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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左传》女性人物形象及其影响因素

2013-08-15李欣欣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呼和浩特010070

名作欣赏 2013年15期
关键词:赵盾左传

⊙李欣欣[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呼和浩特 010070]

《左传》是一部产生于我国战国时期的编年体史书,它较为详细地记载了春秋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发生的重大事件以及活跃在春秋历史舞台的许多重要人物。而在对人物的刻画中,显现出这样一朵奇葩,便是对女性人物形象的描写。在此之前,《尚书》、《春秋》、《国语》书中更多关注于男子的行为活动①,尤其是权势之夺,或兵革相见,或暗中使诈。这一方面说明女性在当时社会政治、文化生活的地位较低,另一方面也说明史家并没有给予她们更多的重视。

《左传》所刻画的女性人物形象是多种多样的,写其善良、明智、有远谋、识大体时,加以褒扬肯定;斥其罪恶时,亦不惜笔墨,体现了作者褒善贬恶的史学观念。从伦理道德角度而言,她们的形象分为善恶两种,五大类型。

一、深明大义型

在中国古代的男权社会中,男性贵族们有特殊的权力,拥有多个妻妾。他们虽然享有妻妾成群的欲望满足感和子嗣众多的优势,但由此而来的妻妾争宠、嫡庶争利却在妨害着家庭和社会的稳定。

纵观《左传》的女性形象,深明大义的典型莫过于赵姬。《左传》中记载:“文公妻赵衰,生原同、屏括、楼婴。赵姬请逆盾与其母,子余辞。姬曰:‘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请,许之。来,以盾为才,固请于公,以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为内子,而己下之。”②

赵姬力主迎接赵盾母子的原因是:“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也就是说,在她的思想观念中认为,男子不应当因为自身地位的提升而忘记以前的妻子。如果这么做,今后如何能够指使他人和治理国家呢?她还认为赵盾有才能,于是又极力向丈夫赵衰请求重用赵盾,并以赵盾为嫡子,让自己的三个儿子位居赵盾之下;以赵盾之母叔隗为正室,自己甘居其下。嫡庶妻妾之别,对于个人的地位、财权是有着巨大差别的,而赵姬却能客观评价他人的才智贤能,让嫡为贤,虚己为公,不愿恃宠专位,不以争嗣夺位作为自身生存的依靠,受到时人的尊敬。她的这种建立在牺牲自身感情和利益基础之上的行为,表现出女性从大处着眼的广博胸怀,于国于家,都是极其有利的。她的形象更成为后代推崇的具有美德的传统妇女形象。

再比如《诗经·硕人》中描绘的那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庄姜,《左传》记载:“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又娶于陈,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③

她因无子,于是将丈夫的妾所生之子视如己出。面对同样非己出“有宠而好兵”的公子州吁,她有着爱憎分明的立场。《左传》对她的描写,加上《诗经·硕人》中对她美好外貌的描绘,为我们展现出一位内具美德、外具美貌的美人形象。

二、远见卓识型

从政治角度而言,儒家虽力倡“男外女内”,但在春秋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限制女性参加社会活动的希望很难得到兑现,一些女子以她们独特的才智的光辉给予了时代亮色。

这个时期,女性干预国家大事是极寻常的。《左传》中记载了一些颇有眼光的女性的言行。例如:公子重耳流落至曹国时,曹国国君听说他“骈肋”,于是偷偷观看,做出了十分无礼的事情。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则对她的丈夫说:“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国。反其国,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贰焉!”④僖负羁听从了妻子的明谏,就派人给重耳送了一盘饭,盘底还放着一块玉。重耳接受了食物却退回了宝玉。事实证明,僖负羁的妻子对公子重耳的理性分析和预测是完全正确的。果然,到了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攻打曹国,攻入曹国国都,并活捉了曹共公。但他下令士兵不许进入僖负羁的住宅,并赦免了僖负羁的同族。比起因荒唐无礼而导致失国的曹共公,僖负羁的妻子可以说颇具政治家的预见性。刘向在《列女传》中对她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君子谓僖氏之妻远识。《诗》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之谓也。”⑤

