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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门的修建与北京城门城墙的消失

2013-08-10宗绪盛

北京观察 2013年8期
关键词:豁口皇城城门

文/宗绪盛

曾于1913年11月至1919年9月期间担任驻华公使的美国人芮恩施,在回到美国后,写下了《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1913—1919年美国驻华公使回忆录》。在书中,芮恩施对北京的城楼和城墙发出了这样的赞美:“北京的城楼和城垣与环境非常相称。它们表现出力量与永恒,使人看了留下深刻的印象和惊奇之感。它们的庄严、神秘和难以忘怀的规模,以及好到不容改变的建筑结构,只有金字塔或者大自然塑成的巍峨的山峰堪与之相比。”1922年7月,芮恩施应中国政府邀请再次来华访问,不幸感染急性肺炎,于1923年1月26日病逝于上海。

令这位美国外交官,应该说几乎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好到不容改变”,只有“巍峨的山峰堪与之相比”的北京城楼和城垣,在其死后短短的三十多年间几乎消失殆尽。其中,民国十五年(1926)正阳门与宣武门之间和平门的修建,是北京城墙最早开出的最大的豁口,并最终带动了整个北京600余年城垣的坍塌。

城门变迁

众所周知,经过几百年的建设,明清北京城的一大特色,就是以城门城墙构成其严谨的城市布局。由紫禁城(宫城)为核心,外围皇城、内城、外城等四道城池组成。四道城池的正中线是从南到北,由一条近8公里的中轴线贯穿,这种“内九外七皇城四”的“凸”形城市格局,使整个建筑群及整座城市庄严凝重,层次鲜明,气势恢弘。

笔者所藏民国二年(1913)北京国民政府内务部职方司绘制的《实测北京内外城全图》上显示,这时的老北京总共有四道城墙,分为宫城(紫禁城)、皇城、内城和外城,每座城池都有城门。其中,宫城有4座、皇城有4座、内城有9座、外城有7座。这就是人们俗称的“内九外七皇城四”,加之宫城(紫禁城)的4座门,共计有24座城门。分别是:宫城的午门、神武门、西华门、东华门;皇城的天安门、地安门、东安门、西安门;内城的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朝阳门、阜成门、安定门、德胜门、东直门、西直门;外城的永定门、广渠门、广安门、左安门、右安门、东便门、西便门。据载,这些城门明代建时都装有用汉文题写的匾额。后来满清建都北京之后,将各城门上用汉文题写的明代匾额全部撤下,改用满、汉两种文字题写的匾额。而到了民国初期,时任内务部总长兼京都市政公所首任督办的朱启钤请杭州名士邵章先生为北京各城门重新题写了汉文名称,并制成石匾镶嵌。为此,民国二十年(1931)出版的《燕都丛考》一书记述,“今日各门之额,皆邵君之书也”。再后来,随着城门的拆除,邵章先生题写的匾额也失落无存,如今好像只有正阳门箭楼的门洞上方仍嵌有一块,而明代城门的匾额原件,更是难得一见。

与城门城墙的拆除相比,更换匾额简直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根本不值一提。随着大清灭亡,民国建立,这些城门以及城墙,竟然都成为了近代北京交通发展的“最大障碍”,城门和城垣的拆改同匾额的更换同时开始,城门与城垣的毁灭、无存也随之开始,且不可阻挡。

如陈宗藩先生在《燕都丛考》中所记述的皇城墙被拆时的情景:“民国初元,于东辟南池子门,于西辟灰厂墙门……其皇城东西侧辟翠花胡同一门,以通马神庙大学堂之路。北面则辟宛平县署一门,以通德胜门之路。”

从笔者所藏民初上海新华书局所印《清宫十三朝演义》一书赠品《北京游览地图》中的《北京皇城全图》可知拆改前皇城的原有模样。后来修建和平门时所用旧砖就是由西皇墙拆下来的。

民国五年(1916),中国第一条城市铁路——北京环城铁路建成通车,途经“九门”的瓮城大多拆除。“至民国十六年,则城垣尽拆,翠花胡同、宛平县署之新门,亦无遗迹。”(陈宗藩)由此可知,这种毁灭并非自新中国建立之后起。只不过民国时期的拆改,只是毁坏了一些城墙,扒开了一些豁口,远没有后来者的拆光,来得那么干净、彻底。

