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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勒斯中心”下的女性形象和女性意识——解读《钢琴教师》

2013-08-15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银川750021

名作欣赏 2013年6期
关键词:埃里瓦尔特勒斯

⊙袁 宁[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银川 750021]

作 者:袁 宁,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2012级文艺学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传统文化与中国诗学。

如果说《茶花女》使小仲马闻名于世,那么《钢琴教师》就是耶利内克头顶永不褪色的光环。2004年她凭借《钢琴教师》问鼎诺贝尔文学奖,时任瑞典科学院常任秘书的恩达尔称赞她为我们时代最真实的代表,她自己也标榜自己的女权主义。

耶利内克以《钢琴教师》中的女性形象埃里卡来表现当代女性依旧处于以菲勒斯为中心的文化价值体系之中的悲哀人生,以独特的“耶式书写”手法表现潜藏的女性意识。

《钢琴教师》描述女主人公埃里卡令人唏嘘的悲情人生。小说中,埃里卡从小生活在一个异化的家庭(父亲在身体与精神方面都存在着残疾住进疗养院,母亲成为父权的代言人禁锢埃里卡的自由),她虽然事业有成,成为德高望重的教授,却不得不通过自残来压抑难耐的情潮,终于鼓足勇气与比自己年轻的男学生恋爱,希望获得爱情的救赎却最终希望幻灭。她背负着的是菲勒斯文化建构的家庭社会为女性打造的黄金枷锁。她一方面妥协,向母亲妥协、向社会妥协、向爱人妥协,另一方面又不断地反抗,反抗母亲的禁锢、反抗男性的权威、反抗社会文化。耶利内克正是借埃里卡这样一个异化的女性来表现其独特的女性意识。

一、耶利内克的“女性观”

在菲勒斯中心主义中,父权制的正面价值是衡量一切的标准,也就是说社会文化价值体系是由男性的语言文化建构的意识形态的表现,也就是说社会秩序和文化秩序是由男性文化界定的。这就表明女性处在这样的社会文化价值体系中必将受到男性文化的压迫与宰割。

耶利内克作为现代女权主义的领军人物,她就像她的先辈一样,是期望将菲勒斯驱逐。但耶利内克没有采用传统的方式即借作品中的父亲的缺席来否定父权,否定菲勒斯,而是借此表达一个全新的观点——男权制度下最大的受害者和最大的帮凶正是女性自己。正如耶利内克在访谈中所言:“妇女要是成了男人的帮凶,我就要加以鞭打。我作为女性并不认同她们是女人,处于劣势的女性一定要对那些男士进行琢磨,当心不要成了他们的牺牲品;当然也要了解他们的弱点,要是妇女出于恐惧而从公共场合退却,当然会以妖魔鬼怪的形象回归。”①耶利内克认为,当下女性是处于劣势地位之中,虽然她们可能没有直接受到以父亲为代表的男权文化的压制。但是,她们周围的一些女性却早已沦为父权的帮凶,成为父权的代言人,规范女性,约束女性,为女性搭建起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使女性成为一个“不争”的人。《钢琴教师》作为耶利内克的代表作,应该是最能反映她这一观点的作品。

二、“不争”的埃里卡

耶利内克曾凭借《钢琴教师》摘得诺贝尔的桂冠,她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位极具代表性的女性——埃里卡。埃里卡有着一份光鲜的职业——维也纳音乐学院的钢琴教师,受人尊敬;与母亲相依为命,承担家庭的重任;但年近四十却依旧单身,时常通过自虐来实现心灵释放获得平和。

虽说耶利内克塑造的埃里卡这样一个女性形象令人同情,但是,更多的时候,字里行间散发的是耶利内克的怒气,她怒什么呢?

