳湖边，又步行1小时到达了租船地点。随后，船再行一个多小时便因搁浅而无法行进，于凤琴一行人只好下船步行。

“鄱阳湖面积很大且暗藏‘杀机’，不熟悉路的话，掉进沙坑就永远也出不来了。”由于关注鄱阳湖的时间较长，且有十几次下湖经历，于凤琴对路线已经比较熟悉。尽管如此，她还是几次陷进泥水中，所幸被同伴拉出。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们这次租了三条船，每只船都配有GPS（卫星定位器）和一个半径2.5公里的对讲机。特别是遭遇猎杀者，如果人少，他们就会动手。”于凤琴说。

3小时后，在新建县、都昌县、鄱阳县交界处，天网最终浮出水面。据于凤琴描述，当时志愿者所见之处布满了天网，最长的绵延几十公里。“我们遭遇的最长的一个天网，从上午10点开始到下午4点还没砍完，而我们动手砍的地点也并非是天网的起点。这样的情况下，天鹅真是插翅也难逃啊。”

随后，她给鄱阳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书记吴和平、都昌县候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李跃打了电话，并报告湖里有大量天网存在。李跃称，因鄱阳湖正在下雪且没有水陆两用车，需过两天才能下湖寻看。于凤琴则比较着急：“我相信，下天网的人能到那里，砍天网的人也能到达，天鹅不会因下雪而不去撞网！”

1月7日，都昌县候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人员开始下湖寻找天网。直到9日，吴和平才告知于凤琴找到了天网，并已组织人员去处理。

“一个月后，我问吴和平天网的处理情况，对方称组织20余人砍了十多天，可见天网的数量之多。”于凤琴说。

而在2012年的那一次巡湖中，于凤琴在都昌县也发现了大量天网。行进途中，于凤琴跌进了湖里，套鞋全部灌进了水，她索性把袜子脱下来插在了支撑天网的竹竿上，以此作为标记。

天网上，一只东方白鹳已经死去，旁边还有一只死去的大雁和几只野鸭。几名志愿者决定抬着这些死去的鸟去大街游行，其中一名大学生志愿者还气愤地将死去的天鹅放在了江西省政府的门口。

于凤琴将电话打到江西省政府，当时副省长朱虹正在去往武汉的路上，听闻消息，立刻让秘书中途折返处理此事。

此时鄱阳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也打来电话，邀请于凤琴前去汇报有关天网的情况。于凤琴提出条件：“汇报可以，但必须有三方参加，一是省政府，二是省林业厅，三是保护区管理局。这三家缺一不可，缺哪一家我都不来。”

于凤琴说，之所以提出这项要求，是因为之前也曾将救助下来的鸟送往管理局，“但他们似乎没有太多的解决办法。我想让省政府看看他们的工作状态，进而制订一套更有效的解决措施。”

三方会议结束后，鄱阳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朱奇、党委书记吴和平分别带队前往都昌县、新建县处理天网。

据于凤琴了解，在鄱阳湖内埋下天网的“凶手”大多是当地村民，因为不熟悉湖内情况的“外人”很难进湖。在这些以打鱼为幌子猎杀天鹅的村民之间，还存在地盘之争。而近几年，投毒猎杀天鹅的情况日趋严重。

“天鹅在浅水区活动，吃草的根茎，还会吃一些沙子以助消化。投毒者把毒药埋到沙子里，大概两寸深左右，有时会拌上麦子和稻谷，有时什么也不掺就撒在里面。”于凤琴说，等到丰水期来临，毒药就会被雨水溶解而流入鄱阳湖，进而渗透进水草和鱼虾体内，也终将会给长江水体带来污染。

而驱动人们捕杀天鹅的根本原因，是暴利。2003年于凤琴在广东消费市场调查时，一只活体天鹅仅卖几十元至几百元不等。到2012年，一只活体天鹅已经卖到了万元以上。

面对危机四伏的“候鸟天堂”，鄱阳湖候鸟保护区管理局随之加大了保护力度。李跃向《民生周刊》记者透露，都昌候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目前平均每周都要下湖巡查一次，而天网数量的减少也得到了当地村民李春如的证实。

但在于凤琴看来，这种来自官方的保护力度还远远不足，“如果真是每周下湖一次，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天网。这些年来我每次下湖巡查都能发现天网。”