新建和平门

关于是否在正阳门与宣武门之间开辟新的城门,民国二年(1913)就曾有人提过这样的动议以及由此引起的关于城墙留存的争议,直到十几年后,才最终有了结果。民国十五年(1926)正阳门与宣武门之间的“和平门”开始正式修建。这是北京内城墙在“九门”之间最早新建的城门。说是城门,实际上只是在内城墙正阳门与宣武门之间开出一个最大的豁口,自此以后,北京城墙豁口日益增多,开始踏上拆改之路,最终走向拆光的结局。

笔者所藏民国十五年(1926)北京市政公所工务科拟定的《招商承修和平门工程揽单底册》,记载和见证了政府与承修者双方修建和平门的约定以及这座新建城门的模样,见证了北京城垣几百年历史发展沿革中的一个转折的篇章,是北京城垣史研究不可多得的史料。

《招商承修和平门工程揽单底册》共12页,套红竖格白纸,纵27厘米,横21.5厘米,竖行毛笔书写。因已有80余年,纸色早已发黄。

正文计分为《限制条文》和《和平门工程说明书》两部分,具体说明了和约双方的责任以及和平门修建的样式及要求。记录了修建和平门工程的双方,特别是对修建方提出了各种严格的“限制”约定以及给予政府的监督权力,从中也可见民国时期“民企”承揽修建政府工程的有关“规矩”。

《工程揽单底册》首先明确了承建方为何许人及工程项目名称,明确:“立揽单人新记木厂(下称承办人),今揽到市政公所(下称公所)修建和平门工程,情愿遵守公所一切规则及限制条文并工程图样说明书办理。”查有关“新记木厂”史料未果,妄加揣测,应是北京当时一家较大的承办土木工程的民企。

《工程揽单底册》中的《限制条文》共有16条,对和约双方,或者说主要对承办方,做出了各方面的“限制”:首先是明确了市政公所对工程所负有的监察之责。其次,明确了对承办人的用工、工期、工钱、铺保等事项。计有七条“限制”,主要包括工程形式、工期、工钱、竣工和验收五个方面。以上诸项“限制”,作为政府一方,除了付工钱、进行监督验收之外,其余一切均由承办人负责,要想挣东家的钱,就要一切听东家的。

《限制条文》在最后还明确:“此项揽单一经批准,绝无反悔及半途中止情事,如违反各项规定时,得按照公所招商投标规则及扣罚违约金规则办理”。也可见以上各款“限制”,均来自相关招投标规则及法规,并非“官家”一厢情愿。

在《限制条文》之后的《工程说明书》(按说明书所示,应该还有一份和平门修建的图样),具体对和平门工程的样式、标准、工艺做了说明,共有六条。在明确新建和平门,即“就化石桥已拆豁口,修建双洞城门一座,中间架券砖墙”的样式之后,详细说明了有关地基、墙体、门洞、券墙、柱墩、内外道路、城墙修补等修建的尺寸大小、长宽深浅、所用材料,数量多少,抹缝灌浆等修建的项目、标准及其工艺、办法,使人们对和平门的里里外外有了一个整体的印象。

从上述各项说明可见,和平门主体工程修建的中国样式及其中国传统土木工程采用的工艺,也可见西方洋灰水泥等建材在工程中的使用。除此之外,《工程说明书》对门洞内外道路、城内外人行道、洞门内外柱墩和修补城墙等几项配套工程也做了明确的说明。

由此,可以清楚了解整个和平门工程主体及其配套设施的方方面面,可说是具体细致,使人们一“见”和平门的全貌。

而对于承办人只“包工不包料”的工程所用材料,《说明书》也做了具体的安排:“全工所用旧石块,除就用拆卸原料外,不足者由北新华街、大明濠一带、五龙亭等处拉用,不足旧砖由西皇墙拆下者拉用,其余材料由公所卸到工地。”

由此可知,和平门当年修建的承发包人、施工的工期、所需款项以及相关规定;也可知工程所用砖石原料主要来自于“拆了西墙补东墙”;更可知新修“和平门”的样式,它并非北京传统的城门,只不过是一座没有门楼,只有两个带有券墙门洞(高13米,宽10米)的城门,用以连通内外城的南、北新华街而修的一条路、一座门。要想富,先修路;要修路,先拆墙;拆完东墙拆西墙,他日有城没有墙,这就是北京城墙自民国以来的“劫运”。