这些女子富有智慧和知性,甚至是身边的不少男子所不及的,也正是凭着她们的聪明才智,才使一些或浮于事或混沌不清的男子们成就了一番大业,在他们身上也证明了这些女子们的才干。她们既不以贤妻良母而著称,也不以恃柔献媚而获誉,而是以相当于政治家的风度与气质出现在世人面前,她们以本身的品质和行动显示出一个真正“人”所具有的价值和作用;同时,这些女性人物的个性也符合了儒家思想对女子个性的规范,体现了她们求真、向善、爱美的主观意象。

三、不甘命运型

鲁奉“周礼”,这时的礼教还不至于要求女子以“不以身更二醮”等贞节观来约束自己的言行;相反,在婚姻关系与家庭生活中,女性独立自主的人格尚未完全丧失殆尽,较唐以后是相对自由的。《左传》中的很多女性有着转嫁或再嫁的经历,造成这一现象的缘由之一,则大多是遵循了男子的意识,主要用于外交,例如著名的“成秦晋之好”,就是典型的用联姻来改善两国关系的一种外交手段。

施氏妇的悲剧起于此。鲁成公十一年,声伯将外妹嫁给施叔孝,后 来聘,声伯要将施氏妇转嫁 氏从而改善两国关系,施氏妇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施叔孝却表现得极其自私冷漠。施氏妇嫁给 氏生了两个儿子,不久, 氏被灭,施氏妇带着孩子归国,而施叔孝毫无人性地将两个孩子扔进了黄河,施氏妇大怒,发誓再不为施叔孝之妻。这体现了一个女子在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却接连不断地受到欺侮的情况下,发自内心的愤怒和发自灵魂深处对不公命运的控诉。

四、淫乱放荡型

鲁国自周公旦之子伯禽开国以来,奉行周礼,即“贵贱有等”“长幼有序”“朝廷有序”“男女有别”“贫富轻重皆有称”的社会秩序。鲁桓公十八年,大夫申曰:“女有家,男有室,无相渎也,谓之有礼。”⑥可见,这一时期,有着符合“礼”的男女关系准则,但存在着贵族男女淫乱甚至乱伦的丑恶行径。

鲁文公九年和十年,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通于夏姬,三人都穿着她的内衣在朝廷上互相打闹嬉戏。饮酒作乐时,陈灵公对仪行父开了“征舒似汝”的玩笑,随后便死在征舒箭下。后来,陈国发生内乱,夏姬逃到楚国,与楚臣襄老之子黑要私通,又与申公巫臣逃晋。作者写她“杀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君”(昭公二十八年),可谓罪不容诛。叔向之母认为“甚美必有甚恶”,不许叔向娶夏姬之女,夏姬淫恶,女儿也会成为祸水,这种“女子祸水论”的倾向是作者在儒家对男女关系基本格调“男尊女卑”的一种延伸。其实这种现象往往是乱淫与乱政并存,妇女不过是统治阶级玩弄的对象而已。

鲁襄公九年,穆姜临死时说:“今我妇人,而与于乱。固在下位,而有不仁,不可谓元。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弃位而姣,不可谓贞。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其出矣。”⑦看似是穆姜的忏悔,其实不过是代作者言,体现了他的批判态度。