盼鸟起飞

于凤琴将与鄱阳湖野保部门的合作称为“过招”。在每一轮招式的比拼中，于凤琴都要以自己巡湖的勤勉、报告天网位置的精确以及不厌其烦地追责，来监督当地野保部门工作。

而最近一次“过招”，与她曾经救出的八只天鹅有关。

2013年1月3日，于凤琴拨通了江西省都昌县候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李跃的电话。“李局长，我们去年解救的八只天鹅有没有放飞？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天鹅就要再次错过最佳放飞季节了。”

电话另一端，李跃应承第二天就将天鹅从江西省林业厅接回，并邀请绿野方舟的志愿者一同放飞。而事实上，早在2012年2月1日，李跃就接到了江西省野生动物保护局的调拨通知，将这八只天鹅转送至江西省林科院“继续救护观察”。

在李跃眼里，于凤琴是个难对付的动物保护人士。从2012年1月12日八只天鹅被解救开始，他就陆续接到了于凤琴的多个质询电话，“何时放飞”是他听到的最多的问题。而面对上级的调拨命令，李跃认为自己已经不对这八只天鹅负有实际的看护责任。

2012年1月12日，都昌县西源乡沙塘村村民曹意助在其看护的鄱阳湖区域内发现了上述八只天鹅。根据都昌候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于2012年3月2日给于凤琴的《关于我局将8只小天鹅送至省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情况报告》，这八只小天鹅“因觅食而误入了渔民在湖区布的迷魂阵”，之后被曹意助发现并获救。

然而于凤琴却从当地志愿者那里听到了不同的故事版本——天鹅并非因“迷魂阵”（捕鱼所用陷阱）而受伤，而是遭遇了保护区内的不法天网。

就在曹意助向保护局报告的同时，于凤琴也接到了当地志愿者打来的电话，并于12日到达江西。随后，天鹅被送到了李春如开设的一所候鸟救助站。

一个月后，于凤琴给李跃打去电话，提醒他天鹅到了迁徙季节，可以考虑将八只天鹅放飞。而李跃却告诉她天鹅被江西省林业厅调拨到了省林科院。

在于凤琴的要求下，李跃于半个月后将天鹅取回，并告知她准备放飞。于凤琴听闻非常高兴，但一小时后却改变了想法。

“当时我给六个当地志愿者打去了电话，询问湖里是否还有天鹅，得到的答复都是天鹅已经迁徙完毕。天鹅是大群迁徙候鸟，很少单独迁徙，如果此时放飞这八只天鹅，无疑是要它们的命。”无奈中，于凤琴制止了李跃的放飞行动，于是这八只天鹅又被送回到江西省林科院。

在于凤琴看来，将天鹅放归蓝天是她最希望看到的结局。而现在，她之所以如此关注这八只天鹅的去处，与2009年解救的32只天鹅有密切关系。

2009年，于凤琴与东林寺护生会联合在都昌设立了“保护天鹅举报奖”。同年12月13日，一名志愿者在都昌县发现了非法倒卖天鹅的运输车。都昌候鸟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在当地公安部门的配合下设卡将车拦下，并在车内发现了32只活体天鹅。

第二天，一只天鹅死亡，剩下的31只被送往九江市动物园临时看护，一名志愿者则在暗中观察这些天鹅的动向。几天后，32只天鹅最终只剩下17只。

令于凤琴没想到的是，待志愿者最后一次向她通报，17只天鹅已经从九江市动物园消失。“在此期间，我多次打电话给李跃要求放飞天鹅，中国林科院环志办也曾前往九江，欲给这31只天鹅进行环志，但却遭到江西省林业厅的拒绝。”

17只天鹅的去向成了于凤琴的心病。为了鼓励这次护鸟行为，他们为举报人颁发了“举报奖”，其中有一人拿到了7千元奖励。于凤琴透露，这些奖金中很大一部分是志愿者自掏腰包凑齐的。在志愿者参与解救并颁发奖励的情况下，他们有权利知道天鹅的去处。

多方查找下，17只天鹅的去向终于露出水面。经有关方面证实，有13只来自江西的天鹅出现在秦皇岛野生动物园。“这些年我从未接受过媒体采访，但我们两次救下的天鹅都告别了蓝天，请你们呼吁一下，让那八只天鹅早日回归自然。”

采访最后，于凤琴讲述了罗布泊如何从一个水草丰美之地变为荒漠的故事。“从自然规律来说，水系是自然为鸟类准备的。当这些鸟和其他生命消失了，水系也就不会存在了。人是沾了动物的光，但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 编辑 邓凌原 □ 美编 徐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