女权主义文学理论家茱莉亚·克莉斯蒂娃认为:“女权运动至今已是一个具有三个阶段的运动,第一阶段就是女人要求在象征秩序中享有平等权益。”②女权运动从一开始关注的就是女性的独立问题,就连伍尔芙也曾试图通过对妇女与小说这一主题的探讨来表现她对女性独立的关注。作为现代女权主义的代表,耶利内克也试图塑造埃里卡这样一个女性形象来表达自己对女性独立意识的探究。

1.淡薄的独立意识

首先,埃里卡作为维也纳音乐学院的钢琴教授,她专业能力强,也具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却依旧安心地活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她一直依赖着母亲,母亲为她安排好一切,她离不开母亲的庇护,母亲是她“精细的护罩”,母亲为埃里卡设计生活、安排一切。为了减少女儿可能会受到的外界伤害,“母亲更愿意亲自伤害埃里卡”,埃里卡是“出于对艺术和自己个性的考虑,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在隶属母亲多年之后,她绝不能再隶属于一个男人”③。埃里卡的桎梏是她自己决定的,是她自己选择保持这个状态,她不要走出自己划定的生活天地。当她与学生克雷默尔独处一室一场浪漫而温情的师生恋就要发生的时候,小说里一句“埃里卡想回家”连续重复了三遍,这就表明了埃里卡的态度:她不是没有能力离开,而是她不愿离开母亲成为独立的女性。

作品在《钢琴教师》一文中,作者是通过埃里卡的爱情来表现埃里卡的淡漠的独立意识。虽说一开始,是年轻的瓦尔特对女教授穷追猛打,可是后来,当埃里卡希望通过瓦尔特获得爱情时故事发生戏剧性的转变,埃里卡的一言一行开始受制于瓦尔特。当女长笛手露出自己的大腿,引诱她的瓦尔特时,埃里卡将一团有意打碎的玻璃片放在女长笛手大衣的口袋中展现的是埃里卡赤裸裸的嫉妒,嫉妒女长笛手的年轻;当埃里卡期盼着瓦尔特能阅读她写给他的信时,埃里卡竟然把母亲关在门外并用柜子抵住门以免母亲破门而入;当瓦尔特被年轻姑娘吸引时,埃里卡开始将自己打扮得时髦年轻甚至不惜违背母亲的意愿。看似埃里卡为了爱情反抗家庭、反抗社会伦理道德的束缚,表现了埃里卡作为女性的独立意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埃里卡不过是又一次的丧失自我,沦为爱情的奴仆罢了。

从埃里卡与母亲及情人的这种关系,可以得出这样一种结论,那就是,埃里卡的独立意识是十分淡漠的,她不介意成为母亲、成为爱人的附庸,她不愿意独立。

2.扭曲的情欲

“性本能是人类的两大自然本能之一,它对于社会具有好的一面,同时也有不好的一面。作为种族繁衍的原始动力,它是社会得以生存和绵延的前提之一;而作为生物性的原始冲动,它又包含着对人伦秩序和社会结构的一种破坏力量。”④

埃里卡作为一个女人,她是有性本能的冲动的,但只能通过极端的行为克制这种本能的冲动,因为对她而言“正常的性满足常常是处于缺失状态甚至是遇到障碍。长期的压抑导致埃里卡成为一个受虐狂即在极端的情况下,满足似乎依赖于遭受性对象造成的肉体或者精神痛苦”⑤。

她一直受母亲的长年压迫,她想改变却又无法改变,她憎恨母亲安排她的一切,可又离不开母亲。因此她学会了顺从。但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欲,她背着母亲偷偷地躲在浴室用父亲的刀片切割自己的私处,以此来获得快感;她经常光顾土耳其黄色放映厅,在那里和其他男人一起偷窥充满情欲的色情表演。在与瓦尔特性爱时她也想处于受虐状态,但埃里卡并不完全愿意受虐,她还试图控制瓦尔特,成为两人性爱过程的主导者和控制者。但不管施虐受虐,她都想摆脱孤单和无助以及长久的性苦闷。埃里卡的行为突出地反映了她的心理缺陷。虽然性是爱的最终变现和爱的升华,男女两性借助性来实现彼此的结合,但性行为实际上是心理——生理活动,男女两性通过性行为性结合来实现各自人性的不圆满和弥补自身的缺陷,而不仅仅是欲望的发泄。埃里卡的这种施虐受虐的行为恰好说明了她长久以来心灵的缺憾和对真正爱的渴求。埃里卡这种受虐倾向正在于她“没有也没能正视自己的正当的情欲”⑥。精神分析学认为,身体的各个器官,除其原有的机能之外,都兼有性的意义。⑦所以有性的欲求并没有见不得人,埃里卡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害怕这种正常的性欲,而越是害怕越是压抑,才造就了变态的埃里卡。

