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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到死丝方尽——送别刘永年

2013-08-15张永权

含笑花 2013年4期
关键词:刊物作家文学

张永权

作家、高级编辑刘永年在4月15日走了,当我知道这一噩耗时,如一声晴天霹雳,让我震惊,让我悲恸。这实在是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极力否认,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误传,永年比我还小几岁,又是那么随和自然、那么通达乐观,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但我又不得不面对这一残酷的现实,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作为编辑的刘永年,他默默奉献,像春蚕吐丝一样,把他的智慧心血献给了文学的编辑事业。

我在悲痛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许多往事历历在目,像过电影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

刘永年是我的老同行、老同事、老朋友。我们一起共事在云南省解放后创刊的第一个文学刊物《边疆文艺》,几十年来,刊物的名字几经改变,经历了《边疆文艺》、《大西南文学》、《边疆文学》(包括“文革”后期的《云南文艺》)的不同阶段。但我们出于对文学事业和编辑工作的热爱,无论是“文革”中的动乱和对文学的亵渎,还是商品大潮中的文人下海风以及文学期刊在市场中的萧条困境等,都没有改变我们对文学事业的追求和对编辑工作的爱岗敬业。都无怨无悔地把我们的心血和智慧,奉献给云南省创刊时间最长的这份文学刊物,又都是从这份刊物先后退休的。但退休后的我们,也一直关心这份文学刊物的发展,为她今天正在做大做强而祝福、高兴。

永年作为我的老同事、老朋友,虽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我们出于一个共同的文学梦想,共事几十年,一直都是相互支持,互相勉励。他曾多次对作家、编辑朋友和友人说:“和永权共事三十多年,我们一直是互相理解、尊重和支持,工作有分歧,总是多商量,多为对方着想,几十年来脸都没有红过。”永年说的是实情。记得在上世纪70年代初,他从曲靖调入省文化局创作室做评论编辑,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那时我在省文艺学校带一批从知青中招来的一个文学创作班学员,有一天从西山下的艺校回到借驻红星剧院的创作室,见楼下的评论组里,坐着一个年龄和我不差上下、胖乎乎的年轻人。他一见我就站起来,主动和我打招呼,伸出手来把我握住,自我介绍他叫刘永年,刚从曲靖地委调上来的。大概由于永年那种见面熟的热情性格,想不到我们双方都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很快我们都各自聊开了自己的情况,他的家境并不怎么好,上中学时还勤工俭学做工挑煤,但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中国的名牌大学北京大学的东语系泰语专业,就像山坳里飞出金凤凰一样,为他的爹娘和邻里增光添彩。他在曲靖从事文化宣传工作时,很能吃苦,经常下乡,和贫困的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在领导、同事和基层干部群众中,留有很好的口碑,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被调到省文化局的创作室工作。

