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动宾结构的汉日对译看汉日语识解方式之差异
2013-08-10李玉华
李玉华
(长沙大学外语系,湖南 长沙 410003)
汉语为无格标识语言,而日语则为格标识语言。为了排除该语言形态差异所引起的汉日动宾结构对译中语言表述差异等客观因素,清晰凸显出汉日语言识解方式的相异致使了汉语动宾结构在日语中的对译差异,本文特定择取典型的汉语动宾结构,即汉语动宾结构的原型为本文的考察对象。本文考察了《围城》中出现的1063例汉语动宾结构原型及其它们在日译本《結婚狂想曲》中对应形式,除了其中323个在日语中仍为动宾结构以外,其余的均以“相对自动词句”、“降格被动句”、“相对自动词使役句”等其他的语言形式进行相应表述。而作为日语学习者来说,把汉语动宾结构翻译为日语,几乎都直接用日语的动宾结构进行对应翻译。虽然我们不能断言汉语动宾结构在日语中如果仍用动宾结构进行表述是错误的,但却能肯定这是不符合日语语言表述习惯的。换言之,这类表达不是日语“喜好的表达方式”。而“相对自动词句”、“降格被动句”、“相对自动词使役句”等这类可称为日语的“喜好的表达方式”的背后,必然存在着生成这一系列表达方式的根本,即该语言发话者所喜好的“识解”的方式。本文从中日对译的角度,通过探讨汉语动宾结构原型在日语中的对译差异,进而明确汉日语识解方式的差异。
一 “识解”的类型
“识解”,即关注发话者对某一事态采取何种不同的方式进行认知,它是认知语言学的基本概念之一。由于观察视角的相异,信息焦点所置于的位置的不同,对于同一事态可以通过不同的表达方式来认知,并产生反应它们不同“语义”的语言表达(例如,「木を倒してしまいました。」(把树给推倒了。)和「木が倒れてしまいました。」(树倒掉了。);「先生が学生を叱った。」(老师批评了学生。)和「学生が先生に叱られた。」(学生被老师批评了。)其中,发话者作为认知的“主体”,与把握的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将其作为“客体”并与之对立,这就是“客观识解”[1];与此相对,作为认知主体的发话者,亲临语言编码的对象之中,可以说与“客体相互融合”,并通过“主体”自身体验的方式来进行把握,这就是“主观识解”[2]。
日语著名学者池上嘉彦对识解有深入研究,『「する」と「なる」の言語学』(1981)[3]中通过对比,明确指出了日英两种语言识解方式的差异:即英语倾向于显现事态中的主体,为「する」型语言;日语则偏重将事态作为一个整体来描述,为「なる」型语言。以此观点为基础,池上通过大量系列的深入研究深化并发展了该学说,认为主观识解是“日本人喜好的表达方式”。日语属于主观识解(「なる」型语言),英语属于客观识解(「する」型语言)。而在汉语识解方式的归属类别问题上,许昌华(2008)、池上嘉彦(2008)等学者通过系统语料分析,认为汉语类同于英语,属于客观识解为主体的语言。
二 汉语动宾结构的原型
那么,何为汉语动宾结构的原型呢?角田太作(1990)[4]对原型他动词的意义特征进行了如下说明,即:具备“动作行为的参与者有两者”、“动作行为必须涉及对象”、“动作行为须引发他者的变化”该三个意义特征的他动词为原型他动词。因而,我们可以认为:原型他动词后续名词的结构为动宾结构的原型。具体来说,汉语动宾结构原型的意义特征为:某动作行为引发致使了其所作用对象的变化。而根据动词和宾语间意义关系对汉语的动宾结构进行的分类中,孟琮(1999)[5]等人的分类最为客观详尽,把其分类为分别带取施事宾语、受事宾语、结果宾语、等同宾语、对象宾语、致使宾语、目的宾语、工具宾语、方式宾语、时间宾语、原因宾语、处所宾语等14类。其中分别带取受事宾语、致使宾语、结果宾语的三类动宾结构中动词和宾语间意义关系均为宾语由于他者的动作行为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动词的性格符合原型他动词的意义特征。故均可视为汉语动宾结构的原型。汉语动宾结构原型的类型及其特征具体如表1所示。
三 汉语动宾结构原型在日语中的对译差异
通过考察《围城》中出现的1063例动宾结构原型在其日译本《結婚狂想曲》中的对译差异,发现近乎三分之二的汉语动宾结构原型的句例在日语中以其它的句法结构相对应,这种语言表现形式上的差异表明两种语言对事件的识解方式是根本相异的。
表1 汉语动宾结构原型类型
(一)相对自动词句
汉语的动宾结构在日语中以“自动词句”的语言形式与之相对应的句例甚多。
(1)想是储蓄着多情的热泪。
(1’)きっと多感の熱涙が詰まっているのだ。
(2)和他同上饭馆戏院,并不失自己的面子。
(2’)食事や観劇に同行しても面子はつぶれない。
(3)新衣服上早染了一道酒痕。
(3’)まっさらの衣裳にもう酒のあとが一筋ついた。