耶利内克塑造的埃里卡这一女性形象是可怜又可悲的,但更多的时候,耶利内克是“怒其不争”。不可否认,当我们看到她生活在母亲的划定范围之中并且作为母亲的私有财产而存在时是可怜,她没有自由的处境;当我们看到她竭力克制自身的欲望甚至自残时对她抱有的是悲悯的情怀;当她捧着一颗真心任瓦尔特践踏时我们更是为她愤愤不平。可是,当我们深究埃里卡遭际背后的根源时,却是和耶利内克一样的“怒其不争”。那么又是什么造就了埃里卡的“不争”,并且使她成为一个独立意识淡漠、情欲观扭曲、爱情观错误的女性呢?

三、被异化的女性

埃里卡成为一个“不争”的,独立意识淡漠的、情欲观扭曲的、爱情观错误的女性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就文本及作者观念所言,笔者认为最大的原因是受到具有新特征的菲勒斯文化建构的社会秩序的制约。

1.母亲取代父亲,成为菲勒斯的帮凶

父亲——男性是生活资料的主要生产者,我们依附他们而生存,因为作为女性的我们,被剥夺了生产的权力,我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是由他们的需要所决定的,也就是所谓的菲勒斯中心论。然而在《钢琴教师》一文中,埃里卡的父亲因为“怀疑这个世界的公道”产生心理疾病,“为了不使他对这个世界构成危险,他被送进了一座疗养院……直至死亡”,父亲成为缺席者,家里只有母亲与埃里卡。

母亲一直以来象征着慈祥温柔,但是在这部小说中则摇身一变成为这个家庭的独裁统治者。

一方面母亲禁锢着埃里卡的肉体。埃里卡没有自己独立的生活空间,每晚都必须和母亲共睡一张大床,母亲把埃里卡看做“孩子”,要求“孩子”按时回家,稍有延误便会遭到盘诘,动辄受到呵斥甚至体罚。母亲检查女儿的公文包,禁止女儿花钱买新的连衣裙,“决定女儿穿什么样的衣服外出”。即使埃里卡一个月才去一趟咖啡馆,母亲的电话还是阴魂不散地缠着她。每当有人在外面遇到埃里卡时,“她几乎总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另一方面她禁锢着埃里卡的灵魂。母亲总是向埃里卡灌输“臆想出来的男人的爱情”会分散对学习的注意,会毁了埃里卡的钢琴事业。这显然是一种借口,实质上母亲已把女儿当成自己全部的世界和私有财产,不能容忍他人与自己共享女儿,以她将自己和女儿的情人(或未来的丈夫)为势不两立的对立面,认为女儿只能在二者之间非此即彼地进行选择。她不想让女儿隶属于别人,“不希望成为新娘的母亲,她想永远做个一般的母亲并且满足于这样的一生”,采用一切控制手段来绝对占有女儿,让男人没有机会接近女儿,让女儿无法得到男人的爱情。

在埃里卡的家庭中,父亲不再是压迫的根源,母亲倒是摇身一变成为了“菲勒斯”帮凶,取代了父亲,直接或间接地造成女儿埃里卡一生的悲剧。这种现象不仅仅是出现在本文之中,很多女作家都喜欢采用“无父文本和去势模拟书写”⑧的文本策略,这种模式直指女性主义性别分析的观念:男体不等于男性,女体亦不等同于女性。