“文革”结束后,我们又一起从文化厅调入刚恢复的省文联《边疆文艺》从事编辑工作。从此他就一直做刊物的小说编辑直到退休。和永年共事几十年,相知相交几十年,从骨子里了解永年,从灵魂里认识永年。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个为了边疆的文学事业,为了云南多出各少数民族的文学人才,在编辑工作岗位奋斗了几十年,更是默默奉献了几十年的好编辑。在编辑、作家圈内,他是一个不为自己的名位、住房奔忙的人,更不会为自己的职位、职称,把大量的功夫和精力花在编辑工作外。一位在编辑岗位奉献了几十年的人,用他的话来说,他一生连组长都没有当过。直到现在他还住在文联上世纪80年代初盖的一个不达标的单元房里,到退休前夕才评为编审。但为了刊物的生存、发展,为了多出作品、多出人才,他又不惜奉献自己的智慧、心血和精力。因为他学的是泰语专业,为了弥补文学专业知识和业务上的不足,加上当时刊物的主编李鉴尧想培养他,还在他调入《边疆文艺》不久,就送他到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即现在的鲁迅文学院)学习深造。冯永祺任主编时,为了适应市场经济,扩大刊物的空间,改刊名《大西南文学》,刘永年想利用他在北京学习时的各种关系,主动请缨,策划举办一场“大西南文学明星演唱会”,从而扩大刊物影响,并带来经济效益。他不辞辛劳到北京等地,去求请当时正在走红的一些明星,他受尽白眼,忍辱负重,为了刊物的发展把那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他曾含泪对我说,为了等某个歌星,清晨天不亮就出门,直到天黑也没等到。由于歌星的狮子大开口,使这场歌会流产,但永年的那片苦心,却让我动容。特别是在我主持刊物工作和担任《边疆文学》主编时,刊物几乎到了难以生存为济的时候。当时财政拨款包括刊物十几个人的人头费、医药费和办刊经费仅10万元,那时医疗还没改革,一年要是有一两个人住院,就没有任何办刊费用了。而这时各种不同的声音强烈要求党组改刊,改变刊物的办刊宗旨,去办一个赚钱的刊物。在《边疆文学》生死存亡的关头,永年找到我说,“要办所谓赚钱的刊物,去制造腐蚀人的文字垃圾,我刘永年恐怕最有这个能耐。但那样做,就会把云南创刊最早的文学刊物砍掉,说轻点是愧对云南的作家诗人,说重点是对云南建设民族文化大省的渎职。”永年叫我一定要挺住,保住省文联这份唯一公开发行的文学刊物。后来刊物在省委书记令狐安的“还是要办成文学创物,还是要培养云南各民族的文学作者”的明确指示下,那些要砍掉《边疆文学》的企图才没有得逞。为了支持我,也为了《边疆文学》的生存与发展,为了云南文学事业的发展繁荣,刘永年和编辑部的晏国光、杨浩等同志,每年他们奔走在边疆的山山水水,都要为刊物拉来二三十万元的赞助,还第一次设立了边疆文学奖。哪怕是为了能给刊物拉来几千元赞助,刘永年不仅经常登门磨嘴皮,还亲自写报告文学。正是永年对《边疆文学》的这份永远的深情,昆烟一批年轻业余作者的作品,首次登上了省级文学刊物的圣殿,正是永年的古道热肠,感动了省民委的一位副主任,拿钱出来连续两届和边疆文学举办了民族作者笔会,为一批少数民族业余作者跨进作家队伍创造了条件。同时也解决了刊物经济困境的燃眉之急。在永年和编辑部同仁的努力下,我们不仅守住了《边疆文学》这块民族文学的家园,而且办出了特色,办出了影响,出了作品,出了人才。在2001年被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评为国家百种重点期刊。

刘永年对刊物的默默奉献,最让人难忘的,还是对各民族那些追求文学梦的青年作者的热情扶持。他在青年业余作者中有许多口碑,如:“是刘老师编发了我的小说处女作。”“是刘老师扶我走上写作的道路。”甚至还有人说“是刘老师改变了我的人生命运。”等等。安宁市作家协会主席、既是作家又是画家的余松涛,他还在曲靖时,就是刘永年最早发现了他的才华,编发推荐了他的小说,使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了文艺队伍。现任昭通市委书记的刘建华,还是知青时到昆明参加民族作者笔会,就听过刘永年那在幽默中能给人创作启迪的讲课,以后又编发过他的一些短篇小说,二人成了交情很深的文友。建华后来从写作走入仕途,一路官运亨通,县长、书记、副州长、财政厅副厅长、昭通市市长、书记。但一直记着刘永年对他的扶持,他们在一起时,也没有因自己是官员了而有禁忌,甚至还相互来一段“荤段子”,逗得大家直乐。因此,刘建华把他在官场人生体验的一个中篇小说《艰涩的口香糖》寄我看后,的确是一篇不错的作品,但又嫌作品某些地方的火候还不够,我首先就想到了刘永年,请他当责编为其加工。我把意见告诉永年后,他编好了交我,一看作品上了一个档次,我很快发表在刊物的力作栏目上,并亲自写信给中国作协的《小说选刊》推荐,想不到才两个月就在这家全国性选刊发表了。大概也是刘建华的作品第一次登上《小说选刊》。文山的作者受过他指导、扶持的还有不少,周祖平、廖云华、何元超、柏桦、袁微等,如今他们都是有一定影响的作家诗人,有的还担任了文化宣传、新闻报刊和文联的领导,说起刘永年没有不夸赞的。袁微还在麻栗坡的一个乡村小学教书时,给《边疆文学》投稿。刘永年从分发给他的来稿中认真阅读选稿,发现了袁微的才气,把其作品推荐给我发表了,记得还评了个新人奖。何元超的小说《湍急的河流》经刘永年编发后,被《小说选刊》看中,作为佳作给予评介。廖云华的一个中篇,有基础,但就是离发表还差那么一点,在永年的帮助下,反复修改,终于登上了力作栏目。正是永年和文山的这份情缘,去年我去西畴采风,觉得西畴精神是一个很好的长篇报告文学题材,在采风结束听取作家建议时,我希望能请作家来写一本书,说到人选时,我基于刘永年写作报告文学的特长,还特意说到了他。后永年赴文山西畴采访,接受了这一写作任务,据说春节后他为这部书加班加点,日夜辛劳,进行创作。我想文山、西畴都不会忘记好编辑、好作家刘永年的。

