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游荡之间:读《那与那之间》
2013-08-15北京陈涛
/ 北京_陈涛
来自山西的李燕蓉是一位优秀的青年作家,从2004年从事写作至今已有八年多的时间。她在创作上一直都不疾不徐,透出一种自在与闲心。2012年她的作品入选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并由此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集《那与那之间》,里面选录了作者八年来的十二篇中短篇小说。综观作者的小说创作,作品数量不多,却不乏精彩之作,显示了她在小说写作上的天赋与才华。
书中的十二个作品,基本上都是都市题材的小说,它们的完成时间不一,有些甚至间隔还很远,可一以贯之于它们的是作者对生活、人生的深深思索,这也表明作者从写作之初就是有着诸多坚实的思考的。对一个优秀的小说写作者而言,需要具备的素质有很多,其中最为关键的应是能对琐碎、庸常的生活进行穿透性的表达,而非生活的描摹与复刻,并能利用生活来展示充满文学魅力的人性与人生。在李燕蓉的作品中,原本扑面而来的碎繁杂乱的生活纷纷隐去,它们看似鲜活,却又无足轻重。作者的目光始终聚焦在那些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极力探究、揭示他们的精神世界与灵魂依附。
李燕蓉的小说作品比较显著的特点在于叙述流畅、简约精准,具有洁净的美感。以《对面镜子里的床》一文的开头为例:“应该发生许多事情的那个下午,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还能清晰地记得我的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过度的局促和期待使我的指尖微微的发麻。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但眼角的余光却在屋子里来回游走。”这些语句充满溪流般的韵味与轻灵,传递出令人熨帖的审美愉悦。其次,作者善用一个个生动形象的比喻,描述文中人物的形象、状态以及情绪。譬如,她写相貌,“五官在强烈的阳光下变得像洗过多次的衬衣一样,很干净但无精打采。若退后几步,简直可以同背后的墙壁合而为一。” 她写状态,“被水泡过的脸像冲开的茶叶一样,鲜活起来。”她写情绪,“除了床单皱巴巴的,还显示着一丝悲伤的痕迹。”文中类似这样的文字很多,它们妥帖传神,如同一束束光亮,给灰暗以明朗,予俗世以泽光,即使再不堪的生活也被赋予了美好的意义。
我认为,李燕蓉作品的更大价值在于她所带给我们的那些人物。她的小说里,人物不多,一两个、两三个是常态。即使在寥寥的几个人中,她的笔墨也大多只放在其中一个人身上。除《旧事征兆》中的左福为农民外,其余的人物形象均为都市小人物,他们身份各异,男女有别,都平平淡淡、循规蹈矩地过着我们熟悉的日子。
细细分析下就会发现他们的背景模糊,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年龄、长相、身高,也不知道他们将去向何方。我们只能从有限的信息中粗略知道他们所从事的职业较多与广告公司、医院以及美术行业有关,至于他们的工作状况是怎样,作者都隐而不谈。
或许在作者看来,个体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才是我们最应该关注的地方,这种写作意识,从作者的处女作《百分之三灰度》就已存在。这篇小说描写一个名叫小奈的年轻人在周末一天的生活片断,故事场景始于主人公在大街上的游荡,又终于大街上的游荡。在这一头一尾的游荡之间,他试图寻找爱情,他努力寻找安宁,他也想通过友情来填充内心的空洞,又始终无法遂愿。他只能是孑然一身,有些茫然,有些迷惘,除了在生活的道路上走下去,仅仅是走下去,别无他途。或许生活的意义如同作者讲述的百分之三灰度一样,“已经完全像某种过去式的情绪一样无法捕捉,又无比留恋”。阅读这篇作品,留给我们深刻印象的只有两个词,一个是孤独,另一个是游荡。而这两个词语,又反复多次在接下来的作品人物身上出现。
作者塑造了许多“小奈”式的人物。女性有《对面镜子里的床》中的精神病医生,她是一个时常流泪,早已厌倦了自己这份对别人一忍再忍的工作,极其不满意自己生活的人,她在无助中想念那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选择的生活与理想背道而驰;《青黄》中的苏媛,是一个大龄女青年,终于在众人的帮助下结了婚,她的婚姻不可以用好坏去评判,而是到了必须结婚嫁人的时间,所以当她面对朋友问她婚后生活怎样时,她会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男性形象也有一些,《那与那之间》的美术家李操,借用偶然的车祸事故,导演了一场让众人瞠目结舌的行为艺术,当然自己也在别人的恼羞成怒中众叛亲离;《深白或浅色》中的赵峰,本来生活安稳,家庭幸福,自从因为医疗回扣被调查之后,就摆脱不了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没有人待见他。
严格来讲,面对上述这些人物,我们虽不可以用生活的失败者去定义他们,但我们必须承认他们是一群面对生活难言轻松的人。从他们的身上,传递出来的是茫然未知的目标与理想。他们有时隐约懂得前方的路,又缺乏坚定的方向与付出。可他们又都是动态的,四处奔突,一直以一种在生活中的状态呈现。另外,他们都在被动地承受、遭受以及忍受。生活的无聊,感情的枯涩,理想的背叛,人生的虚无,命运的折磨等等缠绕着他们。面对现实,他们是一群乏力者,冥冥中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操纵着他们的思维与举止,反抗不得,摆脱不得。他们能做的,唯有裹紧单薄的衣裳,孤身一人,在寒风中,踉踉跄跄地游荡。
她的作品中,活生生的现实变成了虚景,那些内容各异的生活场景,实则是烘托人物的铺垫,并且会随着文中人物形象孤独感的逐渐凸显而逐渐淡化。作者的眼睛始终盯在人物的身上,她试图展示人物生存的一种状态,剖析此种状态中的精神世界。她的作品的内核是人,是人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至于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居住环境、工作内容,来自都市或者乡村等等,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毕竟这些都是外在的东西,是可以自由替换的。
我们很难准确地评判都市生活带给我们的利与弊哪个更大一些,但我们都能感觉到它对人性的异化与扭曲,关于此种的展示与剖析的作品也很多。在都市里,我们有时如同一群失去魂灵的人,游荡,游荡,揉揉双眼,依旧寻不到方向。作者也曾在作品中试图从医学层面上寻找拯救的希望,以及一种类似家乡的存在,但结局凄惨。《大声朗读》中,为了利益,最后连正常人都伪装成了精神病患者;《深白或浅色》中的大夫们因为回扣事件天天猜忌不安;《对面镜子里的床》中的精神病医生被生活的垃圾束缚摧残,连自己都无法拯救;还有《那与那之间》的荒诞事件,已让众人分不清何为清醒、何为疯狂。其实,我们心里很清楚,这些病症岂是医生所能医治得了的?
作者所描摹、刻画的这些孤独的游荡者,实际上是城市中众多此类人的缩影。而这种境地,也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遇见的。从这方面来讲,她的作品具有了一种普遍而深刻的意义。在她平静的叙述之下,实则是她对我们精神世界的追问与考量,那就是我们应该走好一段人生的旅程。
作者所塑造的这群孤独者形象在打动我们的同时,也会带来一种灰暗色与无力感,好在作者还有一篇名为“飘红”的作品,与其他人物的落寞与被动不同,她刻画了一个先在家开股票交易所,后转行开棋牌室的小老板形象。他嗅觉敏锐,头脑清晰,行动有力,同时有情有义,爱护家庭,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形象。在他身上看不到迷惘与游离,取而代之的是智慧、坚定与果敢。在作者刻画的诸多人物当中,也就只有他还能带给我们一些温暖与希望,而这类人物,也应该是作者所要去关注,并努力展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