2.无法摆脱的“父亲法律”

在一个社会中,无论在政治、经济、法律、宗教、教育、军事、家庭领域中,所有权威的位置都保留给男性;核心文化观念关于什么是好的、值得向往的、值得追求的或正常的,总是同男性和男性气质理想联系在一起的,换句话说,社会是处于一个男权文化占主导地位的文化价值体系之中,女性的行为活动都是受制于这个男性建构的文化体系,女性始终受制于“父亲法律”。

埃里卡是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代表人物:她享受过高等教育,从事着光鲜的职业,具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是维也纳城音乐学院的钢琴教师。作为一名德高望重的教授,埃里卡必须显得端庄典雅,高贵大方,切不可有失体统。她买的那些漂亮的连衣裙都不被允许穿着,因为母亲认为那是埃里卡爱虚荣的表现,与她的教授身份不符。那么,请问,是什么规定教授就得端庄典雅而不能穿着艳丽?这当然是由社会约定俗成的,反映的是由男性建构的社会的约定俗成。

埃里卡嫉妒美丽的女学生引诱瓦尔特时竟然将打碎的玻璃片放在女学生的衣服里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要不惜任何代价让自己享受一次自己的青春。她很高兴,她已经这么大了,可以用经验代替青春”。埃里卡的这一行为举动一旦曝光必将受到世人的谴责,但是这等争风吃醋之事倘若由男性为之无疑将会作为一段风流韵事而流传,而这等的妒妇必将受到嘲讽与唾骂。

作为女性的我们是无法摆脱“父亲法律”的,因为它无处不在。这也是为什么埃里卡不能正视自身的情欲的重要原因——它不被社会认同,虽然女性也是有正常的生理欲求的。

虽然自上世纪30年代女权运动兴起之后,女性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平等,看似“菲勒斯”已远离了女性,女性运动取得阶段性的胜利。但是,以钢琴教师埃里卡为代表的现代女性,独立意识淡漠,视自身正常的情欲如猛兽,寄希望于爱情的救赎,却一生都处于“菲勒斯中心论”的控制之下,无力摆脱“父亲法律”的宰割。这就表明“菲勒斯中心论”构建的社会不曾被颠覆,“菲勒斯”文化传统也不曾被破除,女性依旧是处于“菲勒斯”文化建构的社会秩序之中。然而更为不幸的是,当“菲勒斯”父亲退居帷幕之后,女性自身却摇身一变,从父权制度下的最大受害者转变为其最大的帮凶。换句话说,是女性自己折断双翼背离天堂,坠入地狱的深渊。

耶利内克之所以怒女性不争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当代女性在高举自由平等的旗帜、高呼女性解放之时,只有致力于颠覆代表“菲勒斯中心”的社会文化价值体系、用女性自身的语言建构表现及维护女性自身的意识形态,才有可能实现真正意义的女性解放;也只有致力于突破“父亲法律”的包围,用女性自身的意识形态建构表现及维护女性自身的价值体系,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灵魂救赎;也只有当女性的主体地位不再以残破不堪的形态出现之时,才可以认为女性运动取得了真正的胜利。只有如此,女性才能摆脱沉重的枷锁,以高傲的姿态回到阳光之下。

① 刘燕:《男性缺失下的父权代言——析〈钢琴教师〉中的母亲形象》,《重庆社会科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2期。

② [法]陶丽·莫伊:《性与文本政治》,时代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5页。

③ [奥]耶利内克:《钢琴教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0页。

④ 吴光远,徐万里:《弗洛伊德——欲望决定命运》,新世界出版社2006年版,第5页。

⑤ [奥]弗洛伊德:《性与三论》,国际文化出版社2005年版,第23页。

⑥ 蔡正兴:《法国女性主义:伊利莱特论他者》,《中外文学》第29卷第9期,第41—47页。

⑦ [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97页。

⑧ 林幸谦:《女性主题的祭奠——张爱玲女性主体批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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