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丽到美好

■张邦兴（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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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专业的角度看，“山上八角油茶花，田地粮蔗一起抓，综合养殖上千家，田园人家美如画。”这首诗还算不上一首好诗，因为它太平实、太直露、太一览无余，经不住咀嚼和玩味，缺乏一种摄人心魄的意蕴。所以，也可以只把它当作一首念着上口、记着方便的顺口溜。

但是，可能是那些千篇一律、枯燥无味、空而无物的八股式公文看得多了，乍一看到富宁县者桑乡的“十二五”产业发展和新农村建设规划竟然这样写，还是觉得耳目一新，眼睛为之一亮，品咂之余，居然满口生香。于是，不由得对者桑乡多了几分留意，对者桑乡那个能够提出如此诗性规划的年轻班子多了几分关注。

说句实在话，虽然以前去百色、下南宁、往北海、跑广州，甚至到海南、香港、澳门等地，我曾不止一次经过者桑，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也曾经多次到过包括者桑在内的富宁的所有乡镇采访、采风、调研。但是，以前的者桑，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过较为深刻的印象，在我的眼中，者桑一直都比较寻常，远的不说，就拿与它接壤的县内几个乡镇相比，它的东北面是明朝初年即开埠，号称“滇粤关津”、云南东大门的千年古镇剥隘，西南是富州土司府数百年驻地归朝，东南是红军时期即为滇黔桂边区革命根据地中心区的谷拉，西北是闻名省内外的八角之乡洞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者桑都没有这些地方久负盛名而又引人注目。总之，者桑就只是国道323线上一个普通站点，充其量偶尔有一些过往车辆会在那里歇歇脚，司机和客人们也只在那里吃吃饭，然后即扬长而去，迅速把它抛在脑后，很快遗忘。衡昆高速公路修通以后，就连偶尔歇歇脚的过往车辆也没有了，用者桑人自己调侃的话说：“司机们从长长的者桑坡上风驰电掣而下，一脚刹车没踩住，稍不留神汽车就驶进剥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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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者桑的真正关注，是从去年才开始的，从去年到今年，我被组织上派驻者桑。当我进入者桑、感受者桑、融入者桑、了解者桑，风姿绰约的者桑也一步步向我扑面而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者桑原来并不是我以前一知半解的那个者桑，者桑的迷人之处，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于是乎，类似盲人摸象、一叶障目等早就烂熟于心的词语，又从脑子里争相蹦了出来，使我在一番反省和自责当中，感觉到了自己的冒失、浅薄与无知，收获了一种近乎于深刻的特别体验。

者桑最先让我感受到的特别之处，是它的气候，去年我们初去者桑的时候，已是早春二月，那时，与者桑同在北回归线附近，海拔比者桑高了近1000米的文山坝子已经很热了，可当我们这些做好受热准备的人，穿着薄薄的春装到达者桑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的人们还穿着厚厚的冬装，街上的许多店铺里，还燃着通红的炭火，这可是一个海拔只有400来米的低纬度地区呀！在我们有限的常识中，它没有理由不热，是什么让它与当时气温已如火炉一般且热浪滚滚的富宁县城、归朝、剥隘等地差别那么大？更让我们惊诧的是，整个春季直至夏初，当时已经三年连旱的云南大地又是旱情如火，就连以往气候湿热的富宁县城、归朝、剥隘等地也雨水稀少，初露旱象，而与这些地方近在咫尺的者桑却兀自阴雨连绵，以至于当时正忙着砍运甘蔗的者桑蔗农，为着泥滑路烂运输困难而急得嘴起燎泡。经过了解，我们才知道，这一特别的气候现象，来自于者桑特殊的地形和茂密的森林，者桑的海拔和纬度虽低，但这里的地形恰似一把敞开的口朝右江河谷的撮箕，使得顺着右江河谷而来的热带气流不断被山地抬升，又经屹立于者桑与归朝之间的洞楼群峰阻隔，形成了丰沛降雨，而丰沛的降雨，又使得湿润的者桑森林茂密，全乡森林覆盖率高达69%，适当海拔——气流抬升——丰沛降雨——茂密森林——蓄养水源——调节气候——物阜粮丰的良性循环，使得者桑与它前面海拔更低的剥隘，与它后面一山之隔的归朝、富宁县城，在小区域气候上截然不同。因有气候优势而森林茂密的者桑，就像一块绿色宝石镶嵌在云贵高原东南边缘的群山之间，显得既特别又诱人，更像一块鲜活的肺，给当地也给周边地区的人群、草木和一切生命，源源不断地输送清新、湿润的空气。