消失的城垣

毋庸置疑,和平门的修建,大大改善了内外城南北新华街、厂甸、琉璃厂和前门地区的交通状况,使人们出行更加方便。内外城的人们去这些地方,再也不用绕道前门或宣武门,而且带动了这一地区经济的活跃和发展。

而另一方面,它的建成使“前三门”变成了“前四门”,也使内城“九门”从此不复存在,且更进一步带动了北京更多城墙豁口的出现,最终导致后来整个北京城门城垣的坍塌与消失。

特别是民国二十八年(1939),日寇开始在北京西直门至广安门一线以西的北京西郊一带筹建用于商业和住宅的“西新市街”区;在慈云寺至大郊亭一线以西的北京东郊一带筹建用于工业区的“东新市街”区,为沟通东西两新市街区与城内的交通,特在长安街东西两面城垣各辟一座新城门,东称“启明门”,西称“长安门”。这两座新城门,不仅与和平门一样没有门楼,连门扇和门洞也没有,仅是在城墙扒了一个缺口而已。这两座城门在1945年抗战胜利后,北平市政府依照当时流行的“复兴、建国”的号召将日寇命名的“长安门”改为“复兴门”,将“启明门”改为“建国门”。在笔者所藏民国三十五年(1946)11月《北平市内外城地图》中,两门的名字都已经使用了复兴门和建国门的新名。

1946年11月何思源接任市长之后,曾“修建复兴门等城防工程共十三处”,在复兴门缺口处增建了一座10米宽的拱券门洞,并加装了铁门。而建国门一直只是个缺口,从未建造过门洞。这时连同民国十五年(1926)建的和平门,京城内城的“九门”就变成了“十二门”。

值得庆幸的是,所有这些老北京古城墙和城门,因北平的和平解放都完整地保存下来了;不幸的是,一样的理由,同样的需要,为了改善交通,为了发展经济,为了人们更好的生活,日后老北京的城墙、城门由拆改到拆光,一路势如破竹,不可阻挡,彻底、干净地从北京的版图上消失了。

从1952年开始,大面积拆除城墙城门楼的行动全面展开。先是扒开了多处缺口,既未建门洞,也未命名,只是根据附近地名,称作“十条豁口”、“北小街豁口”等名称。1957年,外城正中永定门连同箭楼、瓮城被拆除。1958年,同样是为改善交通,和平门门洞也被拆除,形成更为宽阔的城墙缺口。再至后来,修马路,修地铁,修环路,除正阳门城楼和箭楼、德胜门箭楼、东便门角楼之外,城门、城墙均被拆除,原来有城门和有豁口的地方,大都兴建了立交桥,并多以城门的名字命名,如朝阳门、东直门、安定门、西直门、阜成门、广安门、右安门、永定门、左安门、广渠门立交桥等等。昔日的“十条豁口”也已变成了“东四十条桥”,“北小街豁口”变成了“小街桥”。其他的仅仅成为公交线路站牌上的车站名称而已。现今,唯一东便门旁的一小段明城墙遗址给人留下了一份对城墙的念想,也给人留下了一份对城墙难以逝去的伤感;而后来重建的永定门也并没有给人们带来那难以找回的感觉。

更有“邪乎”的事情。笔者收藏了“文革”期间造反派破“四旧”时,“北京市整顿路名办公室”为“将首都的路名大革命进行到底”而印制的《首都主要街道命名方案图》和《首都街巷名称命名第二、三号决定和倡议》。其中的图、表将北京市当时的东西文武、朝海丰石“七区一处(办事处)”分别拟改为红日区、红旗区、红卫区、红光区、朝阳区、文革区、二七革命区和井高山办事处。将几乎所有的街巷地名废除更改为“革命”的地名名称,如东西长安街改为“长征路”、“东方红大道”、“解放路”;前门大街、天桥大街改为“共产主义大道”、王府井大街改为“人民路”,东交民巷改为“反帝路”等等。而复兴门和建国门因不带有所谓“封、资、修”色彩而罕见地被保留下来。这也可能是造反派们无知,假如他们知道复兴门、建国门的地名是当年由国民党北平市政府命名的,那是无论如何要进行“革命性”更改的。今天看来,这样的改名举动是多么的荒谬。

如今的北京,立交桥紧紧环抱着古老的紫禁城,到处透着现代化的生机与活力,但是当年文人笔下古城那份“庄严、神秘和难以忘怀”的美好感觉却难以寻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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