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成的诗
2013-08-15■丁成
■丁 成
这还魂的一刻
你们都是亲眼所见
这雨混沌、细密,整个下午
世界阴沉。我们穿行在高速公路上
就像深入一个结核病人的肺部
污浊的气流、微小的漩涡,像隐喻一样携裹我们
甚至:我们彼此都已不能同在
作为孤本的人,除了心跳
几乎一切都是静止的
时间被注射在这副乱七八糟的肉身里
像极了鸡血——这仅仅是一个譬喻
也可以是可卡因、杜冷丁或其它什么类似的东西
他们作为陌生人,当然会超越我们
从别的洪流中被提炼出来
而后消失在可见的,更大的洪流中
物质的城市,长久以来可供呼吸的生活
在这扬尘般的冬雨中
显露了它们的不可信和不可靠
是啊。可怜的这一切:钟楼、广场、黑蚂蚁
可怜的梦想、自由、爱和仇恨
释迦摩尼和耶和华们累了
我们这群蒙恩的器皿,这群静物
终于遭到放逐和遗弃
现在奔行在一截短暂而凶险的钢丝上
目的地根本解放不了我们
故乡也只是一座被人平了又平的祖坟
找不见,也回不去了
用指甲掐自己,用痛感来确认自己
活着,首先从一个假设开始
人生是互相抄袭的结果
刑场也有可能就是考场
作弊者要么模仿了更加苦难者的苦难
要么复制了更加罪恶者的罪恶
孤儿状的人性
在无望中,艰辛地成长
像西伯利亚的树干,密密匝匝的年轮
被压制。人性转而从孤儿状变成寡妇状
是的,寡妇。她符合渺小人世的一切定义
这是成长本身的原罪
雨滴打在车窗上。我,静默中
欠了欠身子。就像我知道,在潮涌的
雨滴后面,一定有宇宙更为浩淼的静默一样
不敢轻言生和死,耻辱柱和十字架在形式上
不可置换,舌头和灵魂不可能过早地达成一致
正如朝鲜早射的火箭与韩国的女总统
正如巴勒斯坦和以色列
在原则上拥有更多的、被赋予的仇恨
自古以来,玛雅人信奉的
和我们道听途说的没有什么不同
在这里,信仰像儿科大夫的处方一样
严格地讲求剂量。但是,请等一等
历史上,我们就曾经
像深入一个结核病人的肺部一样
穿行在命运的茫然和浓雾之中
最终,那些暗红的,带着腥气的污血
被一点一点咯出来
在神面前,人出卖了人
当我们终于离开高速
从一张网到另一张网的过渡地带
是微妙的预言中的傍晚
当你能够像烈士一样抽搐
也就意味着,这还魂的一刻
原本熟知的一切,将像语法一样被倒置
混沌的语境里,重心摇晃
像长途大巴上的少数人
因为晕车,他们得以醒悟
这样的概率和呕吐几乎是同等的
如果雨,拥有语言的锋刃
能够切开的,就不仅仅只有灵魂
形而上的世界和头屑般的真理
此时此刻,人世是有浓度的
稠密的雨点,像终将胜利的刽子手
它们当然不可能登基,成为王
但是,就像这座城市,就像这座公园,就像这家医院
在成为豢养欲望、收留众生的暂居地之前
它们已经出卖了自我的贞操
斑马线一直刷到了家门口
盆养的花草,始终在抵抗,大部分枯萎了
小部分在挣扎中皱缩了自己的表皮
就算这样,仍然可以看见一些更加卑微的事物
比如两片吐在防腐木地板缝隙里的瓜子壳
比如虎皮鹦鹉红嘴上米粒大小的豁口
比如深冬里的一棵枯草,比如瓦缸中的一尾清道夫
在静默中,无声地呐喊着
在这哀切的时代
哪怕身体里还剩下一毫克的抵抗
哪怕心智里还剩下一毫克的不妥协
这最后的,仅剩的,微乎其微的力量
就可以供我呼吸
巨大的地下车库终于在出口处压低了帽檐
总而言之,生死只是时差问题
不设标准,无关善恶,往复交替
丁成,80后诗人,著有《我是那我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