者桑的另一个特别之处，是这个处于滇东南喀斯特地貌极度发育的石峰丛中的狭小区域，竟然在全乡31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石难寻，以至于乡内搞基础设施建设，村民起房盖屋，只得到周边乡镇去买石头、运石砂。而在者桑肥沃的地表下面，却蕴藏着丰富的矿石，前些年，仅黄金的年产量就超过一吨，使富宁因此而成为了云南省为数不多的吨金县之一，以至于两年前者桑乡的党委书记何跃峰受命到者桑上任时，他一些不无幽默的朋友竟然告诫他，每次下乡回家都别忘了用刷子刷刷自己的鞋底，他们的理由是，者桑遍地黄金，每次从那片土地上走过，鞋底都一定沾满了金烂烂的金粒。

者桑的再一个特别之处，是它那肥沃田地里丰富的物产，这个至今只有一万多人口的微型乡镇，平均人口密度只有每平方公里40来人，这里除了有传统的水稻、包谷、热带水果等大量出产之外，近年来还培植了甘蔗产业，到去年，全乡的甘蔗种植面积已经达到了4.2万亩，在土地资源相对丰富的民村、百恩等村民委，户均种植二、三十亩甘蔗的农户并不鲜见，短短几年间，各地便有大量的“甘蔗楼”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每每行走在这些绿村掩映、环境优美的乡间别墅群落中，总是让人感慨万千，羡慕不已。以至于许多村里的青年都忙于在家发展产业，不愿外出务工，去年一年，州里作为硬性指标，要求我们每一个驻村工作队员介绍三个农村青年外出务工，我们竟然都无法完成这一任务。在民村的一个村小组，我甚至遇到了一个在外地大学毕业，又在省城昆明找到了工作的青年，竟然毫不留恋地辞去了城里的差事，带着娇妻回家种甘蔗，而且对当下的选择和自己的未来，似乎充满了自信。

者桑还有一个特别之处，是这里有着多达12万亩规模的八角产业。很早以前，我就从有关资料中知道，全国的八角产量数广西防城第一，而富宁的八角产量虽然屈居全国第二，但质量却是全国范围内最好的，所以，富宁县一直都有着全国八角之乡的美誉。但是，一提到富宁八角，人们往往想到的却是饮誉省内外的洞波乡，都知道洞波八角高产优质，却不知洞波的八角种植规模还远远没有者桑的大，就是种植历史，《富宁县志》也有记载：“清乾隆年间，（者桑）谷楼韦甲江从广西引种八角成功，成为云南八角产业之首创，也是全县林业之始和商品经济的支柱产业。”又载：“清道光年间，（洞波）下寨瑶族李道京从谷楼引种八角，瑶山繁开，成为后起之秀……”除了八角产业，者桑乡还有2.8万亩的油茶，产业初具规模并且前景可观。

所有这些特别之处，让者桑乡充满了魅力，也充满了潜力。多少年来，锁在深闺人未识的者桑虽然默默无闻，却兀自美丽在山水之间，自成一道别样的风景，任你是谁，一经认识之，就不可能不对之无动于衷，亦不可能不生出一种欲罢不能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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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桑物华天宝，一方锦绣，既是大自然的恩赐，也是那片土地上的人们，长期辛勤耕耘且努力保护生态环境的结果。而今天，如何留住它的那一份美丽，却成了它的建设者们必须面对的崭新课题，亦对它的建设者们，构成了严峻的新挑战。

首先，他们面临的是矿业开发与生态保护的问题，近些年来，工业强州的理念在文山已经深入人心，者桑作为州内一个矿产资源丰富的乡镇，也强化了工业强乡的观念，乡党委政府积极引进资金、技术开发本地矿藏，各地企业也看好者桑的丰富资源，先后有紫金矿业、正龙金矿、和兴矿业等纷纷落户者桑，一些个人受利益驱使，也不顾禁令进山私挖滥采，一段时间内，者桑矿业开发与环境保护的尖锐矛盾迅速凸显，怎样既能把自己的丰富资源变成巨大财富，又能使者桑的山常绿、水常清，成了者桑发展绕不开的重大话题。

其次，在者桑发展工业，可供利用的优势还有那里丰富的森林资源，历史上，国营金坝林场自建国初期以来就长期在者桑经营和发展，近年来，乡上又引进了红森木业等木材深加工企业，深度开发者桑的林业资源。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森林资源保护与开发利用的剧烈矛盾。这，考验着者桑乡干部群众的发展智慧，如何把祖先留下来的财富开发利用好，又不至于把应该留给子孙后代的宝贵资源提前透支掉，成了每个者桑人都必须认真考虑的事情。