大概我们都是从基层走进文艺队伍的,对业余作者的甘苦有着共同的体验,对少数民族业余作者特别关注,也特别用心扶持。我在刊物工作时,经常从自由来稿的稿堆中去翻阅发现新人新作。有一次我从稿山中翻到一个名叫扎戈写的中篇小说,一看作者是个苦聪人,小说很有苦聪山寨的特点,但离发表还有很大的差距。基于多年来很难在苦聪人中发现一个小说作者等原因,我把扎戈的这篇小说交给永年,请他和扎戈联系,帮助作者把这篇小说改出来发表。刘永年很快联系上扎戈,给他的作品提出了很具体的修改意见,在他的帮助下,这篇小说终于发表在《边疆文学》上,大概这也是苦聪人发表的第一个中篇小说,后来我们请扎戈来昆明参加民族作者笔会,扎戈对我说,是刘老师手把着手教他写小说,使他的作品上了省级文学刊物。刘永年为人处世非常随和,工作中不讲条件又能吃苦,到基层讲课,我都爱叫上他。现在已是颇有成就的彝族作家米切若张,还在武定文化馆工作时,请我去为他们的一帮文学青年讲课。既没专车接送,更不可能住豪华宾馆,我叫上永年和杨知秋,我们三人买了客车票,坐上周身斑驳的破旧客车,从山路上颠簸着到了武定,住的是每晚不到十元钱的小招待所,吃的是食堂饭。但永年、知秋认真备课,讲课既一丝不苟,又活泼幽默,欢声笑语中,武定的业余作者说,他们第一次听省上作家讲课,文学的殿堂既神圣又普通,他们的作家梦并不遥远。的确如此,从他们中走出的米切若张就是证明,他不仅成了一名专业文学工作者,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还得了全国骏马奖。后来武定发生了6.5级强烈地震,米切若张写了一篇长达两万余字的报告文学,见多识广的刘永年在编辑中,多次落泪,他把编好的稿件推荐给我发表后,还获得了首届的边疆文学奖。几十年来,云南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刘永年辛劳的脚印,他到过的地方,几乎都有当地作者的作品登上大雅之堂。他走过的地方,也都会有他自己作品的产生。他先后出版了长篇报告文学《山乡父母官》、《大老倌和他的兄弟》,短篇小说集《复活了的维纳斯》和一些影视作品。在作家队伍中,他作品的数量不是很多,那是因为作为一名编辑,他像春蚕一样默默吐丝,那些精丝他都奉献给了各民族的业余作者。退休后的刘永年,退而不休,常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问世,还参加了为纪念云南省文联成立50周年的大型文集《辉煌50年》和云南省《大百科全书文化卷》的编撰工作。

刘永年是性情中人,他走到哪里,都会给大家带来笑声。他多才多艺,相声、段子,一个接一个,各种方言,说得惟妙惟肖,《列宁在1918年》的电影,他学着列宁的口吻,把我们带进那血火的年代。一段宁波话、昆明官渡方言的段子,又让大家捧腹大笑。他参加全国故事大赛,荣获金奖。他说生活虽要严肃认真,但也需要作料的点缀。他的书法自成一体,但从不为谋求一个书法家的名声去钻营,而他的书法却悄然走进了大庭广众之中。他热爱生活,也会享受生活,唱歌跳舞,麻将扑克,打乒乓球游泳,都是好手。他结交各方朋友,还似乎很善于结交漂亮的女性。我常见有年轻美女和他在一起,但他的家庭又稳如泰山。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关心朋友同事的私人生活,我爱人去世后,他曾两次给我介绍老伴。当对方嫌我年纪大有顾虑,他甚至打电话去骂她,一个性情中的刘永年,跃然而出,让我感动,也让我铭记。当然,人非圣贤,永年也有缺点,他和我一样性情急躁,不知爱惜身体,和我们出差,他去打麻将“小赌”一把,不是通宵也是深夜一两点不归。往往一觉睡到早上八九点,又从不吃早点,他的胃病和心脏病,大概也和这个缺点有关。

永年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匆忙。他离开了人世,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我们都不会忘记他,许多的作者不会忘记他。都会记住他作为一名春蚕似的好编辑,会永远感谢他吐出的精丝,带来的温暖。永年,此时,你在天堂的笑声、歌声,我仿佛也听到了,你的笑声、歌声,似乎在告诉亲人、朋友和所有喜欢过你的人,不要悲伤,珍惜人生的每一天吧,愿你们生活得更美好!

永年,我们记住了,你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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