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轻(六首)
2013-08-15殷晓媛
殷晓媛
隔空对酌
行走山脉之上的第七天,日光开始像
砸不准的雪球,开始给向阳和背阴的山坡
制造奶牛的斑点。更多的云杉
被击中,善变的山岚昼伏夜出。他的渴意
像木纹逐渐凸现纸上。对面
夕阳中呈莲花色的峭壁上,他看到
成群的山羊挂在那里吃草,散发着盐的晶粒
冷白的光泽。你们的主人
在哪里?他自言自语地说。他的水壶里
有深约一寸的水,或许更像
带火焰的烈酒。他把它放出来,在崇山之巅
吠叫,直到声音嘶哑又变回水。“你在这里
等他,告诉他有人来过。”
高处的云层无人问津
黄昏柔化一切轮廓:带有蝙蝠翅的风
在路边针叶树上结成茧,远处反光的积雪山峰
释放叶黄素,而跟随他脚步的登山杖
似乎处于变成银环蛇的临界点,它的影子
吐着信子,在草丛上
随风摇晃。于是他坐下来,看融化的星
滴落在身旁、他的冲锋衣和包上,一片
斑斑驳驳。他用手蘸了一滴:金咖啡色、
浓郁的甜味。他开始哭泣,眼泪在无人的山上
流了两分钟。或许以后有人问起
软弱的味道,他会说:尝起来像极了
枫糖。
最终的轻
行囊越来越轻,越来越
清澈见底。当他悬在绳索上,万丈深渊
在身后发出龙吟的时候,蓝色布料里
虚荣与欲望日渐枯瘦,只剩下
一具纯净的骨骸,和背着包的他的身体
有相似的结构,但是小一号,有着
类似于鸟的流线轮廓。他越来越接近
如洗的星空,越来越接近
他所赞美的上帝。他打开登山包,只见
无数细小的蜻蜓涌出。包里再没有
别的东西。“向上的牵引大于
它们自身的重量。”他想到,那绝壁上的山羊
是另一个人的骸骨。
敬 畏
他们来到一面湖。此时,夕阳已化在
波纹深处,水的色彩层次
清晰可辨。慵懒的凯门鳄成群浮在
墨绿的水面,当男人用手将它们
左右拨开的时候,它们便像轻盈的葵花瓣
漂开。“它在那儿”。男孩说。满月之下,犀牛
像光洁的巨石,在圆形水波中央
低卧着。当他们走近,它站起身来
如同圣者,身披锦缎
向远处走去。它没有看他们一眼,似乎他们
并不比周围的空气浓稠。
焕
他们身后茶色的影子,在途中
逐渐枯干,犀牛的轮廓
却一直在前方不远,似乎银色的皮囊里
装满日光和空气,随时可能
飘起来。在一条河里,犀牛缓缓
蹲坐下来,似乎要融化掉皮囊里
最后的香脂,抛弃沉重的肺叶,一只灵巧的
两栖动物,将破囊而出。“别中计了,
你去入海口截住。”在两英里外,男孩
匍匐在冰凉的水中,看着水波带着雾气
从他老木桩一般的肋骨边绕过。没有鱼
也没有虾蟹。要是他没有
及时站起来,他的手背上已经
长满鳞片。
被求索的与被忽视的
他们颓唐地回到家,屋前屋后
却多了两棵老树。摸起来像陨石
闪耀着奇异光泽。之前每一年没有猎到
犀牛,他们就在屋檐上
套一块白布条。男孩默默把它们
挪到树枝上,夜空下,丛丛簇簇起伏着
如银发纷飞。男孩往屋后的旷野
望去,只见经年前平坦接天的原野
有了温润的弧度。“爸爸,我知道了,我们已经
在犀牛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