以上例句(1)、(2)、(3)中汉语的动宾结构由于分别带取受事宾语、致使宾语、结果宾语,故均为动宾结构原型。而在日译文中均为自动词句,且这些自动词均为相对自动词。探究其原因我们首先从相对自动词的意义特征入手。据早津所述:相对自动词是类能够以非情事物为主语,表述由于外界动作行为所引起的变化与有情物的存在无关联性的动词。如前所述:汉语是客观识解的「スル」型(做)语言,话语主体和客体相对立,强调的信息重点在于行为主进行了何种动作行为,对其的动作行为进行焦点描写。与此相对,日语则为主观识解的「ナル」型(变)语言,话语主体和客体相融合,强调动作行为结果所引起的事物的变化与动作行为主体无关联性。因此,就上述的例句而言,汉语表述的重点在于“储蓄”、“失”、“染上”该些动作主体的动作行为,因而使用了表示能动意义的动宾结构;而日语则强调的是该些动作行为所造成的事物变化结果的持续,故而用相对自动词进行对应表述。
(二)降格被动句
汉语动宾结构在日语中的对应形式是被动句的情况也很多。如以下句例(4)~(6),
(4)砖地上铺了席。
(4’)レンガの床に敷物がしかれた。
(5)木版隔成五六间卧室。
(5’)板で仕切って五つ六つ寝部屋が作られた。
(6)因此减低了不知多少表情的效果。
(6’)そのためどれだけ表現効果が減殺されるか分からない。
益冈隆志(1987)[6]根据其构文特征把日语直接被动句分为“升格被动句”和“降格被动句”两类,即:有标识动作主体的格助词「に」出现的直接被动句为“升格被动句”,相反则为“降格被动句”。具体说来,升格的动机就在于使能动句「が」格名词以外的名词短语前景化,而降格的动机目的则在于使能动句的「が」格名词(动作主)背景化。因此,降格被动句中动作主在多数情况下只是暗含于句意中,并不显现于句子结构中。由于动作主的背景化,降格被动句的描述焦点不是动作主而是被动的结果。上述句例中宾语分别为受事宾语、结果宾语、致使宾语,因而都属于汉语动宾结构原型,这些汉语动宾结构原型而在日语中却均通过降格被动句来与之相对应。这也还是由于于汉日语识解方式的相异所决定的,即:汉语中动作行为的主体和客体相分化,倾向于使动作主体显现于句中;而日语则动作行为主体和客体相融合,通过将其动作主体背景化,达到亲临语言编码的对象中进行意义表达的效果。
(三)相对自动词使役句
汉语的动宾结构在日语中除了上述“相对自动词句”和“降格被动句”与之相对应之外,通过使役句进行对应表达的句例也很多。
(7)方鸿渐好容易打发了他们。
(7’)方鸿渐はなんとか二人を帰らせた。
(8)效成哚了嘴。
(8’)效成は頬をふくらませた。
(9)至少可以减少战争。
(9’)少なくとも戦争を減らせる。
以上句例(7)-﹙9﹚中均为带取受事宾语的动宾结构,即均为汉语动宾结构原型。在日译文中则都为相对自动词的使役态进行对应表述。而日语译文中的述语动词均为有相应他动词(「帰す」、「膨らます」、「減らす」)的相对自动词。因此,该组例句的汉语动宾结构在日语中也可相应的为动宾结构。日语中为何不用他动词,而选用用相对自动词的使役态呢?这主要根源于日语他动词句和使役句的意义差异。即他动词句的意义为表现忽视客体的主体性。因此,当客体是自身不具备意识和主体性的非情物的场合,用他动词表述理应为最为适当的表现。而当客体是人类等有情物时,若用他动词表述,就会使其成为一种无视客体意志的无人情味的表现。上述日语句例中如果用相对他动词进行表述的话,就会成为一种无视客体“他们”、“身子”、“战争”自身所具备的能力、本性,而把其仅作为动作行为的对象的一种主动性表达。而用相对自动词的使役态,则会体现出承认客体的本性,并对其本性加以利用,以促成客体的变化的意义。是一种承认客体主体性的意义表达。而日语是彻底的主观识解语言,和客体相融合,承认客体的变化本性,进而促成客体变化,因此不使用他动词句而倾向使用相对自动词的使役态是理所当然的。
通过以上对汉语动宾结构原型在日语中的对译差异的考察,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汉日语对事物的识解方式的相异。汉语属于客观识解的「スル」型语言,对某种现象或事件进行描述时,通常倾向于将行为主体前景化,即重点放在描述行为主体进行何种动作,倾向于使用凸显动作行为主体的能动性的他动表现。而日语则是典型的主观识解的「ナル」型语言,对事件进行叙述时,倾向于将行为主体背景化,就像描述自然现象一样,从事物自身发展变化的结果状态该角度进行描述,因此较多地使用相对自动词句、降格被动句及使役句等。
[1][2]池上嘉彦,潘钧.认知语言学入门[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
[3]池上嘉彦.『する』と『なる』の言語学:言語と文化のタイポロジへ—の試論[M].东京:大修馆书店,1981.
[4]角田太作.世界の言語と日本語(第1版)[M].东京:くろしお出版,1991.
[5]孟琮,郑怀得,孟庆海,等.汉语动词用法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6]益岡隆志.命題の文法—日本語文法序説[M].东京:くろしお出版,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