第三，近年发展起来的甘蔗产业，给者桑乡的民众带来了巨大的实惠，许多村寨因为种甘蔗日新月异地发生着变化，许多人的生活因为种甘蔗变得愈加富庶和甜蜜。但是，也正因为种植甘蔗带来的巨大利益，使者桑开始出现蔗粮争地的问题，有的人为了种甘蔗，甚至毁林开荒，甚至砍掉成片成片的经济林果……这样一来，许多郁闭的山体开始祼露，绿色者桑正在变得伤痕累累，那一片片在林中开垦出来的甘蔗地，就像一块块膏药，醒目地贴在者桑的山水之间，这些伤疤里有着怎样的疼痛，只有者桑的大地自己知道。

第四，者桑之所以有着悠久的八角种植历史，又有着富宁全县最大的八角种植面积而不为人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八角林产量较低，没有真正形成产业优势。除了八角以外，者桑的油茶产业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一次在下村途中，我们就曾亲眼看到，一名乡村老师领着他的妻子把砍刀挥向一片已经挂果的茶果林，他的理由是这些茶果树占着他家有限的耕地却没有效益，还不如砍了种甘蔗更实惠。虽然，我们可以指责这种行为缺乏眼光，说他们不顾八角林、茶果林除了经济利益以外的生态效益，破坏全乡产业布局的大局，却没有办法阻止他追求眼前实惠的做法和群众吹糠就想见米的功利心态。

如此等等，不得不让人心生忧虑，不得不担心美丽的者桑还能继续美丽下去吗，它这种与生俱来并被世世代代的人们倍加珍视的美丽，到底还能够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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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发展与保护的诸多纠结，者桑乡党委政府和各级基层组织、人民群众，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党和国家高层一再倡导的科学发展、持续发展、又好又快发展，并自觉地用这些先进的发展理念来指导自己的行动。过去几年，他们一直在建设美丽者桑的总体构想下，以“山上八角油茶花，田地粮蔗一起抓，综合养殖上千家，田园人家美如画。”来规划和培植他们的产业，来建设他们的家园，并积极探索林下经济的发展路子，收到了良好效益。

在国家层面，提出来建设美丽中国和发展林下经济，在我的印象中还只是去年到今年初的事情，而这些概念的提出和实施，在者桑却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在这一点上，让人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者桑乡党委、政府那群年轻人的眼光和气魄，不得不由衷地佩服一万多者桑人民保护美丽家园的自觉行为和美好情怀。就在这几年中，他们以生态文明建设为突破口努力建设美丽者桑，在全面完成集体林权制度改革，稳步推进林权抵押贷款，充分利用林地资源，有效促进林业可持续发展的同时，花大力气很好地解决了矿业开发与生态环境保护，木材精深加工与林源保护，发展粮蔗产业与林地保护，八角、油茶产业与甘蔗产业争地、发展畜牧产业与低产经济林改造等方面日渐凸显的矛盾，仅在林下经济一项，就成功探索出林药、林禽、林畜、林菌、林旅等发展模式，涌现了陈东明、梁刚、农保堂等林下种药、林下养鸡、林下养鸭、林下养羊、林下养猪大户，其中，林下养鸡大户梁刚就曾获得过县里一次性10万元的奖励，而随着林旅、林菌产业的积极推进，者桑作为背靠云南、面向广西的百色水库后花园的建设目标，也正一步步由蓝图变为现实。

如今，者桑的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林还是那片林、地还是那块地，依然树木密闭、依然鸟语花香、依然绿荫匝地、依然流水潺潺，然而人们从这方热土上以科学发展、持续发展方式创造的财富和获得的价值，却是往昔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据有关资料统计，2012年，者桑乡的农民人均收入已经达到5698元，比全县、全州的平均水平都高了一大截，无论是在富宁县，还是在文山州，者桑都算得上是一枝独秀。

今年元月中旬，新当选的者桑乡第十届人民政府乡长黄静代表政府班子，又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那就是要建设美好者桑，明确要求全乡干部群众同向致远，在建设美丽者桑已经取得丰硕成果的基础上，努力打造效能者桑、开放者桑、平安者桑、和谐者桑、小康者桑，最终成就美好者桑。

从美丽到美好，者桑也许走得并不算顺畅却步履坚实；从美丽到美好，者桑可能还需跨越许多障碍但其目标明确；从美丽到美好，者桑一定能够实现其生态建设产业化、产业发展生态化的愿景，让者桑之美长存天地之间，庇荫子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