五、凶残狡诈型

在宗法制社会中,为了巩固自身地位而进行的嫡庶长幼之争是不可避免的,而狡诈与阴谋也就成了一些争权夺利者的不二之法。

庄公二十八年,晋国攻打骊戎之后,其国君不得不以自己的两个女儿——骊姬和少姬来和亲,于是骊姬便做了晋献公的妾。工于心计的她在博取了晋献公的宠爱之后,又进一步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废嫡立庶在西周直至春秋时期都是国家大忌,要想达成这一目的谈何容易?于是她设法说服晋献公,把太子申生封在曲沃,把公子重耳封在蒲,把公子夷吾封在屈,而把自己的儿子奚齐留在晋献公身边,为以后让奚齐取代太子申生的地位埋下伏笔。并且离间献公与申生的感情,使献公产生废黜太子的想法。此后,她设计了一出“托梦”毒计,陷害了太子申生。生性仁厚的申生身背恶名,自认无法辩白,便为此而自杀。公子重耳和夷吾也不得已而逃亡。这样,骊姬用苦心经营的计策,为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扫清了重重障碍。然而,多行不义必自毙。晋献公病危之后,虽然把王位传给了骊姬的儿子奚齐,但是好景不长,献公死后,大夫里克随即发难。《左传·僖公九年》记载,这年十月,就在晋献公还未下葬的时候,里克刺死了骊姬的儿子奚齐。她费尽心机夺来的地位,到头来也只是一枕黄粱。

最初,作为一个战败国献给战胜国的俘虏,骊姬是一个弱国的牺牲品,可以说她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不幸的。从这个角度上说她是值得同情的。在国破家亡的惨痛经验中,作为弱者的她意识到必须让自己的儿子占据国君的宝座,自己占有太夫人的地位,才能稳固自身的地位。于是,她便走上了一条以毒害他人谋取个人利益最大化的不归之路,最后“反误了卿卿性命”。

《左传》中富有鲜明个性特色的女性形象构成了善与恶这两大营垒,体现出的是作者褒善贬恶的史学理念。其实,在整部《左传》中,充斥着强弱、善恶、得失、尊卑、男女、贞淫等等诸多对立思想,作为女性形象也不例外。 《左传》中女性形象的形成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究其主要方面,有以下两点:

1.社会因素 “女子,从人者也”(僖公元年),这是作者的看法。在整个以宗法制度为核心的奴隶制体制下,妇女的地位并不真是如《礼记·曲礼》中所说的“夫妻一体也”,她们实际上是处于一个“物”的地位,像所有物、所有奴隶一样可以随意占有、买卖、使用、处分。像一般的国与国之间的联姻,大多数都是政治交易中的砝码,她们如物一样被抛来掷去,在政治的漩涡中作命运的挣扎。如秦国嫁给为人质的晋太子圉的怀赢,就是秦穆公把圉作为待价而沽的物用另一物怀赢来维系住的绳索。当圉失去了其利用价值的时候,穆公并不顾及伦理,又把她嫁给了作为圉的叔父的晋文公。

除了政治与经济上的交易以外,妇女还成为战争的胜利品。如晋献公的宠妃骊姬,是打败骊戎后的战利品;息侯夫人、蔡侯夫人、夏姬,都是楚国破灭息、蔡、陈之后楚王的战利品。

应该说,女性们以她们低下的社会地位去升上政治舞台并参预社会生活的可能性实在太少。但是,当社会处于长期动荡的时候,当社会的主宰——男性们无能力控制局面的时候,尽管她们的地位很低,其走进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在这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扮演一定的角色却是必然的。也正是这复杂的社会环境造就了她们各具特色的性格。

2.自身因素 《左传》中女性绝大多数为贵族妇女,良好的出身,优越的环境使她们有机会接受教育,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置身其中的生活环境使她们日常就接触到了政治、权力斗争。这些都使她们有可能具有超乎一般女子的见识和作为。同时,自身独有的身份与地位使她们能够介入政治生活,甚至走进权力的中心。

相反,若本身来自类似于骊戎国这样的小邦,从小没有受到周礼的浸润,便很难像赵姬和庄姜那样以博大的胸怀和长远的眼光为国家谋利。例如骊姬的恶毒与她个性是有关系的,因为她的妹妹少姬与她遭遇相同,但并不像她一样恶毒,从人的社会性角度来看,她最初的不幸遭遇很可能激发了她保护个人利益的心态,但后来晋国祸患与骊姬的恶毒表现,着实也展现了她人性丑陋的一面。

① 何新文:《〈左传〉人物论稿》,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2004年版,第223页。

②③④⑥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16—417页,第30页,第407页,第151—152页。

⑤ 张涛:《列女传译注》,山东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96-97页。

⑦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修订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9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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